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崧策
中國文明和西亞、歐洲、非洲的交流很早以前就開始了,世界上最早的車子出現(xiàn)在大約公元前3000年的西亞和歐洲,經(jīng)歷漫長的發(fā)展和傳播,至遲在公元前13世紀出現(xiàn)在商朝,不過傳入的通路應該是草原。中原和西域之間建立的聯(lián)系也不遲于此時,商王武丁的嬪妃婦好的墓中就出土了產(chǎn)自和田的籽玉。但這條古老的通路一直缺乏一個統(tǒng)一、概括的名稱,直到1877年,德國地理學家李?;舴以谒拿吨袊分惺状翁岢隽恕敖z綢之路”這一名詞。
概念的提出
1868年至1872年間,李希霍芬在中國進行了七次地質(zhì)學調(diào)查,采集了大量的地質(zhì)學標本?;貒螅钕;舴以诖髮W任教,并整理中國的考察資料。自1877年始,他撰寫出版了論著《中國:我的旅行的成果和以之為根據(jù)的研究》(5卷論著,2卷地圖)。李?;舴以凇吨袊芬粫姓撌隽酥袊c中亞、印度等國家、地區(qū)的古代交通貿(mào)易路線。同時,他還注意到絲綢在古代中國與西方世界交往過程中的重要價值,在歷史上,希臘、羅馬有關中國的詞匯Seres、Serica等,都來源于絲綢一詞。因此他創(chuàng)造了“絲綢之路”一詞。他將“絲綢之路”定義為“從公元前114年到公元127年,連接中國與河中(阿姆河和錫爾河之間)、中國和印度之間絲綢貿(mào)易的通道”。他根據(jù)《史記》的記載,把這一道路開通的時間定為張騫通西域之后——公元前114年正是張騫第二次出使歸來的年份。
在李?;舴抑螅聡乩韺W家、漢學家赫爾曼根據(jù)史籍記載的絲綢在羅馬帝國的情況,對“絲綢之路”的概念進行擴充,認為這一道路應該向西一直延伸到羅馬帝國的邊境地區(qū)敘利亞。他們二人的觀點構成了絲綢之路的基本定義:以絲綢貿(mào)易為媒介的古代中國與印度、中國與羅馬之間的交通道路。隨著中亞和中國西北的考古學發(fā)現(xiàn),學者們又對這一概念進行了擴展和延伸,出現(xiàn)了“草原絲綢之路”、“海上絲綢之路”(香料之路、瓷器之路)、玉石之路等等提法。
但是,用絲綢作為這一通路的標志還是再經(jīng)典不過,在古典時代,中國對舊大陸文明的影響最大的東西莫過于絲綢。
絲路的貫通
中國毫無疑問是絲綢唯一的原創(chuàng)國,對人類文明的這一貢獻為世界所公認。按照古史的說法,絲綢是黃帝的正妃嫘祖發(fā)明的。從考古資料上來看,1926年,山西夏縣西陰村發(fā)現(xiàn)過一個“半割”的蠶繭,屬于仰韶文化遺存。蠶絲不易保存,所以目前最早的實物標本是1959年出土于浙江吳興錢山漾的絲帶、絲線和一塊絲質(zhì)的絹片,距今大約4700年左右。商代青銅禮器下葬時經(jīng)常包裹著絲綢,出土時帶有絲綢痕跡,周原西周古墓發(fā)現(xiàn)過工藝精美的玉蠶。甲骨文中已有桑、蠶、絲、帛等字,與絲有關的字超過100個,《說文解字》收錄絲旁字達267個,這些字多跟工藝和產(chǎn)品相關,說明當時中國的絲織產(chǎn)業(yè)工藝復雜、產(chǎn)品線豐富,僅絹就有紈、縞、綃、紡、紗、縑等種類。
中國絲綢西傳的時間,至今未有定論。
有學者說公元前5世紀希臘帕特農(nóng)神廟的命運女神等雕像身上穿著透明的絲質(zhì)長袍,不過沒有什么堅實的證據(jù)。從新疆、南西伯利亞、克里米亞半島考古發(fā)現(xiàn)來看,絲綢大概是在戰(zhàn)國中期開始沖出國門、走向世界的,走的還是歐亞之間的草原之路,游牧于黑海、里海、咸海一帶的斯基泰人和其他游牧民族無疑是歐亞草原之路的開拓者。此時,貨真價實的“絲綢之路”已經(jīng)存在,只不過處在自發(fā)的、民間的、無組織的狀態(tài),一直沒有繁榮和暢通,常常因為一些民族和國家的戰(zhàn)爭和糾紛而時斷時續(xù)、飄忽不定,也缺乏食宿與安全保障。當歐亞大陸上出現(xiàn)幅員遼闊的統(tǒng)一帝國,絲綢之路才有可能向正規(guī)化、常態(tài)化發(fā)展。
第一個為絲綢之路開通做出貢獻的大帝國是阿契美尼德王朝時期(前550~前330)的波斯,它是第一個橫跨歐亞非三洲的大帝國。在大流士一世的時代(前522~前486),帝國領土東至印度河,北到中亞,西到愛琴海還有埃及。帝國修筑了四通八達的商道,還建立了一套完備的驛站制度。御道從愛琴海東岸的以弗所直通國都蘇撒,每隔25千米設置驛站,全長2000多千米,可以讓波斯帝王吃到從愛琴海捕撈的鮮魚。帝國東部的一條主要交通干線是沿著古老的美索不達米亞——米底之路,進而經(jīng)巴克特里亞抵達印度。所以說從東地中海到興都庫什山此時已經(jīng)貫通,絲綢之路西段初具雛形。
公元前336年,亞歷山大即位為馬其頓國王。兩年后亞歷山大的軍隊開始向東開進,侵入小亞細亞、敘利亞,南下埃及,再向東進入兩河流域,滅亡了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直抵錫爾河和阿姆河下游,最終達到印度河以西。亞歷山大的帝國比波斯帝國還要大上一圈,從地中海到印度河,從黑海、里海、咸海到阿拉伯海、波斯灣、紅海,幾乎全臣服于馬其頓鐵蹄之下。雖然由于亞歷山大的突然去世,帝國曇花一現(xiàn),迅速被幾個部將所瓜分,但希臘文化還是影響或主宰了整個東地中海和西亞、中亞的文明世界,這些地方有的從游牧民族迅速城市化,有的模仿希臘錢幣、雕塑希臘神像、上演希臘戲劇,處處追求“希臘范兒”,這股“全球化”進程,讓絲綢之路西部完全連成一片。
在亞歷山大死后一百多年,絲綢之路的東端,秦統(tǒng)一中國,不久漢帝國建立,對周邊的輻射能力逐漸加強。此時,可以說絲綢之路的完全貫通,就差帕米爾高原到河西走廊這一段了。最終,張騫成為了那個說起“絲綢之路”時第一個被提到的人。
帝國政治之晴雨表
在張騫之前,希臘人是有可能通過游牧民族獲得絲綢的,只不過數(shù)量極少,“賽里斯”就是當時的希臘人對東方一個可與北印度相提并論的國家的稱謂。從對它的描述來看,“賽里斯”絕不會是當時的中國,只是一個籠統(tǒng)、模糊的對產(chǎn)絲國的稱謂。羅馬人第一次見到絲綢據(jù)傳是在公元前53年,這是在張騫通西域,絲綢得以大量進入中亞之后。當時羅馬執(zhí)政官、敘利亞總督克拉蘇和安息人在卡萊遭遇,戰(zhàn)役中安息人亮出了一種鑲著金邊、色彩斑斕的軍旗,在陽光下讓羅馬人心旌搖曳。羅馬人最終慘敗,克拉蘇也被安息人砍掉了腦袋。許多學者認為這種軍旗就是絲綢制造的。
卡萊戰(zhàn)役后不久,愷撒穿著絲綢衣物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立即從獨裁者變身時尚達人。從此,絲綢成為羅馬上流社會最重要的潮流元素,考慮到希臘羅馬文化對人體美的熱衷,再沒有什么比絲綢更能彰顯這種審美情趣的了。以至于元老院認為絲綢損害了他們的名譽,公元前14年,元老院禁止男性臣民穿著絲綢,對女性使用絲綢也進行了一些限制。而禁令似乎也沒起什么作用,公元1世紀,尼祿皇帝的導師、哲學家魯齊烏斯·安奈烏斯·塞內(nèi)加便在《論善行》中說:“我曾見過一些絲綢制成的衣服,它們既不蔽體,也不遮羞。女人穿上它實在不能說自己不是裸著身子。這種衣服是通過正常的貿(mào)易渠道花巨資從不知名的國度進口來的,這是為什么?為的只是讓我們的婦女們在公共場所也能像在她們的私房里一樣,裸體接待情人?!?/p>
羅馬還是不可逆轉(zhuǎn)地成為最大的絲綢消費國。絲綢輕便、不易腐爛,這讓它易于長途販運,而光潔、柔軟、易于染色等特性又讓它有成為奢飾品的潛質(zhì)。與愷撒同時的維吉爾認為絲是從樹上梳下的精細羊毛,此后大約六百年間,羅馬人一直沒搞清楚絲綢到底從何而來,有人推測這是因為中國人對技術進行了保密,讓工藝的傳播進行得十分緩慢,絲綢在羅馬人心目中總有一種神秘感。再加上做絲綢中轉(zhuǎn)貿(mào)易的安息帝國和薩珊波斯又喜歡高價壟斷,為此經(jīng)常和羅馬以及后來的拜占庭帝國發(fā)生戰(zhàn)爭。需求量大、價格高、完全依賴進口,絲綢成為羅馬帝國最為至關重要的商品。羅馬帝國的海關條例、和平條約、商行章程大都和絲綢有關,政府為了增加收入,專門有絲綢稅。絲綢有時還充當了貨幣的職能,政府囤積絲綢保值增值,有“絲本位”一說。絲綢價格甚至成為了帝國政局的晴雨表。
在中國,雖然政府禁止老百姓穿絲綢,但絲綢的生產(chǎn)畢竟有賴于民間,所以古代中國人恐怕難以想象,絲綢在西方的重要性能上升到國家經(jīng)濟安全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