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生
尋佛
一位女攝影師和她鏡頭里的禪
子夏仿佛是在50歲那年突然覺醒的。在后來的日子里,她帶著相機陸續(xù)走了很多地方,拍下了花草蟲魚、水墨流動,構建出了她內心最純凈的禪與佛。
子夏 攝影藝術家,英國皇家攝影協(xié)會會員,曾舉辦《感受伊朗—中伊攝影家四人展》。2014年發(fā)起捐助公益性的“《詩刊》深圳詩歌創(chuàng)作之家”和“《詩刊》中國詩歌閱讀館”,并擔任“《詩刊》中國詩歌閱讀館”館長。2015年3月舉辦《覺與不覺》觀念攝影展,將所得收益全部捐給幕天講壇“鄉(xiāng)村詩歌行動”。
凌晨三四點的加德滿都,攝影家子夏在熟睡中被人群的喧鬧吵醒。她入住的酒店旁邊是一個廣場,喧鬧聲正是從這里傳來的。
子夏輾轉反側,無法再度入眠。她從房間的窗戶向下望,信眾們似乎是從四面八方來的,沿著小路陸陸續(xù)續(xù)地匯聚到廣場的神龕前。她索性披了外衣,換上鞋子,順著人流來到廣場。
信眾們捧著稻米、熏香和花朵,前來敬獻神靈、祈禱許愿。喧嘩聲似乎突然停止了,廣場上靜謐極了。人們排著隊,臉上帶著虔誠的表情,一個接一個地將帶來的稻米和花瓣灑在佛像前,接受圣水的洗禮,在眉間點上紅粉。許愿的儀式并不復雜,不一會兒,信眾們便結束了朝拜,離開了廣場。
子夏就待在一旁,安靜地看著。那里的人們從不同的地方匯聚到這里祈禱,然后又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天的生活才算真正開始?!澳憧粗麄兠總€人喜笑顏開地從你身邊路過,臉上帶著虔誠的、純凈的快樂。那種快樂,來自他們的信仰?!弊酉恼f,“我仿佛在他們的臉上,第一次看見了佛?!?/p>
這三年,有意或無意,子夏走過的很多地方,竟都與佛相關—尼泊爾、泰國、印度,那里的任何街道、任何廣場,甚至于城鎮(zhèn)村頭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佛??吹枚嗔耍静⒉恍欧鸬乃?,也覺得那些佛像變得順眼起來。
于是,她從各地買了很多佛像帶回家。佛像的姿態(tài)各異,或坐或臥,或兇憤或平和。平日里閑暇無事,子夏就盯著那些佛像看—“細看佛像的那些眉目神態(tài),發(fā)現(xiàn)竟跟凡人很是相似。有時我也會混淆,立在面前的這尊,究竟是神,還是人。”她由此突發(fā)奇想,人佛之相似,大抵是因為每個人身體里也都住著一個神。
“應了那句話—眾生皆有佛性。”子夏說。
與父親的別離
在那之前,子夏是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耙粋€堅定的無神論者”—她這樣描述多年前的自己。她曾經在國外生活了六七年,當基督徒鄰居偶爾串門到她家傳教時,她總是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并理直氣壯地和他爭辯這個世界上并沒有神鬼之說。
這種堅定的無神論,來自她那個奉行唯物主義的父親多年來的言傳身教。他出生在山西平遙,從小就在教會學校讀書,老師都是洋人。接受過西方開明教育的他,本應擁有前途無限的未來,但時值戰(zhàn)亂,為了革命理想他參了軍。“后來跟著部隊到處打游擊,在山溝里躲了整整11年。三分之一的人逃了,三分之一的人死了,父親就是那剩下的三分之一?!?/p>
父親不相信鬼神,只認定人的命運是自己打拼出來的。但做了一輩子硬漢、連戰(zhàn)火也沒能將其擊垮的父親,在晚年依然要經歷病痛,要和生命告別。在父親的最后日子里,子夏陪在他身邊,看到了父親內心的柔軟和智慧。
他不再壓抑內心的情感,開始樂于和子女吐露自己內心對亡妻的痛惜。在父親已經不能下地不能自己翻身的一年多里,他每一天都穿著潔白的襯衣,讓看護備好茶點,和來探視的親朋好友們一起聊天吃茶,雖然,他一舉手心跳便要快起來,但他仍然會注意到來訪的朋友的穿戴并發(fā)出贊嘆,“小李穿的大衣真好看,是薄呢子布料做的?!?/p>
父親還告訴子夏,其實他對自己的一生都很滿足。這讓子夏感到意外—父親年輕時到處打仗,母親又早早離世,在病床上得知小兒子突然去世,俗話講的人生三大不幸,他就遇到了兩件:“中年喪妻、晚年喪子”,可父親卻說自己無憾了—“他一輩子都是個嚴父,在這個時候卻變得溫和慈愛。”在子夏看來,死亡似乎讓父親想通了很多東西?!案赣H似乎從沒像最后這段日子那樣輕松樂觀過”,這讓子夏覺得,死亡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
子夏清晰地記得,父親在病床上經常憶及當年。有一天,他突然提到一個日本軍官—子夏的父親在戰(zhàn)場上殺敵無數(shù),大多都是遠距離狙擊。唯獨是這個日本軍官,和他狹路相逢在碉堡里,被他面對面地槍殺。最后的日子里,父親一次又一次地向旁人描述這個死在自己槍口之下的日本軍官,然后嘆息不已,“他是那么年輕、那么帥氣,父母可能也巴望著他平安歸來,但他死在了我的槍下?!?/p>
“戰(zhàn)場之上兩軍對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并不由得你做選擇。但眼看著一個年輕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在父親心里,也許是一件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傷痛?!?/p>
子夏就這樣看著父親在對過往的懷念中,一點點衰竭,“就像看著一根蠟燭在你面前一點點燒盡,然后熄滅?!弊詈?,“死亡”兩個字,終于活生生地擺在了子夏的面前。
“你遲早都要來……我一直在等你……”子夏從父親的眼神里讀出了這樣的詩句。借助父親的智慧之眼,她窺見到了生命的本質。也是在此時,子夏拍下了第一張與佛有關的照片。
追拍心中的佛
子夏從自家花園里撿了一朵白玉蘭回來,無意中放在了桌上的一個佛像前。除了桌邊一盞臺燈,她關了房間里的所有燈。無意中低頭一瞥,她卻被眼前的畫面瞬間感動。
光從佛像的頭頂傾瀉而下,將他胸前突起的肋骨照得發(fā)亮,然后落在形似枯槁面容猙獰的佛像面前,聚于一朵潔白如玉的白蘭之上。
子夏連忙拿了相機,把這個畫面攝入鏡頭。這是她拍的第一張與佛相關的照片,子夏將其名為《苦修》。
有朋友看了這張照片后并不喜歡,說這張照片將佛刻畫得過于猙獰,子夏卻認為這便是人生的真相:“人生在苦痛中修為,在智慧中圓滿?!比琪俭t一般的佛需經萬般錘煉,方可成為人心中祥和仁慈的佛,而人亦如是—需歷經人生的殘酷,方能悟出大智慧。
“那張照片,幫助我理解、面對親人的離去,就像是一個啟示”,教給子夏許多人生中不曾感悟過的智慧,同時也幫助子夏度過了失去親人的痛苦。接下來的三年,停不下來的子夏帶著相機,陸續(xù)走了很多地方,拍攝了一組又一組與佛相關的圖片。
她到寺廟里去拍佛像。看香客在眼前穿梭,并不是佛教徒的自己,就像是一個局外人。她舉起相機默默地拍,拍著拍著,香客就幻化成一群鳥獸,奔忙在香火繚繞的廟宇間。而廟里的佛,卻始終端坐靜默,注視著這一切。一瞬間,子夏突然覺得,佛好像幻化成了凡人,又覺得好像是自己也成了佛—默默看著眾生喧嘩。
“其實我跟常人一樣,對佛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他大概是慈悲的,低調的,隱忍的?!痹谧酉目磥?,佛是一種力量,是人的諸多可能性中最好的一種。在馬不停蹄地追逐著和佛對話的過程中,子夏的心情變得越發(fā)開闊,“我開始學會如何去面對人生的衰老、疾病,甚至死亡。”
在子夏的攝影中,佛并不是單獨存在的。就像《苦修》中的白玉蘭一樣,她通過多次成像,把佛像和其他看似無關的自然萬物放到一起,新的意境由此誕生。《冥想》里,一輪明月掛在佛像的眉間,夜空的云霧彌漫了佛像半閉的雙眼,宛若冥想中的大世界;《聆聽》里,一只蜻蜓落于佛像的耳垂之上,仿佛在訴說關于萬物蒼生的私語……
子夏并不是佛教徒,也直言自己不了解佛。她只是把自己心里的佛,放到了她目光所及的整個世界里。這個世界的片段,有時候是一汪池水,有時候是一朵玉蘭,有時候又是一只鷺鷥、一只蜻蜓。
子夏眼中的世界,是從自己家的花園子里開啟的。由于酷愛花草,她在自家的園子里種了各式花草,日子長了,竟也成了一個斑斕的花園。每日早起,她的第一樁“修行”,便是到花園里種花伺草,然后拿著相機,把鏡頭對準一朵花一片葉,時常一蹲就是個把小時。拿著相機再回到屋子里時,子夏已是心情大好。
她喜歡用微距鏡頭拍攝園子里的花草蟲鳥?!昂苌衿?。你和所拍攝的對象,只相距三毫米、兩毫米、一毫米—幾乎沒有距離。”她將這樣的拍攝視作自己和花草蟲鳥之間的交流,“它們雖然無法回應你,你卻在這樣無距離的凝視中獲得了內心的平靜?!?/p>
50歲始攝影
子夏也會走出去,看看花園外那個更大的世界。她的家在成都郊區(qū)的高山上。那是個近似于世外桃源的地方,空氣清朗綠草如茵,屋外便是一片湛藍的湖水,上頭時常有天鵝???。
天鵝也被子夏攝入了鏡頭里。在她的作品里,天鵝成為了一個象征著孤獨的符號。在子夏看來,人生來就是孤獨的,出生的時候是一個人赤裸裸地來,死亡的時候也是一個人走,帶不走任何東西?!叭绻四芟裉禊Z一樣,懂得享受這份孤獨,大概會活得更加自在?!?/p>
剛學攝影的時候,子夏拍過風光,也拍過紀實,純風景曾是她照片中的主角。這幾年里,她的攝影作品里不再出現(xiàn)風景的蹤跡。“風光拍多了,總覺得還是不過癮,無法表達我內心的感受?!比缃竦乃敢鈹M人化的拍攝,把人幻化成水邊的一只鳥,院子里的一片枯葉,甚至是毛筆下的一縷水墨。
子夏是50歲才開始學攝影的。學習攝影之前,她做了幾十年的老師,最后一份工作是在大學里教經濟學?!?0歲之前,生活的核心都聚焦在如何生存;50歲之后,突然發(fā)現(xiàn)似乎到了該為自己活的年紀?!?/p>
于是,子夏在北京電影學院報了一個攝影進修班,和一幫攝影愛好者到處跑,拍高山湖泊、日出日落。攝影,給子夏打開了一扇通往不同世界的窗戶?!霸诼飞?,是我選擇攝影的初衷—我想行走于各處,看我沒有看過的風光,相機是上路最好的伙伴?!?/p>
等到真正踏上旅程,子夏卻感覺到了自己和同伴的不同。為了拍到山川河流的壯美風光,他們總是腳步匆匆,而同行的子夏卻屢屢被路邊的風景吸引,總想停下腳步,把鏡頭對準腳下的一株草,一粒沙……
漸漸地,子夏找到了自己的拍攝方式—觀念攝影?!拔铱梢园炎约合矚g的東西都放到一起,幾次成像,會變成一個全新的東西。一張圖片,可以將自己的很多想法都放進去?!?/p>
這種拍攝方式,不但解放了她的眼睛,也解放了她的腳步—“在路上”,似乎也變得不再重要。就像阿蘭·德波頓在《旅行的藝術》中說的那樣,旅行應該是一種精神上的體驗,而不是肉體上的奔波?!霸诩依锏穆眯心銍L試過嗎?一大早起來,坐在床上,看見窗欞的光從不同的角度灑進屋子里,我的眼睛就做了一次旅行?!?/p>
八年過去,現(xiàn)在的子夏選擇隨心所欲地拍攝。前不久,她把近年來拍攝的關于佛像的兩個系列作品《觀自在》和《思與惑》放在一起辦展,名為《覺與不覺》。展覽辦在深圳的關山月美術館里。兩個系列作品分別陳列于一樓的左右兩個展廳,走進去,氣氛是莊嚴沉靜的,柔和的光線打在那些富有禪意的作品上,讓人頓覺心態(tài)平和。
展廳里還放著一部為了展覽所拍攝的短片,片頭處,一襲白袍的子夏走過一片綠色的草地。那無瑕的白遇著夏日的綠,就像一幅古典又唯美的油畫。子夏眸子清亮黑發(fā)柔順,穿著一襲亞麻白裙,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人。
邂逅更多的美好
子夏在展覽中試圖借助于影像的手段來探究人與佛之間的關系。中山大學教授、著名評論家謝有順認為子夏的作品有想法、有精神、有角度。著名詩人、出版家沈浩波也特別喜歡這些作品,他說:“我覺得子夏的攝影實現(xiàn)了一種新的美學,我特別喜歡她作品里面對于美的創(chuàng)意。不同事物甚至是不相干的事物,在她的心靈里發(fā)生了某種碰撞之后,誕生了一種新的意境,創(chuàng)造了一種特別的美。”
著名文學評論家李敬澤給子夏的這個展覽寫序,說她前幾世是敦煌的畫工?!霸诙鼗停钱嫻さ男睦镏挥蟹?,或者,他直是無心無我。所謂何處惹塵埃,此心此身皆為夢幻泡影,世界如此盛大,卻皆從空無中來向空無中去,千花萬樹,原是好的,它的好也全在它其實是無。所以,那畫工不是什么藝術家,現(xiàn)代藝術家在那畫工面前皆落下乘。畫工自身便是塵埃,待自身連塵埃也不是了,以如此一個無我去畫,下手便是隨處皆好,不好也好,畫便是自在?!?/p>
后來,有人特地從敦煌來看子夏的展覽,還帶著自己畫的佛像要和她切磋交流。子夏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但自己還是有些誠惶誠恐?!拔抑皇前盐倚睦锏姆鹋南聛?。要往更深的歷史和內涵里說,我可是不行的呀!”
有人遠道而來,很鐘情子夏作品中的禪意,想買下這次展覽的作品。子夏覺得那是對自己的肯定,將對方帶到展覽作品前一幅幅細心介紹。而那些喜歡她的作品卻買不起的人,子夏同樣感激,誠心相待—展覽期間,每天早上起來,都會有好些個陌生人加她的微信。他們看了子夏的展覽,很是喜歡,心里也有很多話想要和子夏分享。子夏每天都花許多時間和他們對話聊天,實際上聊的內容也不都是攝影和禪,多是些生活中的瑣事。
前些天,子夏和一位看完展的女士聊了很久。她的孩子正在學習畫畫,這位媽媽便把她帶到美術館感受一下藝術的熏陶,卻意外地邂逅了子夏的展覽。展覽期間,這位媽媽和孩子來過三次,還去詩歌閱讀館找到子夏,向她訴說了自己面對生活時遇到的許多迷茫和不解。而子夏則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和她分享了自己的感受?!暗搅宋疫@個年紀,好像所有的經歷都成了一筆財富。能遇到很多信賴我的人,讓我試著用自己五十多年的經歷幫助他們,或者說和他們一起解惑。這是做這個展覽之前我并沒有想到的?!?/p>
這天加她微信的,是一個在深圳的銀行從事銀行卡銷售的職員,二十多歲的年紀,每天要給陌生人打幾百次的電話,聽幾百次的呵斥。他反復地看子夏朋友圈里發(fā)的作品,然后告訴子夏,那些照片讓他心情舒暢,早上起來看一看,就感覺自己有所升華,似乎也能給自己勞碌的一天儲備滿滿的動力,“我還沒有自己的房子,可能要很多年后,才能買你的畫”。
對于這些“粉絲”來說,子夏作品的靜謐安寧,讓他們從喧囂的城市生活中得到了暫時的解脫;與此同時,子夏也從他們的身上得到了很多精神上的支持,“他們信賴我,愿意把生活和我分享,讓我覺得有人需要我,覺得自己還是個對別人有用、有幫助的人?!?/p>
子夏的展覽也成了朋友的聚會。媒體人胡洪俠來了,作家李少君來了,評論家謝有順來了,小說家田瑛來了,而其好友黃驚濤則擔任了此次展覽的策展人。剛做完天問詩歌藝術節(jié)的潘洗塵和樹才也從大理趕來,還有連續(xù)幾天在國內跑了許多場活動的詩人余秀華,也匆匆忙忙坐了飛機趕來參加子夏展覽的開幕式。子夏挺喜歡和這些文化人待在一塊?!坝幸馑迹麄冋f的話也給人很多思考。”
張羅著這次朋友聚會的,是子夏的丈夫、詩人、攝影家劉海星。在劉海星的陪同下,余秀華在展廳里轉了又轉,“每一張照片都喜歡”。余秀華堅持要自己走,劉海星卻執(zhí)意攙著她。
子夏在開幕式上致辭的時候,劉海星就站在人群里,舉著手機給妻子拍照。作為60年來第一位跨過海峽的內地攝影家,2009年,劉海星在臺灣國父紀念館舉辦的《大美中國》攝影展曾經引起過很大轟動。子夏常說丈夫是她的攝影老師,在這個展覽上,劉海星卻笑說子夏才是真正的主角,自己只是一個欣賞者。
劉海星還是一位“遲到的詩人”。他42歲才開始寫詩,詩集《太陽的眼淚》成為60年來兩岸商務印書館同步出版的第一本詩集。生活中,劉海星和子夏時常在一起討論詩歌和攝影。劉海星說,他寫的最好的詩歌、拍的最好的照片,都獻給了自己的妻子?!拔覍懺?,常常以她作為我的寫作對象;她也是我的第一個讀者,我每寫一首新詩都會先給她看。當然,她拍了好照片,也會第一個拿給我看?!?/p>
用詩歌點亮心靈
2014年,劉海星和子夏發(fā)起了公益性的“《詩刊》深圳詩歌創(chuàng)作之家”和“《詩刊》中國詩歌閱讀館”,詩歌為兩人的生活打上了一個重要的烙印。這次展覽上的好些嘉賓,像是潘洗塵、樹才,實際上也都是劉海星的詩友。
子夏這次展覽的開幕式上,擔任學術主持的謝有順,其實是子夏和劉海星去年剛認識的新朋友。2014年11月,幕天講壇創(chuàng)始發(fā)起人謝有順帶著名為“記住每一個出發(fā)的地方”演講,回到了母校福建長汀水口中學。在這之前,劉海星和子夏得知了這個公益行動,立刻決定也要加入。
因著對文學藝術的共同喜好,夫妻倆和謝有順一拍即合,成了很要好的朋友。而那次長汀之行,也讓子夏回到了鄉(xiāng)村,重溫了自己多年前當鄉(xiāng)村老師的日子—那是四川省眉山縣的一所鄉(xiāng)村學校,子夏在那里當了兩年的代課老師。在她的記憶中,那里的山路崎嶇陡峭,學校也非常簡陋,孩子們每天上課得攀山越嶺一腳泥濘,卻每節(jié)課都不肯落下。當時的孩子們純樸簡單,卻熱愛學習,喜歡追著老師發(fā)問,還經常會有學生的父母給子夏捎幾個新鮮的土雞蛋,讓她平時多關照一下孩子的學習。
“雖然條件艱苦,但感覺那時的孩子比現(xiàn)在幸福很多—起碼他們的父母都在身邊?!睌?shù)十年后的長汀之行中,子夏接觸到了一些鄉(xiāng)村里的留守兒童,他們的父母為了讓孩子過上更好的生活在外打拼賺錢,卻忽略了孩子在成長中沒有家人陪伴的孤獨。
這讓子夏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十幾年前,子夏留學國外,不得不將當時還只有兩歲的女兒寄養(yǎng)在別人家里。兩年后,子夏回到女兒身邊,卻一次又一次地被女兒追問,當年為什么要拋下年幼的她,為什么不早點接她回家。
子夏心懷內疚。雖然女兒如今已經雙十年華,但子夏深知,留守的那兩年給女兒帶來的孤獨是很難抹滅的傷痛。而子夏由此也推想到了農村里的那些留守兒童—他們等待父母的歸期,動輒就是十多年。
子夏也曾經把這些思考放到自己的作品里。在《疾走的鳥》中,一尊低眉垂目的佛像與初升的太陽在水面之上交疊,而沙灘上的一只白鷺對水面上這神圣的景象卻視若無睹,伸著翅膀大步朝著一個方向疾走。
“在鄉(xiāng)村里,外出打工的父母就是一只只疾走的鳥,為了修房子賺大錢,把孩子扔在家鄉(xiāng),忽略了親情和陪伴在孩子成長中的重要。而這樣的故事不光發(fā)生在鄉(xiāng)村,城市里也有,子女把年邁的父母扔在一邊外出打拼,得到自以為豐厚的物質后,才發(fā)現(xiàn)已經錯過了人生中最可貴的陪伴父母終老的日子?!?/p>
從長汀回來之后,子夏和劉海星徹夜長談,最后決定辦一次義展,將展覽的50幅作品義賣的收入,全部捐獻給《精英》雜志和《詩刊》中國詩歌閱讀館發(fā)起的公益項目“幕天講壇鄉(xiāng)村詩歌行動”—這個活動將召集一批中國優(yōu)秀詩人,尤其是具有農村生活和受教育背景的詩人,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回到自己成長的母校,在鄉(xiāng)村學校建立詩社,籌集詩集,擔任指導老師,并推薦學生詩歌在媒體發(fā)表,未來還將進一步設立相關獎項,用詩歌點亮心靈。
“功名利祿難以分享,但愛心可以分享傳遞?!弊酉南M邢矚g自己作品的人,也成為公益的一份子。
“這次捐贈也并不是終點,而是一個新的起點”,接下來,子夏和劉海星還會盡自己的努力,在鄉(xiāng)村學校里成立文學社、詩歌社,“讓詩歌成為孩子們生活的慰藉、精神上的向導?!?/p>
最好的時光剛剛開始
一個詩人看完展覽之后告訴子夏—你的這場展覽,是“覺與不覺”,也是“醒與不醒”。
子夏的覺醒,是從50歲開始的。
50歲之前的子夏,是外人眼中的對家庭照顧周到、對工作認真負責的“子夏老師”。
50歲之后,子夏覺得自己的世界突然變得開闊了。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從一個社會人的身份,成為了一個自然人”。她不再是別人眼里的 “子夏老師”,而從各種社會角色中解脫出來,成為了純粹的“子夏”—那個自己一直想要成為的人。
“十多年前,我在英國留學,學的是會計,課業(yè)繁重,學得很辛苦。當時我特別羨慕身邊的歐洲人,因為幾乎每個人都能有很多愛好,身上都有藝術細胞—他們繪畫、做各種手工,而我只能拼命讀書—為了以后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賺錢養(yǎng)家?!?/p>
終于到了可以為自己活的年紀。子夏開始自由自在地行走,心無旁騖地攝影,交很多來自各行各業(yè)的有趣的朋友……“我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也是有感悟力的,覺察到深埋在自己內心的那些種子正在發(fā)芽?!?/p>
就像李敬澤在給子夏展覽《覺與不覺》的序言中提到的那樣:“在這個時代,見到沉淪,才有可能見到佛。”子夏的覺醒,也必定是要經歷過去為了生存打拼的渾渾噩噩,才能終于過度到洞察內心本真的清醒的當下。
“現(xiàn)在的生活太好了。我從來沒有感覺如此幸福過。每天睜開眼睛都感恩身邊擁有的一切?!睂ψ酉亩?,年過半百,最好的時光才剛剛開始。
“所以,千萬別怕老”,她說,“這是人生中最美的階段?!?/p>
上 子夏拍攝的第一幅與佛相關的作品《苦修》 。
下 子夏作品《觀自在8》 。
子夏在關山月美術館為前來參加展覽開幕式的深圳市原市委書記李灝(左二)、深圳市人大常委會主任白天(左一)介紹自己的每一幅作品。
劉海星 攝影家、詩人,英國皇家攝影協(xié)會會員。2009年在臺灣國父紀念館、中國美術館、深圳何香凝美術館、珠海古元美術館舉辦《大美中國》風光攝影巡回展,成為60年來第一位跨過海峽的大陸攝影家,被譽為“代表著大中華區(qū)風光攝影走向”的新一代風光攝影家。42歲開始寫詩,詩集《太陽的眼淚》成為60年來兩岸商務印書館同步出版的第一本詩集。
子夏在作品《疾走的鳥》中,講述了疲于為生活打拼的現(xiàn)代人,錯失掉的身邊那些美麗的風景和可貴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