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楊
水是地球的血脈,也是生命延續(xù)的依賴。
假若沒有水源,注定會荒蕪一片。
——作者手記
在河北省西北部,在壩上高原,特別是張北、沽源、康保、尚義四縣,近年來,隨著錯季蔬菜大面積種植,地下水資源嚴重匱乏,并且逐年下降,浪費更是異常的驚人!
據(jù)了解,每年種植蔬菜從育苗到成熟,需要水灌溉至少三至六個月,每畝需要抽取水源覆蓋厚度至少一米多。
10畝,就是一潭池,100畝就是一汪湖,1000畝就是一片海!
據(jù)保守數(shù)字,張北種植蔬菜至少38萬畝,沽源種植至少45萬畝,康保至少22萬畝,尚義至少16萬畝。加起來就是221萬畝。相當于900多個西湖的面積。何況,壩上蔬菜種植從1992年開始,至今20多年,形成的規(guī)??上攵R荒暧玫?00多個西湖,20年,就是18000個西湖在消失。而這些水源的供給幾乎全都是地下水。有效的降雨或蓄水灌溉幾乎為零。
依然是保守數(shù)字,張北蔬菜種植現(xiàn)有機井4900多眼,沽源5400多眼,康保3900多眼,尚義2600多眼。加起來就是16800多眼,將近兩萬眼機井遍布221萬畝的蔬菜地里,平均每畝有70多眼機井,猶如蜂窩一般。而且,全都是150多米的深水井。這樣的數(shù)字還在逐年遞增。每年至少增加3000多眼。似乎不需要任何審批手續(xù),想怎么鉆就怎么鉆。一年四季,鉆井隊總是奔波忙碌著。一天24小時,源源不斷的地下水資源被無情地抽取,形成了滴灌、噴灌、大漫灌……
于是,就有無數(shù)的人感嘆:壩上的蔬菜,其實就是水!
海拔1600多米的壩上高原原本就缺水,十年九旱。祖祖輩輩困擾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祈求著雨露甘霖,渴望著五谷豐登。然而,每年能夠得到的降雨僅有300多毫米?,F(xiàn)在,不足30毫米。大致為夏秋兩季,也就三五場雨水而已。實在是少得可憐!
當?shù)赜兄V語:“春雨貴如油,夏雨卡脖旱,秋雨轉(zhuǎn)眼干。”可見雨水的稀少,水源的緊缺!
很顯然,靠天吃飯,似乎沒有多少指望了,種植蔬菜,遠比糧食作物緊俏,尤其趕上旺季,一棵西芹三五元,一斤甘藍八九毛,一個蘿卜兩三塊,實在是誘人!
于是,大家都來種。種來種去,不能缺了水。即便是蔬菜上市的那一天,即便是裝車的那一刻,一條條的皮管子就像老龍吐水似的噴在了蔬菜上,沖著、洗著,為的就是鮮嫩,為的就是水靈,為的就是賣個高價。
于是,溝里淌的是水,路面淌的是水,地里淌的是水……
為了蔬菜種植,為了眼前的利益,那些菜農(nóng)、菜商、菜販們,再也顧不了什么生態(tài)平衡,科學(xué)管控,更來不及考慮子孫后代的生存。終極目的就是賺錢,哪怕把地下的水源全都抽干,也要恣意賭拼。賭好了,一畝地收入五六千元甚至上萬元。50畝就是五六十萬元,100畝,辛苦三五個月,就是普通工薪階層一輩子的收入。
而種植的各種蔬菜,更是被甲胺磷、鋅硫磷、氯化鋇、1605、氟化樂果等等的劇毒農(nóng)藥噴灑著,即便是生命力頑強的蚯蚓、蚜蟲、蚧殼蟲、潛葉蟲、紅蜘蛛以及蚊蟲等等也休想生存。所謂的“綠色蔬菜”,只不過是一個憧憬中的概念。人類的各種疾病或癌癥等等,就是最好的見證。
那些原本肥沃的土地,硬是被井水和農(nóng)藥澆成了一塊塊的“鐵板”,多少年以后,都將無法耕耘。留給子孫的只能是無望的蒼白和永遠的傷痛了。
可以預(yù)見,不久的將來,壩上注定將會失去水源,移民遷徙。甚至還有專家推斷,近20年時間,壩上12480平方公里的面積將整體下陷,導(dǎo)致地殼結(jié)構(gòu)嚴重裂變。未來很有可能發(fā)生翻江倒海的地震。絕不是危言聳聽!
尤其是21世紀初,首都資源可持續(xù)利用規(guī)劃水土保持項目的實施,就在壩上。
壩上是京津冀風沙水土流失治理的源頭,是首都北京的屏障。
生態(tài)一旦失衡,幾百年甚至幾千年都難以恢復(fù)。生存環(huán)境將會受到嚴重威脅。自然災(zāi)害將會頻發(fā)。諸如沙塵、霧霾、干旱、洪澇,甚至地震、瘟疫、疾病等等,造成的后果無法想象。什么天藍、地綠、水凈等等都將化為夢幻和泡影。因此,生態(tài)文明建設(shè)在黨的十八大放在了突出的地位,融入了經(jīng)濟建設(shè)、政治建設(shè)、文化建設(shè)、社會建設(shè)各方面的全過程,而且成為了實現(xiàn)中華民族永續(xù)發(fā)展的奮斗目標!
如今,一望無垠的草原在荒蕪,數(shù)以百計的河流在干涸。
曾經(jīng)煙波浩渺的安固里淖,仿佛一夜間剩下了白茫茫的鹽堿,隨著風沙的彌漫在抽泣;曾經(jīng),華北最大的察汗淖爾,魔幻似的龜裂成了泥巴,裹著腐爛的魚蝦在烈日下散發(fā)著悲愴;曾經(jīng)神話般的月牙湖,幾乎成為了臆想中的描摹,再也沒有了詩意的壯美與雄奇;曾經(jīng)蜿蜒的鴛鴦河,竟然等不來一場山洪,更沒有了戲水的野鴨;曾經(jīng)漣漪蕩漾的太子湖,不見了鷗鷺的飛翔,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而被遺忘成了苦澀的憂傷;曾經(jīng)轱轆車演繹的康巴淖爾,已經(jīng)覓不到了昔日的浪濤,竟然劃不動一葉小船;曾經(jīng)美麗的天鵝湖,只留下光禿禿的山丘,環(huán)抱著一段久遠的故事,再也不見了漁歌唱晚的槳櫓;曾經(jīng)的灤水源頭,洶涌的閃電河,遠遠地望去,沒有了鳥兒的棲息,也不見了擺渡的艄公,更沒有了文人筆下的一泄千里……
如今的壩上高原,盡管擁有了濕地保護措施,充其量也就是沙漠里渴望綠洲,沒有多少實際意義。即便投入上億元的經(jīng)費,也休想砸出一個響亮的水泡。
壩上的水源,至少經(jīng)過了千萬年的涵養(yǎng)和沉淀。如今,短短的幾年時間,水源下降得令人瞠目結(jié)舌。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挖一口三五米的地窖,就會有水不斷滲出。七八米深的一口水井,足夠幾代人飲用。眼下,一鉆頭下去,30米不見水,50米依然干枯,80米找不到濕潤,120米出水,不夠養(yǎng)殖大戶一群牛羊的飲用。150米下去,基本維持現(xiàn)狀……
這就是現(xiàn)實!
最早種植錯季蔬菜,是從一個叫大營盤的鄉(xiāng)鎮(zhèn)開始,然后,輻射到了周邊區(qū)縣,包括張北、沽源、康保、尚義、萬全、宣化、陽原以及內(nèi)蒙古商都、興和、化德、多倫等地。其規(guī)模逐年擴大,看似生機盎然,一片蔥蘢,生機背后卻是連年的水荒。
壩頭村曾是一個不足30戶的地方,人畜飲水從不犯愁,常年溪水潺潺,隨意用石頭圍一處水源,便可以用桶提了,挑回家里,清冽得猶如醇釀的美酒。品一口醉人,喝一杯豪放。牧歸的牛羊撒歡的飲用。
如今,因為失去了水源,自然也就失去了家園。所有的村民全部被迫搬遷了,留下的只有那光禿禿的山丘和枯草以及低矮的茅舍。那一扇扇的門窗在夜幕中黑漆漆的、再也不見了燈光,聽不到看家犬汪汪的叫聲,聽不到了騾馬的響鼻,更聽不到了主人家的鼾聲或夢囈的嘟囔……
更多的時候,是那嗚咽的風雪肆虐著,越加的凄冷而悲涼了。即便是烏鴉或山雀,甚至野兔子、老鼠也很少光顧這里了。
有個叫靠山村的地方,因為缺水,一口老井日夜圍著村民,將一只只水桶吊上又送下,叮叮當當?shù)刈矒糁?。能夠提上的也就是半碗黃泥湯湯。更多的時候,盛到一只桶里,提回家,澄著、濾著,一不小心被圈里的羊兒嗅到了,咩咩地叫著,硬是擠破了柵欄,沖進屋子,將頭伸到桶里,拼命地飲著……
這時,老牛也沖出了圈舍,哞哞地叫著,焦渴地拱著頭顱……
看著這樣的場景,主人只是無奈地哀嘆著,雙手抱頭,蹲在了地上,哽咽著祈禱:這日子可怎么過呀,老天爺啊,睜睜眼吧……
后來,聽說20里以外的壩下山區(qū)有一股清泉。于是,天還不亮人們就像趕集似的套著牛車或驢車,拉著水桶或水箱,一路顛簸著,七拐八繞,趕往了取水的地方。
20里的山路,趕到時,幾乎已是正午了。遠遠地望去,長長的隊列足有二里地。人們坐在車上或蹲在地頭,眼巴巴地等待著……
等到一只只水桶或水箱裝滿了,疲憊的太陽也快落山了??粗吓;蝮H子將頭扎在溪水里,拼命地吸飲著,直到肚子快要脹爆,依舊不肯離去。主人的眼里濕潤了……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在水泉梁,因為缺水,婚喪嫁娶的日子里,送去的最好禮物,就是那一盆盆或一桶桶的清水。主人見了,滿心歡喜,只說:實在是感謝祖宗八輩哩。忙不迭地接了那清水,倒在水缸里。新娘出嫁,能夠用清水洗一次溫水澡,簡直成了一生的向往。而那彌留人世的老人能在最后一刻,擦一把身子,洗一把臉,喝一口甘泉,已經(jīng)是一輩子的安慰了。直到撒手人寰,依然囁嚅著:沒水的日子難啊,一定要節(jié)省啊……
“哎哎”兒孫們不住地應(yīng)著,使勁地點點頭,早已哭成了淚人兒。
在一個叫媽奶溝的村子里,原本有一股山泉,后來,引入了農(nóng)家。最初,擰開水龍頭,嘩嘩的泉水歡唱著,伴著鄉(xiāng)親們的笑聲,隨著那豐年的喜慶,有說不出的快樂。
之后,村子里種上了蔬菜,打了機井。泉水漸漸地少了、枯了。水龍頭整天開著,嘀嗒嘀嗒,硬是淌不出一條細細的水線。沒有三五個小時,休想接滿一桶水。連洗鍋刷碗都困難。按理說,有了機井,吃水應(yīng)該不成問題了??墒?,偏就指望不上?!皣W嘩”的地下水被菜商們澆了菜。噴灌、滴灌、大滿灌……
這到底是為啥???人們在找尋著謎一樣的答案。
在二洞溝,雖然一棵蔬菜也沒種,卻旱得要死。究其原因,那就是周邊的機井早已把地下水抽干了。
于是,科學(xué)就解釋,生態(tài)失衡了,要應(yīng)對氣候變化了等等。
仔細想想,確實是這個理兒。人為因素太關(guān)鍵了,或者說,人為破壞太嚴重了。自食其果?。?/p>
村里的姑娘媳婦要洗衣服、被褥,只能等到下雨天,用盆盆罐罐接了那雨水,存到地窖里,用的時候取出來,一遍一遍地洗過。然后,澄著、濾著,依舊存放著。等到年關(guān)時,家里要殺豬宰羊了,就把存下的雨水燒開了,一勺一勺地澆在豬身上,用那巴巴石蹭了,將豬毛一點點地褪去。即便是褪豬毛剩下的臟水也舍不得浪費,繼續(xù)存在地窖里,用來和泥、抹墻、修炕、砌煙囪等等,直到點滴不剩。
在后海子,村前原本是一片沼澤,一處淖水,一塊草灘。不知何時,被承包商種上了成百上千畝的向日葵,不到一周的時間,淖枯了,灘荒了,蘚一樣地裸露著一片又一片的鹽堿。昔日的山丹丹、馬蘭花、狗舌葉、芷棘草、河篦梳、車前子、蒲公英、扁株株等等全部消失了。即便是聒噪的青蛙以及各種水鳥也不知落到哪里。吃草的牛羊也沒了去處,只能圈養(yǎng)著。牛倌羊倌竟然失業(yè)了。望著遠天的愁云,隨著野野的朔風吹過,越加的惆悵了。
得不到放牧的牛羊很快就出現(xiàn)了布魯氏病菌、口蹄疫等等。這才意識到,千百年來,放牧歸田,天經(jīng)地義。不僅肉質(zhì)鮮嫩,而且水肥草美。即便是那粒粒的羊糞蛋蛋或片片牛糞,散發(fā)出的都是曠野的溫馨,天然的肥料。特別是雨水沖刷后,有益于生態(tài),更有益于植被。
地表干燥,井水枯竭,形成的只能是惡性循環(huán), 生態(tài)失衡,即便是野雞山雀,豬獾狐貍之類都將無法生存。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痹缭?200多年前,偉大的詩人白居易就曾寫下了千古絕句,生動地詮釋了自然的美妙與和諧。
“嘩嘩”的地下水,日夜不停地抽取著,轉(zhuǎn)眼間,老井一眼眼地干枯了。伏在井口,投一粒小石子,再也砸不出一波水紋。喚一聲,也聽不到那種激蕩的回聲。頓時,人們傻了、急了,只好提著水桶滿世界去找水。
“誰接水,誰繳費?!贝彘L把任務(wù)交給了紀達。
紀達是個熱心人,也是個老實人。七十多歲了,辦事可靠。
那天,紀達要給村委會收水費了。于是,就走進了張老太家。紀達說:“還差五毛錢水費哩?!睆埨咸f:沒錢哩。紀達說:沒錢干嘛抽人家的水呀?張老太說:從古至今,沒見過吃水還收費的。
兩個老人爭吵起來了。隨后,竟然撕扯起來。老胳膊老腿,經(jīng)不得摔打了?!班弁ā币幌?,紀達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渾身劇烈地疼痛著,送到醫(yī)院后,經(jīng)過檢查,一根肋骨斷裂了。輸液、住院、吃藥、陪床等等,5000塊錢栽進去了。
回到家里,躺在炕上,紀達拭一把老淚,思來想去,心里憋屈著,只因缺水,只因五毛錢的水費,遭受了如此大的傷痛。好端端的日子,咋成了這樣??!
那時候,家里的水缸空蕩蕩地敞著,缸底有一只潮蟲在饑渴地蠕動著,好像在拼命地喚著……水……水……咋沒水??!
小淖臺,顧名思義,就是湖泊,就是有水的地方。從東到西,一字排開,足有上百戶人家。如今,常住人口也就二三十戶了。淖枯了,水也沒了。年輕一些的,大多離開了村子外出打工了。一些閑散的土地干脆承包給了菜商、菜販、菜農(nóng)。不計后果地經(jīng)營著。于是,一眼眼的機井鉆下去,直鉆得人心發(fā)慌。淖臺上的老井就枯了、廢了。人畜飲水一下成了主要的話題。
那天夜里,老牛伯伯對小馬叔叔說:這樣下去,井里沒水了,日子咋過呀?小馬叔叔說:機井那么多,咋就沒水嘛。沒水人家干嘛打井呀?老牛伯伯聽著聽著就困惑了。于是,找到了楊爺爺去理論。楊爺爺想了大半天,捋一把雪白的胡子說:一輩子沒有經(jīng)歷過哪!實在是不明白呀。后來,就找到了朱哥去探討。朱哥想了想,忽然饑渴得有些困倦了,閉了眼,竟然呼呼地睡去?!罢媸且凰馇С畎?!”呂嬸和羅嫂哀嘆著,只說:“這地方實在沒法待下去了?!闭f完,憂郁地離開了。呂嬸和羅嫂很早就成了寡婦?,F(xiàn)在,可能要改嫁了,發(fā)誓要嫁到有水的村子或城鎮(zhèn)……
第二天,俊妞家就出亂子了。或許是女兒貪玩,或許是該著出事兒,一不小心,竟然將借來的一盆水碰翻了,灑了??℃ひ患保驮谂畠旱哪樕吓牧艘幌??!皼]水咋做飯呀!”不承想,女兒不經(jīng)拍,一下就倒在了角落里,再也沒有爬起來??℃ゎD時傻了。將女兒一下抱在了懷里,哭著喊著,一口氣沒有緩上來,轉(zhuǎn)眼間,母女倆就走了。走得那么匆忙。翌日,外出打工的丈夫回來了,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呆了。然后,發(fā)瘋似的悲嚎著,沖出了屋子,沖向了老井,一頭栽了下去……
村人發(fā)現(xiàn)后,救了上來,只見鮮血淋漓著,一條腿粉碎性骨折了。
“不該救我呀!就是死,也要死在井里,做鬼也不能缺了水啊……”
人們?nèi)悸錅I了,哽咽了,唏噓著:這是甚日子啊!
在北大灘那一帶,好多個鄉(xiāng)鎮(zhèn)因為缺水,一個又一個男女走出去,膚色都是灰嗆嗆的,粗糙得看不出一點兒細膩或白凈。30歲的年齡就像60歲的樣子。牙齒幾乎都是鐵銹鐵銹的。原本俊秀的姑娘常常因為一嘴銹色的黃牙找不到婆家。原因就是水質(zhì)變異了。澀澀的,越喝越渴。外鄉(xiāng)人喝了就鬧肚子,拉痢疾。后來聽說,有的嬰幼兒竟然患上了軟骨病或智障。結(jié)論就是水質(zhì)變異造成的。實在是令人憂慮?。?/p>
因為缺水,很多人不再刷牙漱口了,口臭難聞。好像啥都不在意了。一年四季,干旱著,那彌漫的風沙伴著白色的鹽堿,抽打在臉上、身上,就像刀割似的生疼。偶爾等到一場濛濛細雨,只好把盆盆罐罐全都擺放在院子里或屋檐下。一邊接著雨水,一邊跪倒在地上,任憑雨水淋個透濕,全當是洗發(fā)、洗澡、洗衣服。然后,將濕漉漉的衣服扒下來,擰干了,晾曬著,隨后,用手在身上一遍一遍地搓著,將那酸酸的汗堿或臟污一卷卷地搓下來,紛紛墜落著……
雨過天晴,再到地里看看莊稼苗苗,依舊是稀稀拉拉的樣子,就像謝了頂?shù)拿l(fā),勉強生長著。有時,遇上六月雪,陡然一場降溫,一夜之間,莊稼全都凍死了。鄉(xiāng)親們哀嘆著,眼含淚水,霜打似的回到家里,倒在土炕上,只是悶悶的抽著那濃烈的旱煙,再也想不出絲毫的辦法了。
“老天爺不讓人活哩?!?/p>
“怨不得老天爺。都是人造的孽?。〉叵滤汲楦闪?,能不旱嗎?生態(tài)破壞了,氣候反常了……報應(yīng)啊,報應(yīng)啊……”
“莊稼沒了苗。那可咋辦呀?”
“能咋辦呀?花錢買種子嘛。”
于是,依舊是播種,依舊是期待。十天半月,埋在土里的種子硬是拱不破土層。心急的鄉(xiāng)親們只好將那干裂的土層刨開,只見那種子靜靜地躺著,干癟癟的,放在嘴里咬一口,就像石子似的硌牙……
一年的收成沒有了指望。村民們只好外出打工了。都說,下煤窯掙錢哩。那就到煤窯上找活吧……
后來,就有噩耗接二連三地傳來了。礦難發(fā)生的時候,下到煤窯的村民再也沒有回到村子……
曾經(jīng)上千人如今只剩下不足百人的村莊比比皆是。人口逐年銳減。鄉(xiāng)親們感嘆:村里的人全都哪兒去了?哦,全都進城了。城市也在缺水?。?/p>
是啊,無論是城市還是鄉(xiāng)村。一旦缺水,危機四伏。
在壩上高原,尤其是農(nóng)村,因為缺水,能出去的全都走了,只剩下了所謂的“九九三八六一”部隊(老年婦女兒童)。湊來湊去,也湊不成一個加強排。再看村舍,越加的消沉而漫散了。更多的房子還沒來得及住人,門窗就被土坯子嚴嚴實實地封上了。即便村委會選舉,能夠聯(lián)系上的村民也是寥寥無幾。接到通知也沒幾個能夠趕回來的。真要回來,首先扛著一桶純凈水。不然,沒法生火做飯。
現(xiàn)實就是這樣的殘酷。一眼眼的機井鉆下去,到底是水多了,還是缺水了?
生活在壩上的鄉(xiāng)親們越來越困惑、茫然……
楊 楊:河北尚義人。著有小說、評論、散文、報告文學(xué)、詩歌等300余萬字,部分作品被譯成英、法、日、俄等文字。曾在《人民日報》《收獲》《中國作家》《北京文學(xué)》《新華文摘》《中國報告文學(xué)》《大家》《作家》《中華名家》《百花園》《鴨綠江》《陽光》《散文百家》《北方作家》等刊物發(fā)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