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利 劉相美

彭翼仲是晚清時期北京地區(qū)一位很有影響力的報人，在中國報刊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與彭翼仲有通家之好的著名學者梁漱溟說他是“清末維新運動一個極有力人物”。但是，彭翼仲的辦報歷程是很坎坷的，他在辦報過程中屢次遭遇困境，直至逝世依然在不停地掙扎和抗爭。本文首次梳理了彭翼仲在辦報過程中遭遇的出版困境，以期深化對中國近代新聞史和出版史的研究。

一、彭翼仲及其所創(chuàng)辦的三種報紙

彭翼仲（1864—1921）名詒孫，翼仲是他的字，別署歸寄道人，祖籍江蘇長洲縣（今蘇州市）。他出身于世代清華的詩禮簪纓之家，先世即以科甲盛于吳中?？滴跄觊g的侍講學士彭定求、乾隆年間的兵部尚書彭啟豐，曾以“祖孫會狀”在當?shù)貍鳛榧言挘K州城內(nèi)葑門附近的三元坊，就是他們家族的產(chǎn)業(yè)。彭翼仲的祖父彭蘊章官至咸豐朝的武英殿大學士和軍機大臣領(lǐng)班，他的伯父彭祖賢官至湖北巡撫，署湖廣總督，也都是顯宦。

彭翼仲曾經(jīng)下過7次考場，始終沒有得到過多大的功名，只當過通判一類的八品官。丁母憂后，棄官不為，客居北京。八國聯(lián)軍侵占北京期間，他生活無著，曾經(jīng)被迫流落社會底層，因而對下層人民的生活有更多的了解，也同情他們的疾苦。由于八國聯(lián)軍占領(lǐng)北京期間他受到過洋兵的欺侮，深感國破家亡之痛，在八國聯(lián)軍撤退以后，他即決心以辦報來喚起民眾。彭翼仲先后辦過三種報紙，最先辦的是《啟蒙畫報》，1902年夏間開始出版，終刊于1905年農(nóng)歷二月。其次是《京話日報》，1904年農(nóng)歷八月十六日開始出版；這家報紙曾經(jīng)?？^兩次，第一次出版到1906年農(nóng)歷九月因彭翼仲罹難被查封；1913年九月在彭翼仲主持下恢復出版，只發(fā)行了20來天就又因得罪了袁世凱，被再度查封。最后是《中華報》，于1904年農(nóng)歷十一月開始出版。

彭翼仲創(chuàng)辦的這三種報紙，從讀者對象上看，《啟蒙畫報》意在開啟童智，《京話日報》意在開啟民智，《中華報》意在開啟官智；從創(chuàng)辦時間上看，以《啟蒙畫報》為最早；從刊期持續(xù)上看，以《京話日報》為最長。這三種報紙，都在讀者中產(chǎn)生過重大的影響，而彭翼仲所遭遇的出版困境卻鮮為人所知。

二、資金短缺——自始至終的出版困境

著名記者戈公振在《中國報學史》一書中將近代中國的報紙劃分為三種類型，即官報、外報和民報，這種劃分是很有道理的。雖然戈公振沒有特意指出民報創(chuàng)辦過程中面臨的資金困境，但這卻是近代中國民報遭遇的首要困境。對于彭翼仲來說，資金的短缺問題非常嚴重。曾有研究者指出：彭翼仲“傾其財力，甚至傾家蕩產(chǎn)而不悔”，“嗜報如命”，“把辦報作為其一切事業(yè)的中心”。“在民間報業(yè)家中，能夠固守自由信念，獨立無畏地追求報業(yè)理想而大有作為者”，非彭翼仲莫屬。說他“把辦報作為其一切事業(yè)的中心”不錯，而“傾其財力，甚至傾家蕩產(chǎn)而不悔”更是實情。彭翼仲自己說過其中的辛酸苦辣：“（啟蒙畫報）開辦未半年，賠墊約千金。弟有急需……設(shè)法籌還后獨立支撐，備嘗艱苦。售去永光寺街房產(chǎn)，典質(zhì)衣物，勉強度歲……至甲辰七月創(chuàng)為《京話日報》……是年仍有賠累。歲除之夕，避債無臺。家有鉆石表，先君一生僅留此物……擬以此為質(zhì)暫押數(shù)百金，向吳幼舲籌商，得其慨允。而此物又不在己手，取之極難。不得已函乞吳君憑空暫假二百金。一面遣人送信，一面即作殉報之準備。倘吳不應，決計一死。蓋有所激而然也。用裁紙刀刻字壁間云，子子孫孫，莫忘今夕。吳君交人帶回二百金。此二百金之關(guān)系與庚子年洋兵之槍彈同一生死關(guān)頭，而性質(zhì)不同矣。一仇一恩，皆終身不忘之紀念也?！?/p>

彭翼仲本沒有什么錢，他的祖上也沒有給他留下多少財產(chǎn)。他辦報的最初資金是將他堂弟彭谷孫售出房產(chǎn)的一項存款挪用而來。后來，他又出售房產(chǎn)、抵押衣物，甚至向朋友借錢度日，可以想見其為辦報之付出有多么大。梁漱溟的父親也曾借錢給彭翼仲，但是得到償還的卻不多，梁漱溟由此推斷“當年報館一直負有債務”。彭翼仲憑著對辦報事業(yè)的執(zhí)著和熱愛，苦苦支撐著前行，真可謂“嗜報如命”。

三、外國勢力干涉——經(jīng)常遭遇的出版困境

《京話日報》是彭翼仲所辦三種報紙中影響力最大的一種，以市民讀者為主要對象，每天出鉛印一小張，設(shè)有“演說”（相當于今天的“社論”）“要緊新聞”“本京新聞”“各省新聞”“各國新聞”“宮門抄”“電報”“小說”“時事新歌”“兒童解字”“來函”等欄目，間斷刊登一些插圖。《京話日報》的最大特色是散發(fā)著強烈的愛國情感，并且把愛國反帝形成一種社會運動，指導人們?nèi)绾稳嵺`。也正因為如此，《京話日報》才受到外國勢力的不斷干涉，也造成了又一個出版困境。

《京話日報》行世期間，共發(fā)起了三次大規(guī)模的反帝愛國宣傳。第一次是反對南非英國殖民當局虐待華工的宣傳，時在1904年農(nóng)歷十月至1905年農(nóng)歷四月。連續(xù)刊載了有關(guān)南非英國當局虐待華工的暴行，并連載了杭辛齋編撰的南非華工“極苦極賤”悲慘境遇的小說《豬仔記》。英國駐華公使為此對清政府施加壓力，要求禁止該報發(fā)行。第二次是抵制美貨的宣傳，時在1905年農(nóng)歷五月至第二年春天。這是一場由反美華工禁約引發(fā)的，有關(guān)全國性抵制美貨運動的宣傳?！毒┰捜請蟆烦l(fā)動讀者拒購美貨外，還拒絕刊登美國商人的廣告。彭翼仲特意把相關(guān)的評論印成一萬多份傳單，在北京四城散發(fā)，使原來對這件事毫無了解的北京市民，“居然喚醒了有多一半人”。第三次是支持南昌人民反洋教斗爭的宣傳，時在1906年農(nóng)歷二三月間。對當?shù)胤▏鴤鹘淌繜o端殺害南昌縣令江召棠的暴行，《京話日報》進行了強烈的譴責，并聲援南昌人民的反洋教斗爭，它所刊出的江召棠被害遺體的照片，也是國內(nèi)日報上刊載的第一幅新聞照片。

因為《京話日報》鮮明的反帝愛國立場，引發(fā)了外國勢力的不斷干涉，使得彭翼仲面臨經(jīng)常性的出版困境。大家知道，晚清政府對于外國勢力的干預和壓迫，往往是采取對國內(nèi)反對力量進行打壓的政策，因而彭翼仲不得不花費很大精力去化解因外國勢力干涉造成的出版困境。好在彭翼仲手腕靈活，他避開本國官府，直接去跟外國人打交道，多次成功地化解了這類困境，保證了《京話日報》的正常出版，同時也給《京話日報》樹立了良好的社會聲譽。

四、清政府打壓——無法化解的出版困境

彭翼仲辦報的風格是敢于說實話，不怕得罪權(quán)貴，這才引起了清政府的打壓，最終導致悲劇性的結(jié)果。《京話日報》從創(chuàng)刊之日起，就公開宣稱“我們這個《京話日報》是一個膽大妄言，不知忌諱，毫無依傍，一定要作完全國民的報”。還說“本報不怕得罪人，知道的就要照直說”，“凡衙門八旗的弊病，明說暗說，毫不容情”。與這個宣言相稱，《京話日報》刊登了不少這方面的消息，如有關(guān)豫王府派駐香河縣的莊頭欺侮和陷害當?shù)氐钁舻膱蟮?，有關(guān)宛平縣令接受賄賂徇私枉法的報道，有關(guān)那王府的王爺指使管家活埋侍妾案的報道，有關(guān)駐防北京的姜桂題軍縱容士兵行兇打人的報道，有關(guān)民婦春阿氏被誣謀弒親夫在刑部大堂被屈打成招的報道，等等。并在言論上對某些王公貴族軍閥官僚們恃強凌弱、草菅人命、營私舞弊、貪贓枉法的種種丑聞和暴行，做了一定程度上的揭露和抨擊。

這些報道和言論極大地觸動了權(quán)貴們的利益，惹得他們對彭翼仲及其所辦報紙側(cè)目而視，甚至欲除之而后快。一旦有機會出現(xiàn)，彭翼仲就面臨著滅頂之災。1906年夏，直隸總督袁世凱的營務處，在天津秘密處死保皇黨人吳道明、范履祥，京津各報對此皆不敢報道。彭翼仲在證實來稿所述確鑿無疑后，毅然刊發(fā)出來，標題即是《?；庶h之結(jié)果》。七天后，清政府巡警部以“妄議朝政，捏造謠言，附和匪黨，肆為論說”的罪名，將《京話日報》和《中華報》同時查封，彭翼仲遠戍新疆。雖然辛亥革命后彭翼仲又重新將《京話日報》辦起，但已不復當初的聲勢，而隨著1921年彭翼仲的去世，他的輝煌報人生涯也隨之結(jié)束了。

通過前面簡單的回顧可以看出，對于彭翼仲來說，資金短缺和外國勢力干涉都不是最大的困境，晚清政府的打壓才是造成其出版困境的真正原因，而這也是他們那一代報人的宿命。

[1]梁漱溟. 憶往談舊錄[M]. 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87.

[2] 戈公振. 中國報學史[M]. 北京：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

[3] 彭望蘇. 植根民間的報人報紙——彭翼仲與《京話日報》[N]. 中華讀書報，2013-09-11.

[4] 方漢奇. 鐵肩擔道義 熱血薦軒轅——紀念彭翼仲誕辰140周年和《京話日報》創(chuàng)刊100周年[J]. 新聞與傳播研究，2004（1）.

[5] 劉相美. 彭秀良：晚清報人彭翼仲[N]. 團結(jié)報，2014-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