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昕
去年八月的一天,微博頁面突然被一則消息刷屏了,一位年輕的翻譯家因為抑郁癥自殺離世。一時間,認識他的、不認識他的人都在網(wǎng)上扼腕嘆息。大家談論著跟他的交往、談論他的作品,談論抑郁癥,然后不知怎的樓就歪了,大家開始談論年輕人的壓力,談論腦力工作者的辛苦,甚至談到了翻譯稿費的低廉。漸漸地,就形成了這樣一條邏輯鏈:稿費低——生活不易——壓力大——抑郁癥——離世。
關上電腦,我心想,也許大家都錯了,逝者選擇離去的真正原因,可能永遠都是一個謎。沒有人會知道,他到底經(jīng)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
翻譯家離世的那個夏天,我也正在遭受抑郁癥的困擾。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突然間就跟家人發(fā)起了脾氣;盡管手頭有很多事,卻什么都不想做,在床上躺了好幾天;離家出走,一個人去了陌生的城市;每天胸口都像堵著一塊大石頭。我覺得必須得找人傾訴一下,可又不知從何說起。打開QQ,正好看到一個朋友在線,禮貌性地問了一句“最近可好”,對方卻回答“不怎么樣”。我問他怎么了,那朋友發(fā)來一句話:“我覺得我可能得了抑郁癥。”
我一時間呆住了,覺得他可能是在開玩笑吧。弄清楚朋友確實是認真的,我反而疑慮起來:怎么會這么巧呢?會不會是我的家人跟他說了些什么,所以這朋友才拐彎抹角地假裝“同病相憐”,用這種方式來疏導我?
我們在網(wǎng)上交流了一下各自的“病情”,發(fā)現(xiàn)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每一天都覺得沒意思,對任何事物都失去了興趣,對任何工作都感到壓力山大,甚至連跟同學約個飯都會覺得有壓力。然而我們的交流只限于網(wǎng)上,現(xiàn)實中見面,我和這位朋友都沒有提起過抑郁癥這回事——并非刻意回避,而是真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其實我得抑郁癥已經(jīng)很多年了。在最嚴重的2009年,我媽聽說一家中藥老字號有一種“開心膏方”,硬是拉著我去,希望我能快樂一點。到了那里才知道只是店家的一種噱頭,所謂“開心膏方”只是“開開心心地為患者提供服務”的意思。后來我自己覺得狀況不好,就主動去了醫(yī)院——那是一家以精神科聞名的醫(yī)院,常會出現(xiàn)在罵人的臟話中。當我決定去那里看心理醫(yī)生時,確實是義無反顧的?;蛟S是電視劇看多了,我想象中的心理醫(yī)生,應該有一間潔凈的診室,里面有一張舒適的床、放著舒緩的音樂,醫(yī)生在旁邊用柔和的聲音疏導我,幫我把心里的郁結說出來。然而,現(xiàn)實中的診室就跟普通醫(yī)院的門診間無異,在我語無倫次地“傾訴”了不到五分鐘后,醫(yī)生說,去做個測試吧。隨后,我對著冷冰冰的電腦回答了300個問題,然后拿到了一張診斷書:中度抑郁癥,重度焦慮癥。
我沒有接受醫(yī)生的建議服用抗抑郁的藥物,因為我害怕身體會對它產(chǎn)生依賴。這么多年過去了,盡管抑郁癥一直如影隨形,但是在外人面前,我依然是樂呵呵的。只是堵在胸口的那塊石頭,一直都在。我并不忌諱把自己的病癥告訴別人。有一回,我聽說單位里有一個女同事得了抑郁癥,便想找機會跟她聊聊我的困擾。后來我才聽說,那同事得的是產(chǎn)后抑郁癥,很快就痊愈了。我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出鬧劇。在日常生活中,我能得到的幫助實在太少了。
去年夏天,在我情緒最不好的那段時間,有一天半夜,我實在睡不著,就開著車出了門,在空蕩蕩的城市里轉了又轉。打開廣播——真是鬼使神差,電臺里正好在講抑郁癥,一位平日里我十分熟悉的新聞主播,正滔滔不絕地講述她得病的經(jīng)歷——節(jié)目直播的時候,她正在醫(yī)院接受治療,而從她歡快的語氣中,你根本想象不出她是一位那么嚴重的患者。聽著聽著,我終于忍不住,伏在方向盤上痛哭起來……
新學期開學的時候,負責學生工作的老師提醒我們:要多關心學生,多注意他們的心理問題??墒牵烤乖撛鯓雨P心呢?我們對抑郁癥又了解多少?我說:“我就有抑郁癥,你們多關心關心我吧!”同事們看看我,全都笑了:“你?怎么可能?別逗了好不好!”
你看,就算我把心里話說出來,大家也不會相信的。
每年的5月25日是“大學生心理健康日”,借此機會,我把自己的故事寫出來,是因為很多人對心理健康這個問題存在太多的誤解。比如,會理所當然地認為抑郁癥患者一定會表現(xiàn)出“異?!钡男袨?、會把抑郁癥跟自殺劃等號、會認為周圍人的干預一定會達到正面的效果……其實關于心理健康,我們還有很多未知的角落,但是無論如何,自己的問題還是要自己去面對。正視自己,正視自己所面臨的困境,才是解開心結最好的方法。愿我們每個人都沐浴在陽光下,快樂生活。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