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嗨。我說，好久不見。

努力去掩飾眼中驚訝的微光，我知道自己在你看來是那么的尷尬。五年，真的是好久、好久不見。久到我都幾乎忘記了你的模樣，久到你已經(jīng)忘記了我短到離譜的頭發(fā)，久到我們早已成為兩顆陌生的小行星，在各自的軌跡上重復單調(diào)的節(jié)奏。

卻在這個傍晚，沒有任何預兆地相撞。

此時，橘紅色的太陽拖著長長的裙擺懶懶地走向另外的世界，馬路兩旁擠滿庸庸碌碌的行人，著裝就像生活一樣捉摸不透。而我，穿著肥大的T恤，踢踏著半舊的人字拖，扎著松散的馬尾，就這樣再次遇見你。

嗨。你微笑，和從前一樣在臉頰上漾起兩個淺淺的酒窩，深棕色的眼睛綴滿了星星的光芒。你說：“問過很多人你的消息，可是都說和你沒有聯(lián)系了。真沒想到今天會在這里見到，真巧啊?！?/p>

“是嗎？”我淡淡地微笑，不愿再去深究寒暄背后的真假。既然所有的一切早已被打上了“很久以前”的標簽，我們都沒有必要再去執(zhí)著一字一句的重量。如今你只是我不期而遇的舊時同學，我也只是你記憶里淺淺的一個影子，我們之間的對白，已經(jīng)被漫長的時間消磨得只剩下一句好久不見。

但是你卻認真起來，幾乎是有些著急地辯白：“真的，高考之后我問了很多人，知道你去上海讀大學了。我還看過你學校的圖片，很小，但是很精致，很適合你?！?/p>

有些很莫名其妙的情愫擦著心尖一閃而過，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忙嗎？不如一起走走吧。”

“好啊?！蹦憧雌饋硭坪鹾荛_心。表情就和很久以前我踢著你的桌腳，問你要不要把作業(yè)借給你抄的時候，一模一樣。

-?-

你還記得嗎？

我們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句話。輕輕的一句開場白，卻浸染了時光沉甸甸的重量。于是我問：“記得什么？”

“中學的時候你那么黑，現(xiàn)在變得白多了?！蹦銕е⑿φf。我有點赧然地摸摸臉頰，“長大了，愛臭美了唄?！?/p>

“嗯，是漂亮了?！蹦阄⑽⒌拖骂^，臉上還殘留著孩子般的羞澀。我仰起頭看你的臉。你長高了好多，我再也不能輕松地拿書敲你的腦袋;你變得更黑了，也許是因為天天露天跑步的緣故——我聽說過，你去學田徑了;你結(jié)實多了，再也不是原來的排骨男。時間在我們身上都留下了那么多深深淺淺的痕跡，而那些成長的歲月，我們卻早已不再同行。

三年初中，兩年高中，你曾經(jīng)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闖過大大小小的考試，一起逃避形形色色的作業(yè)習題，一起在午后的陽光下肆虐地炫耀我們的青春，你會捧著籃球毫無形象地朝我咧嘴笑，我會捏著試卷毫不淑女地對著你哭。無論是分班、自習還是分文理，你總是說“給我在你的前面占一個位置”，這樣你就可以繼續(xù)抄我的作業(yè)，這樣我就可以在每一個抬頭的瞬間都看見你。

那么長的一段青春，你在我的生活里刻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跡。我一直以為，我們真的可以這樣一直并排走下去，走到很遠很遠的以后，沒有悲傷，也沒有離別。

可是你為什么在我高二的那一次告白之后，選擇了消失？

我還自以為是地認為我們之間是理所當然，缺少的只是一句決定而已?？墒悄莻€周末，我把藏在心里整整五年的話發(fā)信息告訴你，換來的卻是整整四十八個小時的沉默。那樣的等待太漫長，我的希望像是漏氣的氣球無聲無息地萎縮，最后僅剩殘骸。

四十八個小時之后，媽媽問我：考慮好了嗎？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爸爸媽媽要我轉(zhuǎn)學到省重點，我對他們說給我一個周末的時間考慮。我給你發(fā)了信息，然后對自己說：只要你在，我就不走。在這里我一樣可以考上好的大學，但是在別處卻無法再看見你的微笑。

可是你的沉默，讓我的固執(zhí)變得那么可笑。

-?-

看似隨意地聊著不痛不癢的往事，卻是在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一段難過的記憶。因為不碰，就不會有疼的危險。感情會過期，傷痛也會過期。你是我早已封存的記憶，保質(zhì)期就在那個作出決定的早晨。我告訴自己，我會在你忘記我之前把你忘記，因為這樣就不會再難過了。

之后的五年，像是從指縫間流走的水滴，我攤開手掌想找些細碎的晶瑩與你分享，卻發(fā)現(xiàn)除了糾纏的紋路，我的手心空空如也。我生命中出現(xiàn)的人，發(fā)生的事，都不再與你有任何的牽纏;而你的生活，對我也是那么的陌生。

你卻主動提起從前：“當初……怎么就轉(zhuǎn)學了呢？”

心尖輕輕地顫動了一下。但我還是假裝不在意地說：“哦，爸媽覺得去省重點更容易考上好大學，而且剛好他們在那里有熟人。”

你低聲“哦”了一聲，“也好，現(xiàn)在你也算如愿以償了，中學的時候你不是一直嘀咕著想去上海么。上海怎么樣，和你想象的一樣嗎？”

“還行吧。剛開始覺得挺新鮮的，時間長了覺得也就那么回事，其實在哪里都一樣。你現(xiàn)在在哪兒？”

“我在哈爾濱。沒考上好大學，太笨?！蹦阕猿暗匦Α?/p>

“你不笨啊，就是不愛學習?！蔽乙残α恕?/p>

你接道：“是啊，本來就不愛學習，你走了以后也沒人借我作業(yè)抄，連作業(yè)都懶得寫，成績就更不行了?！?/p>

你走以后……

我以為離開只是把我和從前畫上了界線，沒想到你的生活從此也有了分水嶺。是不是真的我走了以后，其實……你的生活也有所不同？

我不想再繼續(xù)想，剛想扯開話題，你卻突然開口：“當時怎么走得那么匆忙，跟逃難似的？”

逃難。我就是逃難，逃開有你的世界，不讓自己繼續(xù)在無底的黑夜淪陷。既然你吝嗇到不肯給我一句回答，我也沒有必要繼續(xù)大方地貢獻我的難過。“是我爸爸媽媽比較急，父母面對高考都或多或少有些神經(jīng)質(zhì)，你懂的。”

“是啊，都這樣。我爸因為高考不知道罵了我多少次了。”你赧然地抓抓腦袋。良久，你似乎是有點艱難地開口：“其實……當時你的短信我看到了?！?/p>

你終于還是提到了。

你繼續(xù)說：“我還記得，你問我，可不可以喜歡我？我不知道在電話里要怎么回答你，就想先拖著吧，上學再說。沒想到偷了這么一下懶，五年就過去了。”

我別開頭：“當時太小啦，什么都不懂，亂說。”

你也感嘆：“是啊，太小了，什么都不會說。你真的問了一句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的話啊。”

“??？”我假裝聽到了一句很好笑的話，揚起了嘴角。你是什么意思呢？是你當時想拒絕我，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拒絕么？

“你何必問可不可以喜歡我？其實……如果你問我們可不可以在一起，也許就沒那么難回答了……”

我愣在原地。

手機適宜地響了一下，緩解了我的尷尬。男友從家鄉(xiāng)發(fā)來信息：我媽做了點心叫我回去帶給你。

-?-

是時間和我開的一個玩笑吧，你小小的一次猶豫，卻變成了五年的蹉跎。如今我們站在同樣的街角，你的微笑一如既往，可我們卻再也不是曾經(jīng)的年少模樣。現(xiàn)在回頭去看那些最初的堅持，都已經(jīng)變成了曾經(jīng)的固執(zhí)。歲月把你變高，把我的頭發(fā)變長，也把那些鮮亮的回憶涂上黯然的陰影。

如今你終于來了，時間卻走了。

我多希望這只是書桌上一個長長的夢，醒來就會看見你在離我很近的地方，而歲月，依舊如最初般恬靜美好。

可是流年不待，人去人來。

手里的電話，男友的信息還沒有回;

面前的你，靜靜地等待我下一句話。

我站在十字街口，卻只想沉默。

良久，我抬起頭，露出最明媚的笑容：“所以說那個時候?qū)嵲谑翘×寺?，哈哈，幼稚?。　?/p>

你眼中的光熄滅了一秒，隨即被另外的色澤所替代。于是你也笑：“是啊，小孩子嘛。”

我們終于可以隨意談及從前的種種，因為那一段不愿放下的執(zhí)念終于變成了回憶里的點滴;而我們在今后的旅途上，注定是陌生人——不再有交集，也不再有傷害。

我等了那么久的答案，聽到卻是在五年之后。如今你來了，時間，卻走了。

原載于《中學生博覽》2011年10月B卷

劉芷辰評《你來了，時間卻走了》： 錯過這一次的花期，就再也看不見這朵花的存在。只不過偶爾的猶豫，卻讓五年彈指而過。只是，五年后，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縱然情在，卻道當時只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