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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殺死了斯賓諾莎

        2015-05-30 14:46:04丹飛
        出版廣角 2015年4期

        丹飛

        加西亞·馬爾克斯羽化登仙前,《百年孤獨》迎來了它的北歐遠親,加比·格萊希曼的《永生之書》。兩者的問世遙隔半個多世紀,《永生之書》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向《百年孤獨》致敬之作。而在其本心,更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野心。將之比作歐洲版的《百年孤獨》至少在以下層面成立:馬爾克斯描繪布恩迪亞家的男人們?nèi)庥麢M流,世代游走在亂倫禁苑的院墻內(nèi)外,到第六代奧雷連諾與姨媽實現(xiàn)實質(zhì)性突破,生下長著豬尾巴的第七代布恩迪亞。格萊希曼毫不惜筆,描寫阿里(斯賓諾莎家族最后一人)的祖父、小處男南森受誘于前妓女、現(xiàn)女傭瑪麗卡,不可遏抑地產(chǎn)生了愛情,可是南森先后發(fā)現(xiàn)其父伯恩哈德、其弟卡爾曼都是瑪麗卡的情人。眾所周知,嚴肅文學作家愛著筆無法掙脫的原罪,無處可逃的宿命,直至把所有人都“寫死”了。馬爾克斯述說布恩迪亞家族,七代而亡,格萊希曼刻寫斯賓諾莎家族,三十六代而終。馬爾克斯用了一場颶風刮走了故事發(fā)生的主場景馬孔多,仿佛馬孔多從沒存在過;格萊希曼給斯賓諾莎族人安排了各種死法,直至家族的最后成員阿里既無子嗣又患癌癥,這個家族就此消亡。二者都是戲中戲、書中書,《永生之書》寫到斯賓諾莎家族的哲學家本杰明所著也叫《永生之書》,該書是勾連斯賓諾莎家族命運走勢影影綽綽的線索?!栋倌旯陋殹分械诹鷬W雷連諾破譯了梅爾基亞德斯的羊皮卷,卷首語就預(yù)言了布恩迪亞家族的來處和去處——生與死。

        說二者有斬不斷的聯(lián)系,歸根到底還是天命、人性、哲學之思,這種思辨往往以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面目出現(xiàn)。馬爾克斯借警備隊長之口說:“我相信你們不過是做了個夢,馬孔多過去沒有發(fā)生、現(xiàn)在沒有發(fā)生、將來也不會發(fā)生任何事情。這是一個幸福的市鎮(zhèn)嘛?!边@是威權(quán)對踐踏行徑的掩飾和遮蔽,在某種意義上,威權(quán)口中的沒有發(fā)生任何事和馬爾克斯筆下的馬孔多消失于一場颶風可同義復(fù)指。格萊希曼工筆白描先祖巴魯克制造永生秘藥的過程:“由他將香茅、洋甘菊、圣約翰的麥芽汁、雪花蓮以及其他相同科的植物,用嫁接的方法將它們沿著澤米屬植物的根部緊密地連在了一起。這株植物每三天就要用某種混合物澆灌一次,這種混合物是由天竺鼠的肝臟、狐猴的尿液、米特里達梯解毒劑(含有野生百里香、香菜、茴香、茴香精油以及蕓香)以及解毒劑(罌粟的種子以及海蔥調(diào)成的混合物)組成的?!被钕窈⑼瘣鹤鲃。瑢崉t有深刻久遠的背景:秦始皇時起就有派出徐福尋找長生藥的傳說,長生藥、煉金術(shù),冀求不死的妄念東西方無異,比如科學大咖牛頓后期就是不折不扣的煉金術(shù)士。格萊希曼仿佛還覺得巴魯克對于壽不過八個月、不能移植無法繁殖的神奇植物的癡迷度不夠,又添油加醋一番:“這株植物要在陽光中暴曬一個月,隨后連續(xù)三十天用中量的酒精浸濕這些曬干的葉子。每天都要將這些樹葉搖動兩次,每次間隔整整十二個小時。當一個月末尾時,用一塊厚布過濾出這些酊,而且要持續(xù)滴上十八個小時?!辈僮鞲叨瘸淌交_到具體數(shù)字,尤其是搖兩次樹葉,滑稽解構(gòu)了嚴肅。

        格萊希曼對于“永生秘密”有種自圓其說的味道。越過三百余年,斯賓諾莎家族遵循祖訓(xùn)保管巴魯克發(fā)明的神奇藥水秘密——被本杰明寫成了家族秘本《永生之書》。所謂“永生”就是不死?!爸灰叩芜@樣的藥水,你便可遠離死神,獲得永生。”當巴魯克預(yù)感到自己時日無多之時,條件發(fā)射應(yīng)該是親嘗此神藥,以長生不死??筛袢R希曼創(chuàng)作的是家族小說、魔幻現(xiàn)實小說,而不是魔法書、魔幻小說。他只能選擇讓巴魯克拒絕長生,而命其世代充當“永生秘密的保衛(wèi)者”角色,也留下長子嫡傳、涓滴不嘗的遺訓(xùn)。格萊希曼這樣解說巴魯克的選擇:“世界上最可怕的詛咒非永生莫屬。生命如梭,這是造物者對我們最大的恩賜。他的另一個恩賜就是死亡?!边@是巴魯克的“其言也善”,也是本書書眼,乃格萊希曼以及所有文字家的宿命:費盡心力碼起文字長城,其目的就是碼成之后再無情地推倒、碾碎。

        誰殺死了布恩迪亞?誰殺死了斯賓諾莎?是饑饉、戰(zhàn)爭、淫亂、物欲,是人性之私,也是具有獻祭意味的宿命之思、哲學之思,是小說家筆隨心走的文學戲法。借由小說中人,翻檢人間世相寒暖黑白,某些空間、時間節(jié)點上的是與非,格萊希曼百科全書式的努力,應(yīng)可發(fā)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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