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米姐姐

我一直覺得給老媽買衣服好難。

從上班第一天起，我給她買的衣服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但老媽從來都不滿意，不是說領(lǐng)口圓了就是嫌花色太亂，要不就是面料不好。難道幾百元的衣服還趕不上老媽買的幾十元的地攤貨嗎？但老媽只穿自己買的衣服，我們幾兄妹買的衣服，大多被她打入“冷宮”。

有一次，正值酷暑，看著年近八十歲的老媽熱得邊掀衣服邊扇風(fēng)，我跑到商場給她買了一件桑蠶絲上衣。即使回家我只說了半價，老媽還是挑了衣服的很多毛病，諸如料子摸著冷絲絲、滑溜溜的像蛇皮，穿在身上成何體統(tǒng)等等。說完，這件衣服被她扔進了老箱子里。

每次看見穿著土氣的老媽在時髦老太太堆里自在地搖著鄉(xiāng)下帶來的蒲扇，我就覺得羞愧。朋友對我說：“你有錢別光打扮自己，也給你老媽買幾件衣服?！蔽液芪?，對老媽抱怨道：“鄉(xiāng)下老太太最喜歡便宜貨?！崩蠇屒弥焉缺任衣曇艉鸬眠€大：“幺妹，別忘記你祖宗八輩子都是鄉(xiāng)下人！”

我從來沒有忘記母親帶著我們四兄妹過的苦日子。從懂事到十八歲成人，我?guī)缀鯖]有穿過一件新衣服，都是撿姐姐的，而姐姐的衣服也是七大姑八大姨給的舊物。老媽更是可憐，一件自制的灰色褂子長年罩著她的大身板。

正因為如此，從農(nóng)村奮斗到城市的我們，想著一定要讓老媽晚年過得幸福。沒吃過的，我們盡可能要讓她一飽口福。好衣服，我們可勁地給她買，希望能讓步入夕陽之年的老媽美得像一朵大喇叭花。

可是，面對老媽一次次的打擊和拒絕，我們都失去了越挫越勇的氣焰。大姐給老媽買的衣服早就從名牌淪為雜牌了，大哥則基本不給老媽買衣服了，直接給錢。老媽喜滋滋地對我們說：“你大哥這樣好，既公開又透明，也不亂花錢。”

慢慢地，我們開始效仿大哥，反正老媽高興，比什么都強。

有一回，老媽病了，我?guī)ピ\所打針。老媽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突然，我看到她眼神一亮，目光追隨著一個老太太的背影。我一看，那老太太斜肩挎了一個艷麗小包，正從包里掏手機接電話。瞅瞅老媽散落在床頭邊的鑰匙和手機，我明白了，她肯定想要個包包。

我跑到一家品牌店，挑了一款價格稍微便宜的棉布包。包包顏色艷麗，刺繡小花很像老媽在鄉(xiāng)下養(yǎng)的花，內(nèi)里幾個分層，裝鑰匙、手機、零錢綽綽有余。我想，這一次，老媽一定會滿意吧。

當我信心滿滿地把包包遞給老媽時，她不但沒笑，還把我罵了一頓：“我說要買包了嗎？你是典型的瞎花錢！”說著她把包扔到了一邊。我百思不得其解，自打把老媽從鄉(xiāng)下接到城里，一晃十年了，為什么她老人家的品位就不能提升一些呢？

今年春天，在老媽的強烈要求下，我們帶著她回老家參加一個表弟的婚禮。說實話，我們和表弟分別十幾年，本來說包個紅包寄回去就行，可是老媽點著我們的腦袋罵：“你們一個個都是狼心狗肺，親戚不走動了，跟生人有啥區(qū)別？”拗不過她一路飆升的血壓，我們只好同意了。

然而，當我們攙扶著老媽下車的一瞬間，那陣勢把我驚著了。出站口來了許多親戚，他們喊著各種稱謂把我們團團圍住，好不熱情！

在婚禮上，我發(fā)現(xiàn)被老媽冷落的包包竟然到了表嬸的肩上，她喜滋滋地對我說：“俺一輩子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包。”而那件被老媽形容像蛇皮的桑蠶絲衣服也被姑姑穿到身上。在表弟的婚宴上，我們兄妹的眼神像篩豆子，在那些多年未曾聯(lián)系的親人身上，發(fā)現(xiàn)很多被老媽打入“冷宮”的衣服。而老媽，穿著從早市淘來的衣服，笑得比誰都燦爛。

在我為這一切備感眩暈時，表弟端著酒杯走過來。他興奮地跟我們說了很多話，好像這么多年跟我們從未生疏一樣。我看了看姐姐和哥哥，他們的臉色從絳紫色轉(zhuǎn)換成明黃色，像被夕陽余暉包裹了般溫暖。

回家后，老媽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個不起眼的黑包包，托起標牌對我說：“看，你老嬸在集市上給我買的，有牌子呢！”而我此刻最想弄清的問題是，老媽是怎么把那些衣服都郵寄到鄉(xiāng)下的？她頗為得意：“我也是有品牌的人，韻達、申通，還有順豐，我可熟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