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中,高談闊論和張揚是一種政治禁忌,于是公眾更多看到的是沉默者形象。改革需要利益相關群體真正的博弈,而博弈的前提是發(fā)出聲音,聽不到他們的真實聲音,改革自然寸步難行。
近兩年來,時有地方官員辭職的新聞曝出,他們中既有位高權(quán)重的市縣“一把手”,也有前途光明的“政壇新星”。對這一現(xiàn)象,值得深入分析。
為什么選擇從頭再來
根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近兩年來,廳官占辭職地方官的比例達到19.4%,僅上海今年就有3位廳官辭職。
在這些辭職的廳官中,職務最高、震撼最大的當屬梅永紅,他是主政一方的山東濟寧市原市長,也是唯一一個公開原因的廳官。
今年兩會期間,梅永紅曾“吐槽”說,在主政濟寧的4年里,他每天工作都在十個小時以上,早上8點出家門,很少在晚上8點前能進家門,而且?guī)缀鯖]有周末,沒有節(jié)假日。 “濟寧市有800多萬人,GDP有3800多億,但我所有工資收入加起來,才7000元一個月,誰相信?。肯旅娴目h委書記、縣長一個月收入3000多元,還趕不上在工廠打工的?!?/p>
梅永紅的辭官帶來了強烈的沖擊波,在輿論的風口浪尖,梅永紅公開回應說,“有的朋友質(zhì)疑‘這個人為什么放著好好的正道不走?似乎到體制外機構(gòu)工作就不是正途,這仍然是‘學而優(yōu)則仕的老觀念在作怪。”
“從我個人的經(jīng)歷來說,在科技部工作多年,對科研機構(gòu)和科研業(yè)務工作比較熟悉,華大基因是我國生命科學領域的領軍科技機構(gòu),吸引我來這里工作學習的主要因素決不是高額年薪,感覺在這里同樣能體現(xiàn)自身價值?!泵酚兰t說。
相對而言,廳官辭職仍然是少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在辭職的地方官中,縣處級比例最高,占一半以上。他們中大部分在40歲左右,工作能力強,仕途一片光明。他們之所以下海,在很多人看來是因為“水性好”。
長沙市岳麓區(qū)原區(qū)委常委、常務副區(qū)長劉立,就是其中之一。今年8月,這位“70后”實職領導干部,被企業(yè)“挖了墻腳”。
“工作表現(xiàn)很突出,工作能力很強?!边@是當?shù)毓賵鰧⒘⒌囊恢略u價。對于他的辭職,人們在震驚的同時也感嘆,“這么一位在仕途上有上升空間的‘70后干部辭職,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敢于放棄,敢于從頭再來”。
官員是當今社會最大的沉默者
值得注意的是,如今談到官員福利時,輿論都有這樣的印象,好像官員花錢是很隨意的,而且辦什么事都可以靠特權(quán)走后門。一名官員曾表示,說了你可能不相信,如果沒有單位的住房,我的收入在本地買房連首付都付不起。每年春節(jié)的時候,我都猶豫要不要回家過年,一家三口來回機票就是一萬多。老家人都覺得我在大城市當一個處長,手上權(quán)力很大,什么事都能擺平,其實什么事都擺不平,跟其他人一樣,孩子上學得求人,老人看病得求人。
他說,我也想公開自己的家庭財產(chǎn),可如果我高調(diào)表態(tài)了,在那些不愿公開財產(chǎn)的領導眼中我就成了敵人。再說了,我公開了,你們又會不相信,公務員怎么可能這么清貧?再說公車改革,現(xiàn)在打車這么難,政府沒有公車的話,你們又要罵政府部門的行政效率是多么低下了。也就飯桌上跟你聊這些,千萬別寫到報道中去。我有一位同事被你們媒體坑得很慘,飯桌上這樣的話被當成采訪寫到報道上去了,結(jié)果成了網(wǎng)友炮轟的對象,單位在輿論壓力下不得不處理了這個同事。
這不是個案,而是很普遍的現(xiàn)象,官員這個貌似掌握著巨大話語權(quán)的群體,其實是這個社會最大的沉默者。壓力不僅來自輿論,更多來自官場內(nèi)在的潛規(guī)則,謹言慎行是官場的傳統(tǒng)。在很多發(fā)達國家,官員能說會道是一種政治優(yōu)勢,會在仕途上獲得加分,選民喜歡善于與民眾交流的官員。
而在中國的官場,“會說”卻不是優(yōu)勢,甚至是一種劣勢。高談闊論和張揚是一種政治禁忌,寡言是典型的官員形象。于是公眾更多看到的是沉默者形象。
我們常把官員看成一個整體,然而官員內(nèi)部的分化和貧富差距,遠比這個社會的貧富差距更大,分化更明顯。很多基層的官員,其實有一肚子苦水想倒,有很多意見想發(fā)達,可他們的聲音常常淹沒在輿論對公務員形象的刻板認知中。作為權(quán)力階層中真正的弱勢群體,他們常常被誤讀為“強者”。
面臨怎樣的“吏治困局”
官員為什么紛紛“逃離”,或許可以從下面三方面來分析。
一是,我們一如既往并不斷得到發(fā)展完善的干部制度體系,尚不能起到有效抑制官員腐敗的作用。正如我們黨這幾年所揭示的,一些地方出現(xiàn)的“塌方性腐敗”“領域性腐敗”“集團性腐敗”等,固然不能簡單地歸因于官員制度體系,但是作為“入口關”,我們的選官任官制度未能守住不能不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二是,既有的干部制度尤其是選官任官制度在某種程度上還存在著誘導官員腐敗的因素。從大量的腐敗案件來看,除了各式各類的物質(zhì)資源成為腐敗行為之交易物之外,另一種資源就是官職資源。而且,為了獲得更多的物質(zhì)資源,人們往往首先去爭奪官職資源。從這個角度看,近些年來我們通常所指的腐敗“高發(fā)區(qū)”或者“重災區(qū)”,吏治領域當屬最為重要的領域之一。
三是,多年來干部管理部門也積極探索選官任官制度的改革與創(chuàng)新,但是成效并不明顯。我們曾努力嘗試過規(guī)范化和程序化,在經(jīng)過一個過程之后,居然未能解決一個“帶病提拔”的問題。
凡此種種,我們說正面臨一個“吏治困局”,應該不為夸大之辭。也正是由于面臨這樣的困局,使我們的干部工作出現(xiàn)了很多以前所沒有發(fā)生的情況。比如說,一個地方或一個單位,存在領導崗位較長時間空缺的情況,有的單位正常換屆不能如期進行,如期進行換屆的也出現(xiàn)那種“只下不上”的情況。選人難,選對人難,選好人難,已經(jīng)成為我們選官任官制度需要破解的重大問題。
當下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所出現(xiàn)的吏治困局必須直面。唯有勇敢地跨越這個坎溝,積極通過制度變革,來破解日益困擾我們的吏治困局。
中國的改革,需要利益相關群體真正的博弈,而博弈的前提是發(fā)出聲音,但在這個失衡的輿論中,最大的利益相關者官員卻是社會最大的沉默者。在財產(chǎn)公示改革上難以聽到他們真實的聲音,在公車改革上很少聽到真實的意見表達,改革自然寸步難行。
(《決策》2015年第11期、新華網(wǎng)2015.11.23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