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美國的行為心理學(xué)家做過一個試驗，讓兩組男女穿著泳衣回答智力問題，男人的成績大致正常，女人卻大失水準(zhǔn)，也就是普遍低于她們穿常服時的測驗水準(zhǔn)。

心理學(xué)家的結(jié)論是：越美越愚蠢。

這項試驗有多重目的，譬如衣著暴露程度與智商發(fā)揮之間的關(guān)系。試驗報告說，被測試的女人的注意力大多放在泳裝的效果上，考慮自己是不是美，以致語無倫次。

美與愚蠢的關(guān)系，中外有許多人在研究，雖然說法不一，但很少得出越美越聰明的結(jié)論。

而我關(guān)心的是另一個問題，即情境與自信力的關(guān)系。我以為泳裝女郎變愚的原因在于自尊感，也可稱為焦慮。雖然從男人的眼光看，女人穿上泳裝一律是令人愉快的。使他們愉快的原因并不復(fù)雜，就是穿得少。如林語堂稱：文章如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而女人穿泳裝——如果不是在泳池——多數(shù)有焦慮感，譬如腿是不是太粗，胸是不是太癟等等。有一位女舞蹈家稱，永遠不穿泳裝，因為太癟。當(dāng)一個人自己設(shè)定的缺陷，譬如腿粗，在長期隱蔽之下突然暴露出來之后。所謂的智力只好下降。可見并非越美越愚蠢，而是越焦慮越愚蠢。人的智力在很大程度上是集中注意力的能力，聯(lián)想、判斷均賴于此。一個女人穿著泳裝在大庭廣眾之下集中注意力，能嗎？可見泳壇女將在比賽中取得佳績并不容易。人類從裸身到著衣，大約只有一萬年的時間，在500年左右的進化中，對身體的羞恥已經(jīng)根深蒂固。人們?nèi)绻裁匆膊淮诋愋悦媲盎卮饐栴}，譬如蝙蝠是鳥類還是動物。結(jié)論全是不知道。當(dāng)然沒有這種測試，如此測試也不必要?？墒侨酥淮┥弦稽c點衣服，如泳裝，腦子就開始發(fā)木，則證明“忘我”實在是很難的事情。

“忘我”從心理學(xué)說，是兒童游戲那種狀態(tài)，物我兩忘，渾然一體。人在這種時刻最聰明。兒童的忘我能讓人欽佩到什么程度呢？他們屙屎的時候，會投入對一只昆蟲的觀察，以至忘記了自己在做什么。老子將這種狀態(tài)稱為“赤子之心”。有了此心，沒有什么事情辦不好。與忘我相對的是“掛礙”。人的一生總被各種事情掛礙著。腿粗只是其中一種。杰克遜為膚色掛礙，漂白或植皮。有人被性別掛礙。用手術(shù)造出另一套生殖系統(tǒng)。這是一種并不重要的，但使當(dāng)事人忘不掉的焦慮。

醫(yī)治“掛礙”的藥方，即古賢說的“平常心”。平常心如今被濫用了。倘若一個貪官被撤職了，也以“平常心”為自己解嘲。他以為無法吃喝嫖賭，像老百姓一樣過平實的日子就是平常心了。平常心遠非一兩句話能夠說清，但至少在于忘記自己的背景、缺陷、榮耀等等附加物，與人無異，雙手空空。這是擺脫焦慮的法門與境界。這樣的人氣象平和，不讓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