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喆雋
每走一步,腳掌上的水泡都要刺痛一下;每次邁腿,都想換兩根腳趾來承受身體的重量;髖、膝蓋和腳踝關節(jié)好像缺少了潤滑油的軸承,機械而不情愿地做著周而復始的運動;大腿后側和小腿肚上的肌肉發(fā)出了隱隱的疼痛感;隔著厚厚的襪子和跑步鞋能感覺到有一個腳趾甲已經(jīng)松動了。天色差不多全暗下來了,長長的隧道里只有我一個人在走。絲毫沒有精神回頭張望,前方黑黢黢一片。
“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一封“任性”的辭職信勾起了我去年參加暴走的點點回憶:最初的三十公里和隊友談笑風生;到了第四個十公里,隊伍已經(jīng)零亂,幾乎所有人都在默默地走;出發(fā)十小時之后,在接近五十公里終點的地方,我感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行尸走肉”—什么都不想,也想不動了,只告訴自己,走下去,走下去。大多數(shù)人可能會認為,這是典型的“自作孽”。為什么要這樣走?走完之后,我也常常問自己這個問題。老鳥說,可能你走得還不夠多……
最近看了一部以遠足為背景的電影《涉足荒野》(Wild,讓-馬克·瓦雷導演,2014年)。該劇改編自美國女作家謝麗爾·史翠德(Cheryl Strayed)所寫的同名回憶錄。在經(jīng)歷母親患癌去世、婚姻破裂和墮胎之后,她放下一切,選擇獨自去走“太平洋屋脊步道”(Pacific Crest Trail)。這是一條貫穿美國西部的徒步線路,大致沿內(nèi)華達山脈及喀斯喀特山脈行走,南端從加利福尼亞州的美墨邊境開始,經(jīng)俄勒岡州,一直到北方華盛頓州接近加拿大的邊境,全長四千多公里。一般而言,“直通徒步”(Thru-hiking)需要四至六個月。
謝麗爾背上最初準備的行囊?guī)缀跽静黄鹕韥?。在曠野中,一個人要承受饑餓、干渴、寒冷、潮濕、骯臟、孤獨、恐懼,迎接烈日、冰雹、雷雨、風沙、蚊蟲乃至野獸的侵擾;要在七天里獨自穿越四十英里以上的無補給區(qū)……
我們在現(xiàn)代都市生活中沉淪,在瑣碎日常中迷失。行走讓人重新了解自己,東西越來越少,步子也越來越輕。在途中有足夠的時間來和自己獨處。沒人可以代替你,每一步都要自己來邁。所有矯飾、虛偽都是多余,不必帶上路。所以如今我大致覺得,行走不是關于逃離當下,而是勇敢直面本心。
電影中女主角經(jīng)常哼唱保羅·西蒙的《老鷹之歌》(If I Could/El Condor Pasa):“我寧可當麻雀也不當蝸牛,我寧可當鐵錘也不做鐵釘?!笔澜缣?,先看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