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住不哭已經1年多了。盡管身體越來越虛弱,可我一直相信自己是健康的。我一直都沉浸在母愛、工作、婚姻和友情之中。
那個春天,我開始做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做的事。我不再活在當下,而是跌入了對未來與ALS(漸凍癥)相伴的恐懼之中。
我想到自己不能走路和進食,不能擁抱我的孩子們。我會癱瘓,全身無力,但頭腦卻不會有絲毫的影響。我會明白并體會到每一寸身體的失去。然后,在我的孩子們還那么小的時候就死掉。我開始沉溺在那樣的未來里:坐下來吃飯的時候,我會想到自己無法咀嚼的樣子。夜里我會清醒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心想:“蘇珊,有一天,這就是你所能做的全部。而且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最讓我感到恐懼的不是死亡,而是完全地依賴他人,成為家人和心愛之人的負擔。
我跟一個很有才華的律師朋友說起我對這個病的恐懼?!班?,ALS的確比死刑還要糟糕?!彼芭?。我再也沒有跟她說過話。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再也沒提起ALS這個詞,因為我也相信那句話,相信我的未來會比死刑還要糟糕。我應該現在就結束這一切,我開始這樣想。有尊嚴地、按照我的想法結束。
我經常想到自殺。
我曾經想雇一個職業(yè)殺手,走進小鎮(zhèn)那頭兒漆黑的小巷里,然后“被謀殺”。我已經和許多職業(yè)殺手一起出席過法院審判了。我有資格安排一場蓄意謀殺——對象是我自己。但是,不久之后,我就忘掉了這種想法——愚蠢的想法,混亂、可怕。我請求朋友幫助我。然后又想到,那有可能使他們陷入被逮捕的危險之中。
我從亞馬遜網站上列出的幾十本有關自殺的書中訂購了兩本。我深思過自己的這種想法,作為人類,我們應該能夠選擇自己死去的方式。我在瑞士找到一個名為“尊嚴”的組織。在那里,絕癥患者可以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死去:立刻,安然,合法。
太完美了。
接著,我讀到了這句話:“為了獲得陪伴自殺的服務,你必須……擁有最低程度的身體移動能力(足以自我食用藥物)?!?/p>
得了ALS,我已經沒有能力舉起玻璃杯,甚至無法吞下致命的雞尾酒了。畢竟,食道邊上也是肌肉,它也會失去功能。
我沒有注冊“尊嚴”組織。
我沒有讀那兩本書。
你一定見過那種有個頭疼腦熱就嘮叨個不停的人吧,還有那種打個噴嚏也會抱怨半天的人。
我和那種人不一樣。
●我預約了一位神經科醫(yī)生。那是2011年6月22日,在我的兒子奧布里10歲生日后的第4天。
約期的前一天晚上,我獨自一人住在邁阿密,因為我不想跟人說話。約翰答應了我的這個請求。愛是應允,即便在你無法理解對方的時候。
我住在朋友南希的弟弟位于邁阿密海灘的單身公寓里。他的房間在一個裝飾陳舊的水上露天大樓的第二層。我掙扎著把旅行袋拉上了樓。
南希的弟弟是一個電影制作人,他收藏了許多電影和書籍,包括世界各地的旅行指南。我想起自己過去眾多的旅行經歷,想起照片中那一張張面孔所流露的友誼。
我想到我生命中所感知到的愛意——那種在月光下照料孩子時所感到的最完美無私的愛,那種在月光下只想讓對方欣悅的浪漫激情的愛。
南希發(fā)短信給我說:“聽說你支去了邁阿密。惦念你?!?/p>
“不想讓你擔心?!蔽一卮鸬?。
我掙扎著打開公寓陽臺的門,坐在外面抽了根煙。這已經成了我安慰自己的一個習慣。
我想到我在10年法院記者生涯中所見到的受害者和他們的家人。我在想有多少人堅忍著度過了悲劇——而其他人又為何永遠走不出來。
對于明天的悲劇,我想給自己一些心靈的力量。我對自己說,當有人告訴你,你得了ALS時,你必須馬上讓自己堅強起來。不能哭,不能崩潰。你必須有一個強有力的開始。
這是我在競技游泳中學到的。
最后,我不愿再想這件事了。
([美]蘇珊/文,摘自《余生第一年》一書)
主持人語:蘇珊,一位患漸凍癥的美國女記者,她用全身唯一能動的右拇指在iPhone上一字一句記錄了生命中最美好的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