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暉
清朝康熙、乾隆年間,因政治局勢的穩(wěn)定和經(jīng)濟(jì)、文化等方面的繁榮和發(fā)展,史稱“康乾盛世”。這一時期的畫壇也涌現(xiàn)出昌盛景象,畫家輩出,類別齊全。其中花鳥畫系列精新、蓬勃。沈銓,就是這一時期中花鳥畫的臻妙名家。
沈銓(1682-約1760年),字衡之,號南,浙江德清人,因德清時屬湖州府(今浙江湖州),故又有典籍稱他是“湖州人”。因出身微賤,家境貧寒,少年時,即從事手工業(yè)勞動。二十歲左右,始學(xué)繪畫,以后即賣畫糊口。由于其在繪畫上刻苦創(chuàng)新,技藝大長。尤擅畫花鳥,師宗五代后蜀畫壇名家黃筌,精學(xué)寫生法;又能從明代院體花鳥畫畫風(fēng)中脫穎而出。他的筆墨極為工致,所繪花鳥形象逸趣橫生,自成一家風(fēng)貌。他曾將花蕊夫人的宮詞,一一繪為圖畫,殊極所妙,名重一時。加之其廣師宋、元、明各名家之長,銳意創(chuàng)新,聲譽隨之遠(yuǎn)播海外。
雍正七年(1729年),沈銓畫作傳至日本,倍受日本國王喜愛與稱贊,遂邀沈銓去日畫壇授藝。雍正九年(1731年),沈銓即攜鄭培、高鈞、高乾三弟子渡海赴日,僑居長崎,達(dá)三年之久。其花鳥畫水墨筆法與清新風(fēng)格,對日本畫壇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影響。在其言傳身教和高超藝術(shù)造詣影響下,日本江戶時代畫壇形成了“花鳥寫生畫派”。日本繪畫界一致公認(rèn)沈銓是“舶來畫家第一”。
三年后,沈銓自海外歸國。他將在日傳藝所得財物,全部散發(fā)給家鄉(xiāng)父老、親朋故友,以致后來身無一文地蕭然去世,足見其高雅人品。
現(xiàn)就沈銓傳世的幾幅珍作,與讀者共同賞讀。
沈銓《桃花飛燕圖》(圖1),絹本設(shè)色,縱143厘米,橫70.5厘米。畫面中碩大的怪石巖崖與高矮不一的竹林之側(cè),一樹盛開的桃花,正放出奇光異彩;桃枝奮力地刺向天空,給人以驕健神奇之感;圍繞著桃花的四只燕兒,兩只一上一下停在花枝上,另兩只則在桃枝之外的空中,高低飛翔。飛翔燕與憩枝燕,一對一地相應(yīng)相望,婀娜鳴叫,神態(tài)各異,情韻醉人。因燕的羽毛呈黑色,故諸多文獻(xiàn)將其稱之為“玄鳥”。細(xì)細(xì)覽之,此畫仿佛呈現(xiàn)的是:“桃花源”里談情說愛的一派生動景象。燕體之麗,形態(tài)之雅,賦予了大自然艷美。桃花爭艷的時節(jié),正是氣象萬新的大好春天,也正是成雙成對的燕子壘窩、產(chǎn)卵、繁衍后代的時候,意味著自然界的禽鳥與俗間的人類,有著共同的吉祥愿望。畫面中,神情無限的盎然春色,動與靜的和諧有致,賞之,使人清心悅目。
畫面右上畫家行體款署:“辛亥三秋南沈銓寫。”鈐“沈銓印”白文印、“南”朱文印和“畫禪”白文印。“辛亥”,即雍正九年(1731年),乃畫家赴日之年?!叭铩敝盖锛镜牡谌?,即農(nóng)歷九月。如唐代文人王勃《藤王閣詩序》:“時維九月,序?qū)偃??!笨芍水嬍巧钋镏畷r節(jié)繪春天之美景。也是沈銓在日本的第一年,借用唐詩人白敏中《桃花》詩:“千朵芳倚樹斜,一枝枝綴亂云霞”之意境,展現(xiàn)桃花盛開燕歸來之景色,寓意他將回歸的祖國如同明媚的春天一樣美好?!把鄽w來”反映出畫家對祖國的眷念和思鄉(xiāng)之情,完全可想象出作此畫時畫家的心態(tài),正處于“畫閣寒氣在,新年舊燕歸”底蘊之中。畫家愛國愛家之情愫,勝于言表。
沈銓《封侯圖》(圖2),絹本設(shè)色,縱155厘米,橫95厘米。畫面之上,巖崖屹立,下臨水域;水之兩岸,雜草渾暗,蘆葦枯黃;崖體前后,黃菊怒放,明亮艷麗,一派深秋時節(jié)的景象。巖崖之后,有高大虬健的雄松,奮力向上直挺天幕;崖前的遠(yuǎn)方,又有蒼翠的松枝,向著巖崖勁拔伸來;巖崖的頂巔之上,坐著一只體壯力健的山猴,用爪安撫著幼猴,凝目四野,神態(tài)自如,大有種悠然自得的意境。猴,居于巖崖之端,寓意著封建社會大封諸侯的歷史真實。自周代始,最高統(tǒng)治者將諸侯的爵位,分成公、侯、伯、子、男五等,并按等封地?!昂睢保m等級低于“公”,但封地卻等同,均為百里;“伯”封地七十里,“子”與“男”,均為五十里。可見“侯”的地位顯要。進(jìn)爵封侯,是封建社會達(dá)官重臣們?nèi)松袠O其難得的晉升機遇,綿綿幾千年,民間一直流傳著“生兒當(dāng)封侯”的祝福、吉祥俗語。畫中穩(wěn)坐巖崖之巔的猴,寓意人間官場之“侯”;猴爪下所撫幼猴,則寓為人間“侯”的子孫;而畫中之猴,前后又有“壽比南山”的蒼翠青松所倚護(hù),上下又有“長壽花”黃菊簇?fù)硐喟?。此境此景,喻意“福、祿、壽”三星高照的吉祥絕美境界。
畫面右上,青松翠枝下,有畫家行體款署:“乾隆丁卯小春南沈銓寫易慶之筆?!扁j“沈銓之印”白文印、“南氏”朱文印、“衡齋”白文印、“石鄰花伴”白文印?!扒《∶?,即乾隆十二年(1747年)?!靶〈骸保址Q之“小陽春”,是農(nóng)歷十月的代名詞。意謂“十月”雖屬初冬,但天氣不寒,猶如初春。畫家以“易慶之筆”來描繪人間的喜慶之事?!靶£柎骸睍r節(jié)得以進(jìn)爵封侯,更烘托出吉祥、喜慶之意境與心態(tài)?!笆徎ò椤?,更真實地映證出畫境的賞心悅目。作此畫之年,沈銓也正是六十六歲,民間視“六”為吉祥數(shù)。“六十六”兩“六”相疊,更視為喜慶之歲、大順之年,民間有長盛不衰的“六六大順”俗語。此畫可視為是沈銓自日本歸國后的境遇、心態(tài)和藝術(shù)造詣的真實寫照,也含有對“康乾盛世”景況的稱頌。
沈銓《柳陰八哥圖》(圖3),絹本設(shè)色,水墨畫??v151厘米,橫81.5厘米。水岸之上,一株粗獷的枯柳樹,正衍發(fā)出新枝新干,嫩綠而稀疏的柳葉紛紛下垂,一派既無風(fēng)又無雨的舒心春景。上下六只不同形態(tài)的八哥鳥,兩只立于新柳的枝干上,三只依偎于水灘,一只在柳葉下飛翔。六只八哥占據(jù)著柳樹的上、中、下空間,顯示出八哥鳥在畫中的重要地位?!鞍烁纭保Q鵒,別名鴝鵒,古有“鴝鵒舞”。更名八哥,有文獻(xiàn)載緣于對五代南唐后主李煜之名的避諱。老樹發(fā)新,柳葉飄垂,乃是春天之景,八哥鳥的活動也多在春季。植物之柳與禽類八哥鳥同出于畫面,共同鑄就春的風(fēng)采,可謂自然界的真情實景寫照。
畫面左側(cè)中段,有畫家款署:“乾隆癸酉法林以善先生筆南沈銓?!毕骡j“沈銓之印”白文印、“南氏”朱文印。“乾隆癸酉”,即乾隆十八年(1753年),可知此畫是沈銓七十二歲所作,屬其“古來稀”年歲之后作品。顯示出簡逸、粗獷、精妙的筆法,給人以雅致感悟?!胺忠陨葡壬P”中的“林以善先生”,是明代正統(tǒng)、成化年間著名宮廷院派畫家林良(字以善)。林良擅寫花卉、翎毛、林木,畫風(fēng)簡逸遒勁。畫史上稱林良著色的寫意花鳥,在當(dāng)時工筆、重彩畫風(fēng)盛行之下,能改革創(chuàng)新,獨樹旗幟,自成一家面貌,“皆極精巧”。畫中并融入草書筆法。此畫運用放逸瀟灑之筆,作水墨花卉、禽鳥、樹木,隨意點染,疏密有致,隱含草書筆法,正是林良風(fēng)格的體現(xiàn)。
沈銓《荷花鴛鴦圖》(圖4),絹本設(shè)色,水墨畫。縱233厘米,橫132.2厘米。整幅畫面呈現(xiàn)了夏日池塘里的一派和諧、美妙的自然景象:荷花盛開,芬芳廣散;荷葉舒展,翠綠欲滴;草萍飄浮,隨波蕩漾;四只鴛鴦鳥,兩只于荷下水面暢游,表現(xiàn)出一種卿卿我我的綿綿情態(tài);天空中的一只,也正在向憩在荷莖的另一只應(yīng)和般地飛來。“鴛鴦”,省稱為“鴛”,是一種富有人情味而人類喜愛的小鳥。雄者稱“鴛”,雌者謂“鴦”,小于鴛,背呈蒼褐色。雌雄偶居,不離不散。故長期以來民間將之比喻為恩愛夫妻,并有“棒打鴛鴦兩不散”俗語,來表達(dá)男女間的堅貞愛情;將繡有鴛鴦形象的被子,稱為“鴛鴦被”;把繡有鴛鴦的鞋,謂之“鴛鴦履”;還有將重葉數(shù)層的多葉紅梅,賦之“鴛鴦梅”;把草烏頭,謂之曰“鴛鴦菊”;甚至把房屋上一俯一仰成對的瓦面,呼之為“鴛鴦瓦”。如此豐富的鴛鴦擬人化,真可謂“大千世界、多重鴛鴦”也!
畫面左上,畫家行楷款署:“乾隆戊寅春南沈銓寫林以善筆?!毕骡j“沈銓之印”、“南”、“石耕”三印。“乾隆戊寅”,乃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是年,沈銓已是七十七歲。畫壇常言道:“春蘭、夏荷、秋菊、臘梅”。荷花,是夏季的代表植物之花。款署中的一個“春”字,說明此畫是畫家在春天里所繪夏日之景。荷花與鴛鴦,動靜結(jié)合,共同構(gòu)筑起充溢著和諧于一統(tǒng)的夏季美麗景態(tài),也象征著乾隆年間穩(wěn)定、安詳?shù)纳鐣謩荨?/p>
所賞上述沈銓四幅畫的款署中,竟兩幅提及“林以善”,一云“法林以善先生筆”,一曰“寫林以善筆”。說明沈銓在花鳥藝術(shù)造詣上對明代院派名家林良的推崇,也可看出他的畫風(fēng)、筆意師宗之路。細(xì)覽他的畫,也可感悟出林良“花卉翎毛,皆極精巧”、“水墨禽鳥,隨意點染”的大家風(fēng)范。
沈銓雖作品豐富,但流傳至今的珍品卻很少,而且主要由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今天能賞讀四幅珍稀之作,乃是一種難得的藝術(shù)享受。
另外,承沈銓這位花鳥畫名家衣缽、傳其筆法者,尚有其從子沈天驤,以及汪清、陸仁心諸家。(責(zé)編:李禹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