若竹
法國人的隨意讓他們有可乘之機
不知何時起“浪漫”兩字甚至成為了法國的直接等同語或代名詞,仿佛那藍白紅三色國旗一飄揚,你就能嗅到一種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的味道。然而若隨便撿起一個法國人問你們浪漫嗎,收到的可能都是一頭霧水甚至白眼嗤鼻,“浪漫是啥意思?能漲工資么?”也難怪當?shù)厝瞬簧趵斫猓吘鼓撬{白紅三色的官方注解可是“自由、平等、博愛”。而其中“自由”則是我認為其余二詞的基礎(chǔ)與支撐,因為對自我自由的向往,才強調(diào)人人生來平等的重要,因為對他人自由的尊重,才能夠無分差異博愛眾生。
對自由的追求已然深入法國人的血液,雖然身邊友人從不見得會把這個詞掛在嘴邊,但個個骨子里卻都將其貫徹到底。親人、同事、愛人、朋友,每一種關(guān)系都在合適的范圍內(nèi)給予彼此足夠的自由。父母不知道自己子女職業(yè)的大有人在,同事間不互留私人電話也是正常不過,找不到婚姻意義的戀人照樣能以同居身份相伴一生而不遭白眼,朋友們下班喝一杯可能同桌就有兩三個種族四五種信仰六七個國籍講八九種語言。作為留法學生,有時甚至會覺得孤獨得可怕,因為周邊沒人操你的心,沒人管你的事,每個人對于他人的選擇都是種無所謂且不評判的態(tài)度:你怎么活與我不相干,我活得怎么樣也不勞您費心。
正是這種調(diào)調(diào)讓法國從建國伊始就成為了歐洲乃至世界文明最多元化的集散地,在藝術(shù)、音樂、文學、飲食、時尚、冒險等等各類生活方式中占據(jù)一席之地。對于高盧人民,完全可以沒有工作,但絕不能夠沒有生活。
然而,也由于法國人總在各行各業(yè)中都不免散發(fā)出的隨意氣質(zhì),給了心懷不軌者以可乘之機。球場、酒吧、劇院、餐廳……這都是法國人每逢周末最為常見的休閑場所,卻在11月13日這個西方世界最為避諱“黑色星期五”晚上變成了噩夢之地。
把周六中斷一天的日子努力過回來
當時我剛結(jié)束一場學校的經(jīng)驗交流會,正和新生們在酒吧聊天,并未注意手機上的新聞提示,直到所參與的留學生和巴黎媒體群開始大量交換訊息,抬頭注意到酒吧電視也已經(jīng)開始緊急現(xiàn)場直播,得知情況不容樂觀。比起稍顯慌張亟待回家的新生們,我最初并沒有太多的恐慌,畢竟巴黎的亂已經(jīng)親身體驗過多次且多樣。錢包被偷過兩回,手機掉過一次,本該在戰(zhàn)神廣場享受陽光的午后還被乞討未遂的小阿哥搶走了麥當勞。因為做奢侈品管理,辦公室位于香街和蒙田大街區(qū)域,周邊的持槍搶劫與疑似炸彈更讓我對全副武裝的特警隊和轟隆盤旋的直升機產(chǎn)生了免疫。而年初的《查理周刊》事件與這次受害地所位于的11區(qū),更是我居處的所在。當初選擇這里,是因為它的年輕、活躍、多樣、自如,卻未曾想連每日下班都要出示身份證明才得以回家。
并未多想地坐上地鐵,看到大多數(shù)人面色如常,想是在這個沒有信號的地下還未收到任何消息。橫穿巴黎最多景點的一號線上,還有很多游客談笑風生,分享著今天遇到的趣事,籌劃著明天期待的行程。等伴隨著呼嘯的警笛快速返回家中,看到報道中分散多處明顯有所預謀的系列襲擊,不斷攀升的遇難者人數(shù),和總統(tǒng)毫不保留地全國A級警戒并封鎖國境,一種后怕才開始慢慢涌上。畢竟距離上一次《查理周刊》的屠殺,這次的恐怖襲擊只相隔了十個多月。
事發(fā)之時正是國內(nèi)凌晨,還未曾收到太多詢問,只是和巴黎的友人們互報了平安。等到東八區(qū)日出之后,手機就像出故障般開始連續(xù)震動。親人朋友連番追問,恨不得直接將我拽回中國。常常撰稿的幾個旅行論壇上,網(wǎng)友們的咨詢也讓我有宛如身處戰(zhàn)區(qū)的錯覺。于是為了能夠獲得第一手資料,我決定親自去到幾個事發(fā)現(xiàn)場,一來為了吊唁遇難的無辜民眾,二來也為了感受巴黎人最直接的心理狀態(tài)。
要在這樣大型事件后的第二天出門,說實話是怕的,卻也感謝自己的這番決定,能再次感受到巴黎人的堅強、溫柔、率性與勇敢。這個地方,終究是我停留了四年,有抱怨有厭倦,卻從不愿舍棄并深深相愛的城市。
在多個遇事地點中,除了巴塔克蘭劇場因為現(xiàn)場處理原因有警戒封鎖,其余的幾處都已允許民眾靠近吊唁。我最先到達了離家不足千米的La Belle Equipe酒吧,出門時的惶惶不安在靠近中逐漸變成了淡淡悲傷。酒吧所在的街角雖然有擁擠的人潮,卻沒有絲毫大聲喧嘩,只是抽泣與哽咽聲聽得尤為明顯。人們次第放下手中的鮮花與蠟燭,與身邊的人擁抱,再轉(zhuǎn)而離開。身在其中,那是種眼淚不能自已的情景,不是任何一篇媒體的“理性分析”所能詮釋的忿恨。再沿著運河往北走,看到La Casa Nostra餐廳玻璃上清晰可見的彈孔與Le Carillon餐廳入口菜單小黑板上擦拭血跡后余下的“暢飲時光”標志,無法克制地會去想象那身處生死之隔的絕望和無助。
離開了現(xiàn)場,我懷著壓抑的心情在周邊走走,發(fā)現(xiàn)緊鄰著封鎖線的咖啡館和餐廳都已然恢復了營業(yè)。即使是露天的位置也座無虛席,人們捧一杯咖啡點一支煙,隨著音樂擺動或侃侃而談。運河邊的小攤販和賣藝人也并未爽約,約會的情侶手挽著手,在手風琴曲中挑選著素描畫作。其實每逢周日,法國人通常都在家中團聚,但那日街上的人卻尤其多,仿佛要把周六中斷一天的日子再努力地過回來。
恐怖分子希望我們失去自由
當然,受了傷一定是敏感且多疑的。事件發(fā)生一周有余,幾處著名景點或大型購物商城都有因為草木皆兵而引發(fā)的假性騷動。分布在城市東南西北的交通樞紐更是時不時發(fā)出“有可疑包裹”的疏散命令。在某次我趕上的疏散過程中,看到步伐快速且堅定,沒有任何指揮也秩序井然的巴黎人民,不禁想送上發(fā)自心底的贊賞。
但在另一方面,我也對很多個人或媒體意欲博取眼球的做法感到擔憂和憤怒。過去的一周內(nèi),三不五時就會收到“剛聽到槍聲!恐怖分子又來了!”“注意!轉(zhuǎn)發(fā)!情報部門破解的下一個攻擊目標!”等等毫無源頭的虛假警示,就好比周五當晚,連特警都還未解救巴塔克蘭劇院時,網(wǎng)上就有了“三名中國留學生被殘忍槍決”“我朋友的朋友在此事件中遇害”等各類言語。制造并傳播這些消息的出發(fā)點與惡意,我無法理解,只能一直努力于說服國內(nèi)親友:親眼所見尚且不一定為事實真相,請在傳播之前確證并三思??忠u的發(fā)生本身就來源于愚昧和冷漠,切莫讓自己也成為其中的一員。
今天的巴黎仍處在高度警戒中,可巴黎人這個以熱愛生活而著稱的群體早已慢慢一如往常。電視臺也邀請了哲學、藝術(shù)、社會、娛樂、體育、政治等各行各業(yè)的人物,來為公眾解析這次事件的來龍去脈,并用名人們不同的魅力安撫人心。各類學校也絲毫不曾避諱,邀請教授們與學生探討國家政治未來的走向,經(jīng)濟狀態(tài)將有的改變等等。我們校長在統(tǒng)一默哀之前,沉重卻堅定地說到:如今國家和社會遇到了一些困難,希望你們會是解決問題的答案。
針對無辜平民的恐怖襲擊是無法容忍的罪惡,法國人民和居住在法國的我們都在努力尋找解決問題的答案。巴黎不會停擺,未處巴黎的人們也請勿聽信、勿傳謠、勿夸大、勿嘲笑,而是請給出你發(fā)自心底的支持與祈禱。相信我們能夠像在巴塔克蘭劇院襲擊事件中失去妻子的先生所說的那樣:我不會憎恨,也不會因此而改變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植婪肿酉M覀儾辉俸蛺廴伺笥讶ネ鶆≡骸⒉蛷d、酒吧或球場,他們希望我們失去自由。而我像我的妻子一般熱愛自由,熱愛生活。所以我們不會改變,不會讓他們實現(xiàn)目的。恐怖主義無法勝利,永遠不會勝利。
責任編輯: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