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東
進城久了,故鄉(xiāng)的影子雖然歷歷在目,但對于故鄉(xiāng)的感情似乎遙遠了許多,雖然我每周或隔幾周都要回老家一趟,但曾經(jīng)做慣了的農(nóng)活,卻早就懶得沾手了。而母親是八十好幾的人,卻像一頭永不疲倦的老牛,死活不肯荒廢家里的幾分土地,每天早出晚歸,侍弄著這些農(nóng)活,硬是從土地里種出一些瓜果蔬菜來。
看著母親每天這樣忙忙碌碌的樣子,做兒女的心里倒有些過意不去,多次嘮叨著要她歇著,不要去干農(nóng)活了,但母親硬是不聽,依然是我行我素,扛著鋤頭下地干得更歡。惹得村里人見了我個個瞪大眼睛奇怪地盯著,好像我這個做兒子的不懂得敬重老人,還讓這么大年紀(jì)的人下地干農(nóng)活,這簡直是大逆不道。而母親對我的勸阻充耳不聞,似乎鄉(xiāng)鄰們對我的指責(zé),是一件與她無關(guān)的事,毫不顧及我尷尬的感受。
對于在鄉(xiāng)下生活了一輩子的母親來說,沒有比家更安逸的地方了,城里的高樓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遙遠的地方,既不向往,也不羨慕,更不奢求。每當(dāng)我請求母親到城里住兩天時,她總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一個勁兒地回絕:“城里有啥好的啊,寬闊的馬路上,汽車多得像牛群,還沒鄉(xiāng)下小路走得實在。高樓大廈里,住了一輩子,也不認得對門的鄰居。哪像我們鄉(xiāng)下,吃一餐午飯,端著碗可以轉(zhuǎn)四五戶人家,鄰里之間親得像一家人一般。”末了,母親總結(jié)性地說了一句:城里人心太漠,沒有人情味,不是人待的地方。
母親的鄉(xiāng)下情結(jié),也許根深蒂固,一時很難改變。所以,我只能每個周末,盡量多擠點時間,回家陪陪母親。老人辛苦了一輩子,做子女的,不能每天侍奉左右,我已經(jīng)心有愧疚,能每周回家一趟,也許是對母親最大的安慰。每當(dāng)看到我們回家,母親總會高興得像個小孩,有說有笑,開心不已,這讓我想起以前在外工作的父親回家,我們一樣的歡欣。世間萬事,總是如同世紀(jì)輪回,年邁的母親,就像回歸到幼年的我。
對于我每次大壺小壺拎回家的色拉油,母親總是嫌這種油不香,燒出的菜不及農(nóng)家自榨的菜油有味。國慶過后,母親突然心血來潮,說要挖一塊地,種一丘油菜,來年就能讓我吃到自家榨的香香菜籽油了。起先我以為母親只不過是說說而已,因為,種油菜是很重的農(nóng)活,一個八十多歲的農(nóng)村老人,根本吃不消這種體力消耗。沒想到,在我下一個周末回家時,母親競真的在她經(jīng)營的土地上點播進了菜籽種。
此后,我每每白天打電話回家,電話總是沒人接聽,原來,母親一整天都在她的菜地上勞作,眼看著豐收在即,沒想到臨收割時期,老天故意捉弄人似的,每天春雨綿綿。
面對春雨,我正臨窗詩興大發(fā)之際,母親的眼正巴巴地望著遠方發(fā)呆,嘴里念念叨叨著:老天,還不晴?。∥业挠筒?,快被你給坑了。也許,母親的愿望便是所有農(nóng)人的意愿吧,不種地,就不知道天氣變化對一個農(nóng)民來說的重要性。
好不容易天氣放晴了,被連綿春雨淋得整天無精打采的母親突然來了精神,早早就下地收割油菜籽了。想著周末沒什么事,我連忙趕回家中,來到母親種的油菜地里。遠遠便看到母親瘦弱的身影與地一起一伏??吹侥赣H勞累的樣子,我鼻子一酸,趕緊脫掉鞋襪,下地幫忙收割。
半天農(nóng)活干下來,我腰酸背痛,累得直不起身子。而母親倒是樂不可支,也許豐收的喜悅已充滿了母親的胸懷,身體的勞累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母親樂滋滋地對我說,等這茬油菜籽榨出油后,一定要帶幾壺到城里去,保管比你買的油要香得多??吹侥赣H的自信和喜悅,我也被這種純真的情懷深深感染了,既為農(nóng)田的豐收,也為母親的健康而高興。
如今,住在鄉(xiāng)下的母親,依然不肯到城里和我們一起生活。隨著年紀(jì)的增大,在兒女們的一再要求下,雖然母親不再到田里勞作了,但她還是難以閑下心來,于是,家門口的院子里,成了她就近開發(fā)的菜地,一有空就在小院里翻土,除草。每年春天過后,幾尺見方的小院里,便種滿了各式時令蔬菜,有黃瓜、辣椒、四季豆。每當(dāng)蔬菜成熟時,母親就會像個孩子一樣,樂呵呵地挨個給兒女們打電話,叫他們回家摘菜吃。孩子們臨回城的時候,母親還總是給每個孩子帶些蔬菜回去,這份沉甸甸的溫情,讓兒女們動容。
住在鄉(xiāng)下的母親,是兒女心中最不忍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