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秦川
最近,我不止一次地在睡夢里夢見那只羊。那是我的羊。
那只羊通身潔白,步伐矯捷,目光中透露出一種善解人意的溫暖。我夢見它總是依偎在我的身旁,時而用鼻子聞聞我的袖子,時而又用它暖暖的身子蹭蹭我的小腿,同時抬起頭,討好似地望著我。它常常乖巧地臥在我的旁邊,像極了一只溫馴的小貓。它是一只不到一歲大的小母羊,正處于成長期。它似乎有許多的話想對我說,而我,也有許多的話想對羊說。我們總是默默地注視對方,彼此心照不宣。
羊是父親從集市上買來的,它只有一個月大。羊被父親裝在一個筐子里,父親顯然怕羊受委屈,臨出發(fā)前,特意拿上母親給椅子上縫的一個棉墊。
然而,羊卻對父親的關(guān)愛并不買賬,它可憐地蜷縮著身子,怕冷似的擠在筐子的另一角,對那個鋪在它身旁的棉墊視而不見。當(dāng)我伸出雙手打算從筐子里將羊抱出來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羊的眼里沁滿淚水,的的確確,羊在流淚。
我對父親說,羊哭了。父親默默地注視了一下被他剛從羊媽媽那里奪來的羊孩子,說:“你抱著羊,和羊說一會兒話吧?!笔堑?,父親真的那樣對我說了,父親那樣說時,眼里透著無限的憐愛。
我分不清這憐愛是給予羊的,還是給予當(dāng)時8歲的我的。但我明白,父親把羊交給了我,羊就是我的了,它以后就是我最要好的伙伴了。
羊來到我家的當(dāng)天,不吃不喝,任憑他人做種種努力。但是,當(dāng)我將一把青草拿給羊時,它先是怯怯地聞了聞,最后,竟張開小嘴,細細地品了起來。那一刻,我興奮得跳了起來。我還注意到,父親長長地舒了口氣,舒過氣的父親在那一刻顯得和我一樣高興。他又交給了我一個光榮的任務(wù),以后放羊的事就是我的了。
羊在我的精心喂養(yǎng)下茁壯成長。
我每天放學(xué)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我的羊,我將學(xué)校的所見所聞?wù)f給我的羊聽,這時,羊總是靜靜地臥在我的身邊。聽到我說歡快事時,它也會跟著咩咩地應(yīng)和幾聲。這時,我開心,我的羊也開心。
有一天,我突發(fā)奇想,為什么不給我的羊起一個名字呢。我的羊通身潔白,最后,我干脆給它起名叫“小白”。我試著叫了一聲:“小白!”讓我驚詫的是,羊像聽懂一樣,忽然抬起頭來朝我張望。我高興得一下子將羊摟在懷里。
就這樣,我和羊的感情一日比一日深。開始還用繩子拴了它的脖子牽著出去,后來,連繩子也不用了,我只要喊一聲,它馬上從圈里站起來。我在前面走,它在后邊跟著,前后相距不過兩三步。
有時,它撒歡小跑一陣把我甩在后邊,回頭看看有十多米了,就停下來,啃著路邊的草等著我。見我快趕來了,又是一陣小跑,我也快跑幾步,眼看就追上了,誰知它又加速了,還不時回頭瞧瞧,直到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實在跑不動了,它才悠悠地停在樹蔭下等著我。
羊知道它是在和我玩游戲,我也喜歡和羊玩這樣的游戲。
我和我的羊的開心事在第二年春天來臨之際戛然而止。
那年,家里發(fā)生一件大事,急需用錢,萬般無奈之際,父親打算將羊賣掉。我發(fā)現(xiàn),父親的眼中泛著一種憂傷。但那時,我不這樣認為,我只知道父親將要奪去我親愛的羊。
在頭天晚上,我想了許多辦法挽救我的羊,其中一個就是帶著我的羊趁著黑夜逃走,逃到羊的自由世界里去。在我還沒想好是否立即動身之時,我已在疲憊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臨上學(xué)前,我去看我的羊時,才發(fā)現(xiàn),羊圈里空空如也。不知什么時候,父親站在我身旁,愛憐地將我摟在懷里。我偶然碰到了父親的臉,竟是濕乎乎的。父親也哭了 ……
許多年后,我開始夢見兒時的那只羊,那只我起名叫小白的羊。我夢見它依然像當(dāng)初一樣,靜靜地臥在我的身旁。同樣,在那幾夜,我不依不饒地夢見父親,夢見父親當(dāng)初臉上潮濕的樣子。然而,當(dāng)我從睡夢中驚醒時,沒有父親的身影,也沒有了羊的影子。
另一個晚上,我夢見我牽著我的羊在老家院子里玩兒,然而,給羊喂草的,竟是離我而去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