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棲旱桐
章之四 或許是最“兇”的班長大妖怪
父親的存在總以背影落下終幕
“偉岸”一詞是父親的光輝
是壓在她脊梁上的磐石
只有不斷朝著那抹耀眼奔跑
再見了,爸爸
這是一句說不出口的離別
家政課混亂卻又歡樂的時光,一晃而過。今天的課程就到此結(jié)束了,崇宗在回教室的路上想著,班里那幫應(yīng)考生該是與這份快樂無緣的。
但崇宗錯了。
初三(A)班的家政課相當愉快,崇宗在回程時與大部隊恰好匯合。女生們正忙著分烤曲奇給男生吃,味道雖是良莠不齊,但這最后一年的時光卻是最好的調(diào)味品??粗徽於妓罋獬脸恋膶W生此刻正為烤得炭黑的曲奇哄搶打鬧,崇宗也蠢蠢欲動,想要一并加入。
但他在這個班里認識的學生,加起來還不到五人。
“怎么了?”注意到發(fā)愣中的崇宗,上杉唯捧著自己的餅干,調(diào)皮地拍了崇宗的左側(cè)肩膀,自己卻在右側(cè)出現(xiàn)。沒有太多警戒的崇宗,被耍了個正著。
“在這邊哦,笨蛋~”
“你好幼稚啊,唯姐姐?!?/p>
“被這么幼稚的行為騙了的某人,不是更幼稚嗎~”
“好嘛……家政課大家都過得很開心?”
“嗯,是啊,因為這是少數(shù)可以名正言順放松的課?!?/p>
——換作是在國內(nèi),這種課早就消失了吧,如同那些陣亡了的體育、體鍛、美術(shù)、音樂、自習課一樣。
崇宗放眼班里的人群,尋找著自己可以融入的地方。這樣的行為,讓上杉唯有些不悅,畢竟她手中可是捧著熱乎乎的餅干,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喂,不吃嗎?”
但她畢竟是以姐姐的身份自居的,所以也就放下了身為女生的那些傲氣。
“呃,可以嗎?”
唯的心意,崇宗并非沒有察覺到,而是鑒于周圍不少人都在覬覦唯手中的餅干,他才對唯的好意視若無睹。
“沒什么不可以的啊?!?/p>
只是現(xiàn)在的唯,并沒有考慮那么多,她更愿意讓自己沉浸在這離別之年所特有的歡愉氣氛之中。這可苦了崇宗,他雖然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孩子,但剛?cè)雽W就以遣種方式聲名鵲起的話,那可不算是太妙的發(fā)展。
于是,崇宗搶前一步,在唯的耳際悄聲說了一句“留一些帶回家給我吃就可以了?!北阍磉M學生堆里,去和他們一起爭搶那些與黑炭沒什么分別的餅干。
只有在這種時候,崇宗才能在初三(A)班看到初二(C)班的影子,才能感受到荒木真弓式的教育所帶來的影響。
在放學之前,崇宗最后去了一次初二(C)班,算是對今天代班的善始善終。
很巧的,很不巧的,荒木真弓也在那里。
“怎么,對學妹們還戀戀不舍嗎,田中五郎?”
“……”崇宗漸漸不再認為讓荒木真弓記住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常理,而是奢望。
“是上杉崇宗,第四遍了,戀戀不舍與學弟還是學妹沒有關(guān)系,我只是單純的覺得這個班級很有趣而已。”
說出“有趣”二字的時候,崇宗似乎察覺到了還留在班里的班長,伊藤友乃的目光,錯覺嗎?在他迷惑的時候,荒木真弓則換上了耐人尋味的表情,細細地打量了崇宗一番。
“哦,這樣啊……你,雙性戀?”
“……”或許,崇宗與荒木真弓的溝通方式,從本質(zhì)上就是一種錯誤。
既然如此,崇宗也就干脆放棄了辯解,畢竟越描越黑的可能性遠大于澄清,繞過荒木真弓,掃了一眼班內(nèi)的情況覺得并無大礙后,崇宗早早從荒木真弓身旁抽離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只是天不遂人愿。
“小鬼,今晚陪老娘到先斗町喝酒,辦公室里等你。”
這句話簡直給了崇宗致命一擊,在原地愣了許久,直到放學回家路過此地的上杉唯叫了他一聲,這才從今夜無盡的恐怖幻想中解脫出來。
“怎么了崇宗,在這里發(fā)呆?”
“沒什么,回家嗎?”
“嗯,是啊。對了,社團決定了嗎?”
“暫時還沒有,不過已經(jīng)有幾個意向了?!?/p>
“是嗎?那我?guī)愎湟还渖鐖F吧?!?/p>
唯的好意相邀,換作是平時,崇宗自然不會拒絕,只不過現(xiàn)在不比平時,路過崇宗身旁的不止是唯,還有已和崇宗混得臉熟的兩個二年級男生,也在附近看著。
“下次吧,荒木真弓老師找我有些事情,會忙到很晚,所以今晚我不回去吃飯了,麻煩幫我告訴雪乃姐一聲。”
崇宗的婉拒讓唯感到小小的失落,原本是打算盡姐姐的職責與家庭的新成員拉近關(guān)系的,但今天所作的努力一直都在留下缺憾,家政課烤的餅干也沒能送出。這些原本都是簡單易做的事情,讓唯產(chǎn)生了挫敗感。
“那……好吧,別在外留得太晚,早點回來。”
“好的,我明白了?!?/p>
“另外,加入社團的截止期是這周內(nèi),超過了時間會很麻煩,要記住?!?/p>
“嗯?!?/p>
“那么我先走了,家里見?!?/p>
目送唯離開后,在去找荒木真弓之前,崇宗覺得自己確實有必要去確認一下加入什么社團才好。
由于日本的學校三點就放學了,因此社團活動的時間非常充足。
日本人對于教育的觀念,和中國人頗為不同。
在日本,從高中到大學的升學率,大概只有百分之二十多,學校的教育,把重點放在了二十人之外的八十人身上。
大學的升學是殘酷的,因此那擅長學習的二十人,自然是精英類型的人,至少在學習方面,而剩下的八十人,要如何在社會中生存下去,這才是日本教育關(guān)心的地方。
并非著重于如何讓少數(shù)優(yōu)等生拔尖,而是考慮怎么讓大多數(shù)的一般生、差生,在社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成為讓社會發(fā)展的一份子,而非是拖垮社會的累贅。
因此,社團也就應(yīng)運而生了。
根據(jù)每個人的興趣不同,培養(yǎng)出每個人最有潛力的特長,以此,作為在社會中生存的本錢。
經(jīng)歷了中國素質(zhì)教育的崇宗,對那還在自認為發(fā)光發(fā)熱的素質(zhì)教育感到遺憾。在崇宗的理解中,“學生”這個詞,是學習生存的意思。而學校,就是教導學生如何生存的地方,而不是如何考試的地方。
但,如果生存的本質(zhì)就是考試的話,那么就另當別論了。
崇宗邁開腳步,參觀起了這所學校的社團,與昨天不同,今天有不少社團已經(jīng)開始活動了,實際的考察會更具有參考價值。
比如說,圍棋社。隔著門就可以聽到里面噼噼啪啪的落子聲。
——天啊……我最不想去的社團之一。
其實崇宗曾經(jīng)幻想過,假如讓他去下圍棋的話,估計在四十歲之前就會變成地中海了。
那個景象……至今深深刺痛著他的內(nèi)心。
—在這三號教學樓里,有沒有什么可以讓我一見鐘情的社團?
在圍棋社的旁邊,是家政社,總覺得這個安排很奇怪啊,一邊下棋,旁邊還會飄來飯菜的香味。第三間是將棋社,于是兩間棋室中間隔著的家政社就更顯奇怪了。
——將棋社干嗎不去和圍棋社并排在一起?
一樓就這樣子參觀完了,崇宗踩著樓梯,登上二樓。這時,在樓梯的轉(zhuǎn)角,崇宗看到了一個眼熟的人。上午和上杉唯一起上學時遇到的兩人之一。
“還真是巧啊?!?/p>
他停下了腳步,冷冷的看了崇宗一眼,語氣中帶著敵意,淡漠地吐出了幾個字。手上拿著不少傳單,看來是正要去招募新社員的樣子。
“既然這么巧的話,要不要來我們社團參觀一下?”
“可以啊……什么社團呢?”
崇宗知道來者不善,但他并不認為普通的初中生能夠?qū)ψ约涸趺礃印?/p>
“劍道社?!彼岩粡垈鲉稳搅顺缱谑种?。
——“汗水的芬芳,瀟灑的劍道在呼喚你!目標指向全國大賽,優(yōu)秀的學長在等待著你的加入!”非常土氣的招募詞。
“那么走吧?!?/p>
崇宗決定去看一下,即使不加入,也想和他們搞好關(guān)系,有必要的話就解釋一下上午的事情。
初來乍到,還是當個不惹事的好學生為好。
“跟我過來吧?!?/p>
只不過雙方的心情顯然有不小的差距,拿著傳單的男生,輕蔑地笑了一下后,轉(zhuǎn)身為崇宗帶路。
人們總是很難對暴發(fā)戶持有好感,相反的,更多的是羨慕、嫉妒、不懷好意。“為什么不是我”“為什么是他”這些簡單劣質(zhì)的情感,只會更加凸顯自身的卑微。
——沒什么好怕的,總不至于聯(lián)合整個劍道社來處置我吧。
抱著這樣隨便的心情,崇宗和他一起走向了二樓的劍道社。
還沒進去,就已經(jīng)聽到里面?zhèn)鱽淼暮奥?。果然,劍道是融合了激情與莊重的運動……不,好像有點H的感覺……應(yīng)該說是熱情與莊重才對。
“失禮了,我是來參觀的?!崩_紙門后,崇宗先打了一個招呼。
隨即,一股混合著榻榻米與汗水的味道,撲入鼻腔。還不算太難聞,但是有點惡心。
劍道社內(nèi),只有兩個人在練習,這有些出乎崇宗的意料。一個粗壯的男生,以及另外一個上學時遇到的人。
“喂,次虎,貴二,我?guī)露砹恕!甭牭铰曇?,埋頭于訓練的兩人轉(zhuǎn)過身來,看到了崇宗。大家的表情,都變得有趣起來。
“史郎,有沒有帶表?”
“有,現(xiàn)在是三點十五分?!?/p>
“這樣啊,三年級的前輩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會到一真巧呢?!?/p>
粗壯的男子用審視獵物一般的目光看了崇宗一會兒,沒說什么,又用力揮舞起了手中的竹劍,帶崇宗進來的男生,沒有再多對崇宗說什么,把崇宗一個人留在門口,自己則換上了放在一旁的道服,加入了另外兩人的行列。
“新學期一開始,就有笨蛋不知道先來后到的規(guī)矩,自以為有些小聰明就能做些什么,是吧,貴二?”
“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史郎。但對于那些自以為是的新人,不整整他們我就不舒服。”
“三年級主將喜歡了唯前輩兩年,都還是以普通朋友相交,哪像有些不懂禮儀的人,一出現(xiàn)就做得寸進尺的勾當?!?/p>
練習著小踏步前進,揮劍的三人,話中帶刺的含沙射影。
明知道他們在說的是自己,但崇宗卻無動于衷。站在門口的他可以一眼看清整個道場的格局,此刻在道場中的那三個男生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卻沒有影響祟宗對這個道場的正面看法。木制地板非常干凈,幾乎可以像鏡子一樣映照出人的臉孔,各種器具擺放得整整齊齊……只要有規(guī)矩在的道場,那必然有其強大的地方。
雖說瑕疵也是免不了的。
在崇宗觀察的期間,他們?nèi)司殑Φ牡胤皆桨l(fā)的靠近門口,越發(fā)的靠近崇宗。漸漸的,有時候揮劍的劍風都能吹動崇宗的發(fā)絲,而崇宗堅持著沒有挪動自己的位置,看著竹劍擦著自己的鼻尖落下,連眼都不眨。
他們顯然是在挑釁,而崇宗一點退讓的意思都沒有。
他們一共三人,帶崇宗進來的人叫做本田貴二,是一個擅長處理人際關(guān)系的男生;長得五大三粗的叫做上戶次虎,一身緊繃的肌肉,揮劍時,三人中他的氣勢最強:最后一人是中川史郎,崇宗一進門他就問了時間,其目的顯而易見,他是個擅長操控氣氛,精于算計的人。
以上這些,便是崇宗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得到的信息。
嘩,又是一下。這一次,上戶次虎的竹劍尖端,已經(jīng)碰到了崇宗的頭發(fā),甚至落下了幾縷發(fā)絲。他們的示威已經(jīng)做到了這種地步,然而崇宗還是穩(wěn)若磐石,一步都不讓。
這種淡定冷靜,激怒了上戶次虎,他們原本只打算嚇嚇這個轉(zhuǎn)校生,讓他知難而退,但現(xiàn)在如果就這么放著不動他,反而是他們顯得勢弱了。
“揮劍的距離感真難把握啊。”
上戶次虎把這句話作為最后的警告,雙手握緊劍柄,高高舉起,深吸一口氣后,猛地揮下,他知道這一斬將會正中崇宗頭頂,卻沒有絲毫猶豫,因為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怒火。
所以,這樣渾濁的眼睛,什么也沒能看清。
他只意識到自己的手遇上了強大的阻力,然后,右側(cè),太陽穴受到一記重擊,眼前的景象只剩下黑幕,平衡感喪失,無助地倒向地面,失去了意識。
“身體的條件反射真難把握啊?!?/p>
崇宗丟掉手中的竹劍,看了倒地的上戶次虎一眼,然后又把目光移向還站著的兩人,不帶笑意地笑了一下。
他依然一步都沒有移動。
“你們說是吧?!?/p>
空氣凍結(jié)了一兩秒,這件事情發(fā)生得太快讓他們兩人過了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而反應(yīng)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手中的竹劍對準了崇宗。擅長處理人際關(guān)系,同時也更注重友情的本田貴二,大叫著朝崇宗沖過來,卻被冷靜的中川史郎伸手攔了下來。
“是我們不對在先,玩笑開過火了,希望你不要見怪?!?/p>
中川史郎出人意料的道歉了,并對崇宗微微一鞠躬表示歉意,隨后取走本田貴二手中的竹劍,示意他一起把倒地不醒的上戶次虎抬起來。
崇宗對他們這樣默默的“收尸”行為沒有感到絲毫的愧疚,相反的,他并沒有因為對方的示弱行為而放松警惕,他只是雙手插著口袋,雙目漠然。
“我們把次虎送去保健室,等一會兒三年級的前輩們就來了,你可以留下繼續(xù)參觀?!?/p>
中川史郎這么說著,與本田貴二一起抬著上戶次虎出了門。在經(jīng)過崇宗身旁時,中川史郎抽出一只手伸入口袋,握住了什么東西伺機抽出,卻在無意間與崇宗的視線對上了。
不帶任何感情的視線,只有寒意。
——“別來惹我。”
只是這樣簡單的對視,崇宗就把自己的意思傳達給了中川史郎,讓他伸進口袋的手,乖乖的保持那樣出了道場,什么都沒敢做。
在他們?nèi)穗x開后,崇宗從另一側(cè)的樓梯下了樓,本是要來搞好關(guān)系的,但已經(jīng)不是這么回事了,至于之后會怎么樣,崇宗沒有興趣去考慮,區(qū)區(qū)幾個平凡的初中生,沒有理由讓他特別另眼相待。
他自認為是個有著大叔心的少年,這是一種強烈的自我暗示。
在下樓梯的時候,崇宗遇到了一只很像人的大猩猩,啊,不,錯了,是一個很像大猩猩的人。人高馬大,長相成熟,只是帶著野性的粗獷,讓整體形象稍顯遺憾。
——石本英治。
擦肩而過時,崇宗一眼掃過他手中的練習簿,上面寫著這個名字。
——劍道社三年級生。
他背在背后,套著長條狀布袋的那東西,毫無疑問的是竹劍。
——大概是主將,或者是社長吧。
崇宗根據(jù)對方的氣場做了個小小的推測,即使二年級生再怎么不濟,三年級生中必定有著不凡的人物,不然劍道場是不會散發(fā)出那樣莊嚴肅穆的氣氛的。
加入社團的期限是一個星期,崇宗決定先將其放在一邊,今天最大的挑戰(zhàn)是班主任,荒木真弓那邊的事情。然而,當崇宗提著書包走到三號教學樓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把筆記本忘在抽屜里了。
——先回去拿吧……要是教室鎖了就麻煩了。
崇宗返回教室拿筆記本,意外地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人在。而且還不止一人。
“伊藤,你真的決定要做這種事情嗎?”
“本島老師,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p>
說話的音量并不小,隔著門崇宗也可以清楚的聽到。從聲音和對話來判斷,應(yīng)該是家政課老師本島理惠,以及初二(C)班的班長,伊藤友乃。她們兩人還留在教室里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吐槽點是這里是初三(A)班的教室,為什么這兩個不相關(guān)的人會在里面說話……
鑒于她們兩人的語氣都非常嚴肅,讓崇宗放在門把手上的手,沒有用力拉下去,只是搭在上面,考慮著,是要聽下去,還是離開。
四下無人。
——我不是有意要聽的,我根本沒做什么把耳朵貼在門上的舉動……只是她們說話太大聲了而已……
崇宗的“大叔心”與“好奇心”結(jié)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只花了零點一秒鐘不到就把“公德心”擊飛到火星上去了。
——果然,人類都是好學的生物。
得出了奇怪結(jié)論的崇宗就這樣繼續(xù)聽了下去。
“我決定退出弓道社,然后,設(shè)立一個新的弓道社?!?/p>
——新的弓道社?
崇宗聽到了本島老師深深的嘆息聲,其悲嘆程度從隔著門都能聽到就可感知一二。
“對于弓道,我并不了解,指導老師也只是掛個名號,在安全問題方面照顧你們而已,所以對于你的決定,老師并不能給出什么實質(zhì)性的意見?!?/p>
“只想最后再問一下,為什么非要離開上杉唯領(lǐng)導的弓道社呢?”
“本島老師,這和唯前輩無關(guān),只是我個人的意愿罷了?!?/p>
“是這樣嗎……”
“既然你這樣決定了,那我也不阻止你,只是到時候……”
“我不會后悔的,老師?!?/p>
“是嗎……期待你能成功。”
對話到此結(jié)束。腳步聲逐漸接近,崇宗趕忙逃到走廊的角落里藏了起來。
雖然聽到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偷聽這種事,總是容易讓人產(chǎn)生負罪感。畢竟并非光明正大,畢竟上不了臺面。就像不是所有間諜都有資格出書一樣。
——上山唯所領(lǐng)導的弓道社……唯是社長?
——為什么要退出弓道社,再重新創(chuàng)立新的弓道社……過節(jié)?積怨?
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這種直來直往的作風,頗得崇宗的好感。
“都聽到了吧,小子?”
就在崇宗安下心,準備撤離的時候,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我想應(yīng)該是幻聽吧。
——不會這么巧被荒木真弓給“黃雀在后”了吧?
——在學校怎么可能會聽到這種黑社會風格的話語?
——除了荒木真弓以外。
“既然聽到了就別想走。”
看來不是幻聽。
“乖乖地給我轉(zhuǎn)過來?!?/p>
——雖說是聽到了,但這和荒木真弓有什么關(guān)系?
——難道她和伊藤友乃有什么關(guān)系嗎?
—話說這聲音有些耳熟。
——旦并不是荒木真弓那種的耳熟。
——其實剛剛在這附近的只有我、伊藤班長、本島老師三人,除了一瞬的大意外并沒有放松過警惕,所以應(yīng)是沒有第四者的才對。
也就是還湊不齊打麻將的一桌人。
崇宗考慮到剛剛自己目送了本多老師的離去(偷偷的),所以在自己身后的就是伊藤班長了,全名:伊藤友乃。
“下午好啊,伊藤班長?!?/p>
崇宗滿臉堆笑地轉(zhuǎn)過去,笑容是緩和氣氛的萬用工具。
只是,這種滿臉堆笑……還真像是被警察抓到的竊賊一樣。
一不留神就作出了壞人一般的舉動……果然是負罪感作祟嗎?
“?。 卑殡S著這聲驚叫向后飛出,狠狠地撞到墻上的,是不知道被什么嚇到的伊藤友乃。
到底是被什么嚇到了?
——崇宗自覺得長得還對得起人類。
“你……沒事吧?”崇宗友好地朝她走了過去,似乎一下子就立場對調(diào)了。
“搞什么啊……原來是你?!甭曇糁羞€帶著一絲驚慌的痕跡,之前那個行動力十足的班長,現(xiàn)在更像是一只受驚……受到驚嚇的小動物。
不過,她拍了拍衣服,迅速恢復了原來班長的樣子。認真的臉孔,渾身散發(fā)著領(lǐng)導者的氣息,非常強勢的感覺。
話說……剛剛的那個“小子”這種稱呼是怎么回事?
“班導……不,上杉學長,進到班里來吧,有些事情想和你聊一聊。”
“哦?!?/p>
——這里本來不就是我的班級嗎?!
吐槽錯過了時機,于是只得不去追究,免得冷場。
崇宗跟著伊藤,若無其事地走進了教室里。雖然表面上若無其事,但他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混亂到不行了。
心里面的野豬在到處亂撞,撞得他的心怦怦直跳。沒錯,是野豬,既不是小鹿,也不是小兔子,是野豬。在這種狀況下,還能出現(xiàn)“小鹿亂撞”這種丟臉狀態(tài)的人,恐怕也就只有速水英二一個人了。
心里面的野豬還在亂撞,以及,心里面的大叔正手忙腳亂。
崇宗很清楚……偷聽被當場抓到怎么可能只有“聊一聊”就完事的!
雖然他覺得,他聽到的并不是什么爆炸性的東西。應(yīng)該解釋一下就可以了吧。
“隨便找個地方坐吧,上杉學長。”
伊藤班長先讓崇宗進了教室,然后,用非常,非?!安唤?jīng)意”的動作,把教室的門關(guān)上了。
咔嚓。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聽到過的樣子。
到底是什么呢?
唔……好像是鎖門的聲音。
原來是鎖門的聲音啊。
居然是鎖門的聲音!
等崇宗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伊藤已經(jīng)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了。臉上帶著班長特有的,那種認真,略帶一點壓迫感的表情。
他們兩人四目相對了一會兒。
再次強調(diào)一下,雖然崇宗的心里已經(jīng)亂成了大叔追野豬的喧囂場面,但崇宗的外表還是沉重冷靜的。
夕陽金色的光輝透過窗戶射到地板上,形成了漂亮的光斑。歸鳥還巢的叫聲,和黃昏的氣味融合在一起,讓氣氛漸漸暖昧了起來。
這種氣氛。
孤男寡女,在無人的教室里獨處著。
一般的這種情況,會發(fā)生什么呢?
暗戀很久的告白?
情侶的接吻?
……還是,修羅場一般的審問?
呃,那是什么?
正常的情況已經(jīng)和崇宗無緣了,他之所以能夠如此確認,那是因為身處如此暖昧的環(huán)境,身為健全青少年的他卻一點都沒有興奮的感覺。
“上杉學長?!?/p>
“是!”
伊藤友乃的聲音強制停止了崇宗暴走的腦神經(jīng)。
“剛剛我和本島老師的對話,你都聽到了?”
“呃……聽到了一些?!?/p>
“從哪里開始的?”
崇宗稍稍回憶了一下。
“從本島老師說‘伊藤,你真的決定要做這種事情嗎?的時候開始的?!?/p>
“真的?”
“真的?!?/p>
雖然崇宗覺得自己此時的表情肯定是無比坦然,但伊藤并沒有表現(xiàn)出信任的樣子。
她離開了椅子,走近崇宗,把臉湊到了崇宗的眼前,似乎想從崇宗的臉上看出他是否在說謊。
不,這妹子還太嫩了,測謊儀都沒這么先進……更何況崇宗又沒說謊。
距離不到五厘米,略帶著芬芳的鼻息流經(jīng)崇宗的臉龐,微微有些癢,這么近看伊藤友乃還是第一次。之前由于她的強勢氣場吸引了注意力,讓崇宗一直沒有仔細看過她的臉。
黑色、略微透著棕色的眼眸,有著水晶一般的光澤,讓崇宗看得有些出神。
然后,她注意到了崇宗的目光。
“啊!”
伴隨著這聲驚叫,再次向后飛出,狠狠地撞到墻上的依然是不知道被什么嚇到的伊藤友乃。雖然作為班長時認真細致,一絲不茍,穩(wěn)重可靠,落落大方,無比謹慎……
但,現(xiàn)在的班長總有些一驚一乍的感覺。
“你,沒事吧?”崇宗朝她伸出了手,想要扶她一把,不過她卻避開了崇宗的手。
“沒事?!?/p>
她從墻壁上離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裙擺,但臉卻瞥向了另一個方向,看著地板。
即便光線不是很好,但崇宗還是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一絲不安,還有緊張。臉頰還有些微微泛紅,是夕陽吧。
錯覺錯覺。
……還真是奇怪,她到底在緊張不安什么?
“你真的是從那里開始聽到的嗎,上杉學長?”
“嗯,是的。”崇宗用自己最誠懇的方式回答了她。
雖然明明沒有說謊,但要讓別人信服還真是困難事情。讓伊藤班長如此在意的,應(yīng)該是前面,崇宗沒有聽到的對話了。
到底和本島老師說了什么,讓大氣的伊藤友乃變得這么狼狽?
“那我就相信你了,上杉學長。”
—可你臉上的不信任忘記藏起來了。
“其實呢,我是弓道社的?!?/p>
——這我剛才聽到了。
伊藤友乃退回到了她剛才坐的椅子上,開始慢慢地說了起來。
“因為發(fā)生了一些事情,讓我不想再在弓道社待下去了。”
“但是,我不想放棄弓道?!闭f到這句話的時候,伊藤友乃的眼中閃現(xiàn)了光輝。
“所以啊,我決定建立一個新的弓道社。”
不知道如何應(yīng)和的崇宗,只是呆呆地等她繼續(xù)說下去。
“上杉學長?!?/p>
“是?”
“上杉唯前輩,是你的姐姐吧?”
——她居然知道。
“嗯,是的。”
——不過也沒什么好否認的,早晚會讓人知道。
只是,聽到了崇宗的承認,伊藤友乃露出了氣憤的神情。當然,這種氣憤和喜歡唯的那幾個男生所露出來的那種不一樣。
而在氣憤當中,還夾雜著一絲不甘愿。
“是、是這樣啊?!币撂儆涯耸掌鹆藲鈶嵉纳袂椋行擂蔚貙ふ抑屡_階的地方。
“她的人氣真的很高呢。”
——關(guān)于這點,我已經(jīng)有了“切身”的體會了,真的是差一點就被切到了。
“所以即使建立了新的弓道社,成員數(shù)量不夠的話還是會被廢除的?!?/p>
“而原本弓道社的成員也不太可能拉攏過來?!?/p>
崇宗認為,以唯的出色長相,加上穩(wěn)當?shù)娜穗H關(guān)系處理,弓道社里面的人,即使不是她的擁躉,也離擁躉差不了多少了。
而崇宗,因為有著一顆大叔心的緣故,所以對上杉唯散發(fā)的魅力不受太大影響,并不可思議地產(chǎn)生了抗體,沒有成為擁躉的傾向。
或許是因為雪乃姐很耀眼,有希妹妹也非??蓯鄣木壒剩稚⒘顺缱诘淖⒁饬σ舱f不定。
“雖然下定了決心,但我現(xiàn)在的處境非常困擾?!?/p>
伊藤友乃的話題有些不太連貫,雖然都和弓道社有關(guān)系。
總之,她的退社與創(chuàng)立新社,應(yīng)該都和唯有些關(guān)系吧,看她剛剛那奇怪的表現(xiàn)。
“所以,上杉學長!”
“是!”
——喂,不要突然這么大聲來嚇我。
“請你加入我創(chuàng)立的弓道社吧!”
“哈?”由于非常唐突,讓崇宗發(fā)出了很蠢的聲音。
——難道說這女人,從把我騙進教室里的那一刻起就在醞釀著這件事情嗎?!
“怎么樣,上杉學長?這是個不錯的提議吧!”
“是不是已經(jīng)萌發(fā)了想要加入的欲望?!”
“不要壓抑自己的欲望啊,想要加入的話就大聲說出來吧!”
“加入弓道社吧,上杉學長!”
伊藤友乃的勸說辭就像是INGRAM M11連發(fā)輕型機關(guān)槍一樣,在崇宗聽來,她的語言已經(jīng)和連續(xù)的“嘟嘟嘟嘟”沒有什么差別了。
入社的說辭如暴風驟雨一般向崇宗襲來。不單單是在語言上進攻,伊藤友乃在肢體上也沒閑著,一步步的再次朝崇宗逼近。
在此刻,崇宗很慶幸她不是個男生,讓自己不必擔心唾沫星子到處亂飛的窘?jīng)r。雖然有值得慶幸的地方,但崇宗總體的形勢還是危險的。
“決定了嗎?!”
“上杉學長!”
“加入吧!”
——加入你妹啊加入……哪有這么突然的邀請方法。
崇宗的大叔心冷靜地吐槽,不過在外表上還是要裝一下的,表現(xiàn)出這個年紀的男生所特有的不安定感。
“等、等、等一下?。?!”
崇宗扮作慌慌張張的樣子,笨手笨腳的從椅子上離開,向后倒退了數(shù)步。
這個舉動,讓處于亢奮狀態(tài)的伊藤班長,稍稍平靜了一些。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p>
雖然不知道她的開關(guān)到底哪里搞錯了,不過,即便困擾,但也還沒到不愉快的地步。
“不用太在意,冷靜下來談?wù)劙?。?/p>
崇宗果斷拋掉那個不知道從哪里生出來的“不安定特點”,淡定地進入誘導狀態(tài)。成功從“竊聽門”事件中脫身的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任何負擔了。負罪感什么的,去冥王星吧!
—畢竟我沒有聽到最不可告人的那部分嘛。
崇宗和伊藤再次面對面坐下。
“伊藤,有一個問題我想先問清楚?!?/p>
“請說?”
“你現(xiàn)在是在邀請社員加入,還是在邀請我加入?”
雖然聽起來沒什么差別,但這是一個很關(guān)鍵的問題,假如崇宗剛才的猜想沒有錯的話。
“呃……嘛……這并不要緊吧……對、對吧,上杉前輩?!?/p>
支吾其詞。崇宗意識到自己發(fā)現(xiàn)了有趣的事情。
“那換個問法好了,我不加入也不要緊吧?”
“絕對不行?。?!”
伊藤友乃一下子就脫口而出,說完之后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只是捂嘴掩面低頭什么的都無法掩飾了。
“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只、只是很想要上杉前輩加入而已?!?/p>
——看來戳到要害了。
只是,雖然戳到了要害,但崇宗并不知道自己一定要加入的理由。
“伊藤,為什么要我加入呢?我并沒有學習過弓道的經(jīng)驗?!?/p>
“不要緊的,距離比賽還有將近一年的時間?!?/p>
都已經(jīng)把目光放得這么長遠了啊。
——比賽嗎?
——可是,一年后我都畢業(yè)了唉。
——也就是她想要證明自己的實力……之類的事情吧。
“可我并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學習弓道的天賦,這樣的邀請需要一些理由吧?!?/p>
“一定行的!畢竟你可是唯那家伙的弟……不,不是,我從你的身體架構(gòu)就看出你一定有天賦的,沒錯,肯定有!絕對沒錯的,我可是練了弓道三年的人啊,目光可是一流的啊,哈哈哈哈……”
——為了掩飾說漏嘴的那幾個字,不惜敗壞了自己班長的形象嗎?
只是,崇宗已經(jīng)很清楚地聽到了。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只是有所耳聞……但事到如今,讓伊藤友乃不得不做到這地步,唯在弓道社的地位,絕對不是單單憑借外表就可以獲得的。
稍作推測,崇宗已經(jīng)對事情的輪廓有所把握。
—原來她是沖著“上杉唯的弟弟”這個名號來的。
——關(guān)于我身份的事情,這也泄漏得太快了吧。
——難道又是荒木真弓到處亂說的嗎?
這讓崇宗不太愉快。另外,他覺得有些誤會需要解釋。
“伊藤?!背缱趶囊巫由险玖似饋?,定了定目光,看向她。
“雖然姐弟之間可能會有相似的運動天賦什么的?!?/p>
“但遺憾的是,我和上杉唯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p>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總有一些親人之間分道揚鑣的錯覺,但畢竟只是錯覺。
在地球轉(zhuǎn)了一千四百四十分之一圈后,伊藤友乃總算是從這句話所帶來的凍結(jié)氣氛逃脫了出來。
“可……”
即便是逃脫了出來,她也只能驚訝地張大了嘴,發(fā)出了一個表轉(zhuǎn)折的“可”,然后就沒了下文。
——看來確實是奔著“上杉唯的弟弟”這個名號來拉攏我的了。
——遺憾的是,我叫做“上杉崇宗”,并不叫做“上杉唯的弟弟”。
——還真是對不起了。
“另外,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滿?!?/p>
“但是,你找我加入,真的好嗎?”
“或許應(yīng)該再考慮得慎密些吧?”
崇宗轉(zhuǎn)身要離開教室,可手卻被伊藤友乃拉住了。
“拜托你……稍微等一下好嗎?”
伊藤友乃拉著崇宗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只是如此,崇宗的心就軟下來了。
——不行,我完全對示弱的行為沒有抵抗力。
大叔心的特性大概就是吃硬怕軟吧。
“伊藤?!背缱谵D(zhuǎn)過身面對她,和他想象的一樣,伊藤友乃臉上強勢的表情已經(jīng)沒了,剩下的只有孱弱。
“一個社團要被承認的話,至少要有幾個人?”
“十個?!?/p>
——真多,看起來就像是在撒謊。
“那也不差我一個,等你找到了另外八個再來叫我?!?/p>
“對不起!我說謊了!”
——還真是意外的坦誠??!
“其實只要有四個人就可以了?!?/p>
“你已經(jīng)找到了其他人了嗎?”
“不……其實這個想法也只是剛剛確定下來而已?!?/p>
“那我們兩個人也做不到什么?!?/p>
“不,兩個人的話,至少還可以成立同好會!”
——同好會能做什么?
“那樣有什么意義嗎?”
“唉?”
“你創(chuàng)立這個新的弓道社,并不只是因為你喜愛弓道吧。”
“……”
“雖然不知道你的目標,但是,同好會無法參加任何正式比賽……這種常識我還是知道的?!?/p>
伊藤友乃低著頭看著地板,手指交纏在了一起。
“是的,我是有別的目的?!?/p>
“所以……我希望我創(chuàng)立的弓道社,能夠越強越好。”
“既然這樣,那找老手不是比較好?叫我這種外行人加入的話,還要花費時間和精力來培訓?!?/p>
“不,我……我還是希望,上杉前輩能夠加入。”
“我已經(jīng)說過,我和上杉唯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p>
“嗯……雖然很遺憾,但我并不只是為了這個才要你加入的!”
——那還有什么?
“上杉……前輩,對于把作為‘上杉唯的弟弟列為加入的參考條件這件事情,我向你道歉……我并不是有意,想要這樣做的……只是……”
“好了,不用道歉了,我并不在意?!?/p>
其實崇宗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在意過,只是表演得有些過分導致伊藤友乃會錯意,看到她眉頭都皺在了一起,滿臉的歉意,崇宗很過意不去。
“只是,為什么你說加入,我就非加入不可?”
“因為……因、因為我是班長啊,你要服從我的指揮!”
——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班的好不好?
崇宗對已經(jīng)激動得混亂了邏輯的伊藤友乃哭笑不得。
“班長就了不起嗎?”
“當、當然了不起了!”
一掃剛才的孱弱樣子,現(xiàn)在啊,這家伙說得理直氣壯,雖然比崇宗矮了不止一個頭,但依然豎直了脊背,挺起胸膛,裝出一臉的威嚴來震懾他。
——還真是越來越強辭奪理了,沒想到她是這種一腦子蠻干到底的人。
——還真是可愛的死腦筋。
只是,歸根結(jié)底,崇宗還是沒弄明白伊藤友乃非要自己加入的原因。
“我不加入真的沒什么關(guān)系啦?!?/p>
“有、有關(guān)系!絕對有關(guān)系!假如上杉前輩在弓道社里獲得了良好的成績,那不是我們班級的光榮嗎?而、而且!弓道社又是由班長,我,伊藤友乃創(chuàng)立的,這不是又一項光榮嗎?還、還有……”
——不都說了我不是你們班的嗎……怎么還一個勁的拿這個吐槽點來讓我吐槽……
一旦開始勉強自己,她就會滔滔不絕,說出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是崇宗今天認識到的,伊藤友乃的又一個特點。
——加入看看吧……
崇宗,在心底某處萌生了這個想法。應(yīng)該會發(fā)生一些有趣的事情吧,假如是這個“一不做二不休”的倔強班長。
看她那副努力的樣子,崇宗也不想再繼續(xù)為難她了,就利用這個機會,把社團定下來也好。
“一個班級里有兩個弓道社的成員這本身不也是一種光榮嗎?另、另外……”
在崇宗作出決定的時候,她依然還在說著非常牽強,甚至根本不成立的理由……
“伊藤。”
“還、還有啊,那、那個……”
“伊藤友乃!”
“是、是!”
不大聲喊她的名字,根本就無法制止住她的暴走。
“我加入?!?/p>
“哎?”
伊藤友乃的眼睛睜大,嘴巴張成了“O”形,眉毛前端向上拾起,變成了可愛的“八”的形狀。
可能是因為思維定式、先入為主什么之類的東西,讓她現(xiàn)在一臉的腦殘,非常困惑的表情,十分努力思考著祟宗說的那三個字的含義。
“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
“真、真、真的,你真的,要加入嗎,上杉前輩?!”
就這么幾個字她也可以說得上氣不接下氣。
——也沒必要高興成這樣吧?
“嗯,我加入?!?/p>
終于確認了崇宗的加入后,伊藤友乃的表情開始急劇變化……
“沒事的話那我先走了。”
在她的激烈感情暴發(fā)之前,崇宗迅速撤離了教室,她要是再一次暴走,他可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崇宗心情愉快地走出了校門。
秋天的天空總是很高,讓人覺得神清氣爽。金黃色的落葉,隨著風,劃過各種各樣的瑰麗舞步,刻畫在半空中的軌跡。
讓崇宗猶豫了好多天的社團選擇,就這樣定了下來,雖然……目前只有兩個人而已。
今天,也是充實的,美好的一天。
才,才不對吧!
辦公室里還有荒木真弓在等著崇宗。
站在校門口外的崇宗,小心翼翼地朝教師辦公室的位置看了一眼。夜幕已臨,在教學樓中唯一亮著的,只有那不詳?shù)奈恢谩?/p>
——愿如來佛祖與我同在。
崇宗咬咬牙,硬著頭皮走回了學校。
咿呀~咿呀~
啪嚓~啪嚓~
嘭噠~嘭噠~
空曠的辦公室里,只有荒木真弓一人,懶洋洋地窩在旋轉(zhuǎn)椅上,雙腳隨意地翹在辦公桌上,牛仔褲緊繃的材料勾勒出她腿部修長的線條,搭著窗外魅惑的夜幕,略顯幽怨。
咿呀~咿呀~荒木真弓晃動著旋轉(zhuǎn)椅,瞇起眼睛。
啪嚓~啪嚓~荒木真弓握著修甲砂條打磨指甲。
嘭噠~嘭噠~荒木真弓的腳后跟輕輕扣著桌子,敲打出節(jié)拍。
她在等人,卻也算不上是等人,即使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也要等到時間才會跑出去喝酒,所以她現(xiàn)在所等的那個轉(zhuǎn)校生,她現(xiàn)在所做的行為,嚴格上來說并不算是等人,最多只是順帶而已。
“抱歉,我來晚了?!卑殡S著這句道歉出現(xiàn)在門口的,是上杉崇宗。
荒木真弓原本以為他應(yīng)是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的,但此時的崇宗卻顯得富有余裕,毫不緊張,盡管道歉確實誠懇。
“無所謂,放學后本來就沒有特指什么時間,你隨便找個地方坐下,等一會兒吧,現(xiàn)在還太早了?!?/p>
這句話,荒木真弓說得很隨意,沒有了之前那種痞氣,這樣的柔和讓崇宗稍微頓了一下才有所反應(yīng),他直接找了荒木真弓身旁最近的椅子坐下,如此的大膽著實在荒木真弓的預料之外,畢竟今天一天下來,她并不覺得自己和這個轉(zhuǎn)校生有拉近關(guān)系,相反的,應(yīng)該是疏遠了關(guān)系才對。
“找我一起去喝酒,不要緊嗎?”
崇宗打量著辦公室,一邊開口找些話題。
“不要緊啊,沒什么大不了的?!?/p>
荒木真弓認為上杉崇宗所擔心的無非是未成年人不能飲酒之類的小事。
“如果你喝醉了,我可不知道情侶酒店在哪,畢竟我才剛來兩天?!?/p>
“……”
大概是三秒,荒木真弓大概石化了三秒。
“開玩笑的……只是開玩笑的而已,因為這間辦公室的氣氛太僵了,所以就……”
顯然這笑點低得構(gòu)不成笑點,崇宗也承認這不過是大叔心一時邪惡所造成的產(chǎn)物,但這程度的笑話有些欠考慮了。
而荒木真弓,也對這小鬼敢當著自己的面說出這種逾越階級輩分的話嚇了一跳,若是蓄意調(diào)戲她必然會一巴掌過去伴隨“去你妹的玩笑”,但現(xiàn)在她卻不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才好了。
或許,“想死嗎?臭小鬼?!敝惖脑捘軌驊?yīng)付過去,但荒木真弓總覺得這樣的話會失了自己的風格水準。
“算了,提早出發(fā)吧,先去吃飯墊墊肚子。”
利落地離開椅子,荒木真弓雙手反握伸了個懶腰,身上數(shù)處關(guān)節(jié)都發(fā)出噶噠噶噠的脆響,完全不像是二十歲出頭的女生所該有的身體狀況。
崇宗有些在意,但沒有開口問的契機,再者,即使問了,大概也是沒有答案的。
“對了,你有帶錢在身上吧?”
臨走出校門前,荒木真弓莫名的問了一句。
“……有,怎么了嗎?”
對話發(fā)生得太自然,于是對荒木真弓了解甚少的崇宗,在這里吃了敗仗。
“沒怎么,只是我忘記帶錢了而已,那么,就拜托你了,田中太郎?!?/p>
章之五 執(zhí)拗“隨意”與“善意”的冰點女生
不深入的追究
只是不希望介入他人的生活
但是,不予理會
卻是不負責任的另外一個名字
逃避在叫囂著它也有份
庸庸碌碌的度過一生
誠然可以
只要放棄所有的介入機會
如同游戲一樣
人生
假如你不去觸發(fā)事件
那你一生的軌跡自然不會和別人有所交點
夜已落,幕漸升,幾色月光,繁星閃華。
相比東京、大阪那幾近奢華的夜生活,京都的夜晚是寧靜的。入夜之后尚有外出意愿的人們,會選擇去京都的傳統(tǒng)夜街,先斗町。先斗町是一條充滿傳統(tǒng)風味的古街,沿著街道掛滿了燈籠、看板,差落四五步,就能見到古樸的居酒屋,酒樽相碰的脆響,在夜空里可以飄散很遠,酒味未至,聲已醉人。
這樣祥和的雅致,就連始終與“粗暴”聯(lián)系在一起的荒木真弓,此刻在崇宗眼里,也顯得異常溫柔。
當然,前提是她不開口的話。
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他們經(jīng)過了一座頗具規(guī)模的公園,公園并不大,花草清香沁人心脾,只是途經(jīng)也能感受到大自然的關(guān)懷,不過,崇宗卻注意到了一件小小有點恐怖的事情。
他貌似聽到了小女孩的哭聲。
“好像有哭聲唉,在這附近?!?/p>
“……哭聲?”
但似乎只有崇宗一人聽到了。
“什么哭聲?”
“不……大概是我聽錯了?!?/p>
荒木真弓若有所思地瞥了崇宗一眼,然后得出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結(jié)論。
“如果你以為制造出恐怖氣氛就可以占老娘便宜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小鬼?!?/p>
說完這句話,雙腿發(fā)軟臉色發(fā)青手抖不能自制的荒木真弓,以幾乎超越人類極限的步頻,競走一般地消失在了公園不遠處的出口。
“……”
當然,崇宗還留在原地。
——不過是個怕鬼的小朋友而已。
原本,崇宗的大叔心還以為遇到了勁敵,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雙手叉腰,仰面朝天的哈哈哈大笑了。
唯一讓他在意的,是剛才的哭聲,他確信自己沒有聽錯,但現(xiàn)在卻已無跡可尋。
“喂!山田太郎你走不走???”
荒木真弓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躲在公園出口,崇宗只能依稀看到她從大門后探出的頭。
“是~山田太郎這就出去啦~”
——應(yīng)該沒什么好在意的。
崇宗覺得自己需要考慮的,是今晚的拼酒該如何生還。
數(shù)分鐘后,荒木真弓帶著崇宗穿過了無數(shù)個偏僻幽深的小巷,最后停留在了一家外表極為可疑的居酒屋前。
這家居酒屋可疑到連個招牌,連個名字都沒有。
“喲,老頭子,還沒死???”
不過,荒木真弓儼然就是一副老熟客的樣子,她今年才幾歲???
“你都還沒死,我怎么能安心先去,是吧?!?/p>
店主是一位扎著馬尾辮的老人,頭發(fā)已花白,銀白色的馬尾辮給人一種仿佛會閃光的感覺。一阿……馬尾。
筆直盯著那馬尾的崇宗,很快就被店主注意到了。
“這小朋友是誰啊,你的私生子?”
“私生子你妹啊!”
——小朋友你妹??!
這一次,崇宗與荒木真弓微妙地達成了第一次共識。
只不過一個大大咧咧地罵了出來,一個悶騷的憋在心里而已。
畢竟輩分不同,身份不同,發(fā)言權(quán)也是同樣的。
“哈哈哈,激動什么嘛,說笑而已~”
銀馬尾老人,也就是店長,他的聲音嘶啞而又粗糙,雖然不太明白上句話的笑點在哪,但他說完后就“哈哈哈”的自顧自笑了起來,笑聲如若老化的鋸子在拉木頭。
“敢和真弓你‘嗶——敏感字眼‘嗶嗶——敏感字眼的人,我想這個世界上還不存在吧一”
笑了一小會而后,銀馬尾老人停下來說了一句不得了的話。
“知道就好……老樣子啊,給這小鬼也來一份。”
“好嘞?!?/p>
出奇的是,荒木真弓一點都不在意。
——二十歲出頭的女生居然可以接受別人說她不存在可以“嗶——敏感字眼”“嗶嗶——敏感字眼”的人,這也太淡定了吧?!
崇宗的大叔心嘖嘖稱奇。
不多時,荒木真弓口中的“老樣子”便送了上來。
這是傳說中的豬排飯定食,或者說豬排飯便當,炸成金黃色的豬排有相當?shù)姆至?,作為一塊不規(guī)則立體物塊,長寬高都讓人相當滿意。
“就吃這個嗎?……咳咳咳!”
崇宗一時忘了謹慎,喝了一大口味增湯,哦,好嗆好嗆。
“是啊,就吃這個,怎么,看不上眼嗎?”
“不,不是那個意思……這樣就很好。”
——也對,她剛才有說過先吃點東西墊肚子的。
——那么就墊墊肚子吧,等下就要虐待你了……肚子……腸胃……啊……
荒木真弓的心情很好,哼著歌,吃著豬排,轉(zhuǎn)轉(zhuǎn)筷子扒扒白米飯,吃飯的樣子很可愛。
崇宗忐忑不安,盡管豬排便當確實美味,但如果胃都離家出走了,那食物又有什么所謂……
事實上,崇宗不會喝酒,一點點酒精就會醉得七葷八素,判若兩人。
盡管世界上有著趕不完的蚊子,殺不完的蟑螂,還不完的貸款以及寫不完的作業(yè)。只可惜,世界上沒有吃不完的飯局、花不完的錢,以及,沒有不散的筵席。
“呼啊——滿足了~”
荒木真弓舉起雙手一臉滿足,而崇宗也已經(jīng)吃完了。
“還要再吃些什么嗎?小鬼?!?/p>
“不用了,已經(jīng)飽了?!?/p>
“那么趕緊把賬結(jié)了走人。”
——太過分了吧!真要學生給錢?。?/p>
崇宗的大叔心在滴血。
荒木真弓一副理所當然地走到了店外等崇宗。
崇宗猶猶豫豫躊躇不定舉步維艱地交出了白花花的銀子。
—說起來,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居酒屋??!
滴血中的大叔心察覺到受騙后非常絕望……
——無論如何都要在居酒屋挽回劣勢!
“那么明天見?!?/p>
——啥?
“明天見?”
——不是說好了要去……
“干嗎,你明天預定蹺課嗎?”
荒木真弓雙手抱在胸前,歪著頭,看了一眼崇宗,然后皺起眉頭望向夜空。
“翹課的話,后果很嚴重哦,山田太郎?!?/p>
“我哪有第二天就蹺課的打算……你今天在學校,不是說要喝酒嗎?”
——這女人,事到如今又在玩什么?
“那可不是你的錢包請得起的?!?/p>
她嘟嘟嘴,對崇宗擺了個可愛的鬼臉,然后從口袋里抽出一張鈔票,塞進崇宗的上衣口袋中。
“這是今天的酬勞,雖然現(xiàn)在說有點晚,但是,歡迎加入初三(A)班?!?/p>
——飯錢?
“乖乖回去吧,這才開學第一天不是嗎?”荒木真弓在崇宗的肩頭輕輕推了一下,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
這句話崇宗不太理解,潛臺詞是以后的“日子還很長”,還是“不要讓父母掛心”?
“那么明天見,大姐頭?!?/p>
“已經(jīng)叫得這么順了???別在路上逗留啊,給老娘坐電車回去?!?/p>
荒木真弓背對崇宗揚了揚手,這瀟灑的動作,以及剛才把錢塞進崇宗口袋的小動作,都讓她在崇宗心目中的形象成熟了不少。
——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崇宗把放在襯衣口袋的鈔票取出打算放進錢包,然后,在看到鈔票面額時,稍稍愣住了一下。
“……”
人總是沒那么容易看透的,因為心臟不是心,大腦也不是心,心并不在人體內(nèi),所以是無論如何都看不到的。
——這才只是第一天而已。
萬份糾結(jié)的,崇宗把鈔票塞進了錢包。
——這連她自己那份的飯錢都不夠?。。。?/p>
大叔心在無聲地吶喊,出于好面子,崇宗默默地把這個小虧忍了。把今晚的事情抽去部分重點留下表面現(xiàn)象后,其可以概括為“一個二十多歲的漂亮女生陪自己吃了頓晚飯,還在最后分別時給了自己一些小費。”。
——啊,似乎挺值的。
崇宗的大叔心哈哈哈的傻笑起來,大概是壞掉了。
隔天,在千方百計拒絕了雪乃姐的早安吻后,崇宗嘴里叼著吐司,手中抓著牛奶,攬著書包沖出了上杉家。
多虧了雪乃姐與上杉田野兩人超出常理的生活方式,崇宗疲于應(yīng)對,讓崇宗作為家庭里生人的感覺被沖淡了不少。
如果說這是他們關(guān)愛親人的方式的話,那么崇宗已經(jīng)身在其中,卻又毫不知情。
最溫柔的愛,總讓人難以察覺,不知回報,無從感知,錯意傷害,就連結(jié)尾的寬恕,也是這緘默溫柔的一環(huán)。
“真辛苦呢。”
比崇宗先一步出門的上杉唯,雙手提著書包,在柵欄外等著崇宗。
“是啊……雪乃姐一直都是這樣嗎?”
“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唯莞爾一笑。
“我?guī)湍隳脮桑@樣吃不了的。”
“嗯,謝謝。”
因為叼著吐司上學的男生一點都不萌。
崇宗三口并作兩口解決了早餐,與唯一起走出住宅區(qū)的小巷,然后想起了昨天發(fā)生的某件不太愉快的事。
“對了,唯姐姐,不要緊嗎?”
崇宗看著唯的眼睛,然后又晃晃眼睛,掃了一下四周。明白崇宗這樣做含義的唯,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輕輕蹦跶了一下,跳到崇宗身側(cè),挽住了他的手臂緊緊貼到崇宗胸口。
“就算是這樣都不要緊哦。”
只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接觸,上杉唯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崇宗,唯有留在崇宗手臂上的余溫,以及淡淡的芳香,尚可以證明剛才并不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光天化日之下,被比自己大幾個月的姐姐(偽)調(diào)戲了呢。
大叔心有一種莫名的糾結(jié)感。
“走吧?”
看著用略帶跳躍感的步伐走在前頭的上杉唯,崇宗打從心底覺得這姐姐豁達的程度有點小可怕,這種類型的女生是會“吃掉”男生的類型。
“再不走我就先走咯~”
“是,是,這就來?!?/p>
一開始,崇宗認為會和昨天一樣,早早的與荒木真弓在某個轉(zhuǎn)角打個照面,但實際上,直到上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崇宗才看到她拖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路過走廊,進了教師辦公室。
——宿醉?
在最后一節(jié)課上,崇宗主動請纓去幫科任老師拿遺忘的教案,其主要目的自然是去窺探一下荒木真弓的狀況。
“早,大姐頭。”
一進門,就看到荒木真弓懶洋洋地趴在辦公桌上,聽到崇宗的聲音,也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自己聽到了,沒有更多的反應(yīng)。
“昨晚……喝太多了?”
考慮到周圍還有其他老師在,崇宗壓低了聲音,并趁機拉近了與荒木真弓的距離。只是,他從荒木真弓身上聞不出半點酒氣,是因為女生比較在意氣味這些事情所以先在家里處理過了,還是別的理由,崇宗有些困惑。
“是啊,是宿醉啊,怎樣?”荒木真弓倒是直率,就這么趴著承認了。
其實,事實并非是這樣的。昨晚在公園里,崇宗聽到的隱約女孩哭聲,荒木真弓也有聽到,由于那哭聲凄厲而又詭異,讓她當時一緊張就對崇宗裝作沒聽到。而在之后,她又聽到了幾次,然而她身旁的崇宗卻沒有反應(yīng),并不知道崇宗只是沒有再去在意,讓她越發(fā)的覺得那哭聲鬼魅可怕,盡管當時努力逃離了公園,在與崇宗分別后一個人去居酒屋喝了很多酒,只無奈酒量太好,回到家后依然很清醒。公園里女孩的哭聲還殘留在腦海中,嚇得她一整晚沒合眼,把自己折騰得疲憊不堪。
這種丟臉的事情,荒木真弓說不出口。
“要我送你去保健室休息一下嗎?”
“還在上課中……你快滾回去……老……老娘不用你來操心?!?/p>
措辭還是一貫的強硬,但語氣卻軟綿綿的毫無魄力??粗矍叭崛鯚o力的荒木真弓,崇宗,以及崇宗的大叔心,真的很想摸摸她清麗的頭發(fā),捏捏她有點嬰兒肥的臉頰,再戳戳她可愛的小酒窩。
當然,這些都只是妄想罷了。
拿了該拿的教案后,崇宗乖乖地回了教室。
只不過,在回教室的路上,“順便”去了趟保健室,從保健室老師那里騙了點醒酒藥。
下課后,進入了午休時間。崇宗沒有考慮太多,第一時間把藥送去了辦公室,但荒木真弓已經(jīng)不在了。
跑哪去了……
崇宗詢問了坐在周圍的老師,但沒有人知道荒木真弓的去向。
“老師,這是今天上午的督察表?!?/p>
“嗯,麻煩你了,唯?!?/p>
同一時間,上杉唯也到了辦公室,作為風紀委員的她,每天都要過來提交兩次表格。在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她與崇宗不期而遇。
“崇宗?好巧呀?!?/p>
“嗯,過來幫老師送東西。”
“我也是過來拿東西給老師的,吃飯了嗎?”
“不,還沒。”
“那么一起吧。”
崇宗猶豫了一下。
和上午出門那時一樣,他看了唯一眼,又看看左邊,看看右邊,這個暗示,不知不覺間成了他與唯的一個小秘密。
“不要緊嗎?”
“不要緊呀。”
唯毫無芥蒂地拉起崇宗的手,不是手腕,而是手。喂喂!這里可是辦公室門口唉……但唯顯然沒考慮那么多,不知道是該說天然還是豁達,就這么一路拉著崇宗的手去了食堂。
那手上的溫度,沒有半絲曖昧,只有親情的暖意。
“唔——崇宗,你要吃什么?”
唯看著繁多的點餐窗口,一時間沒有主意,手指捏著下巴,這是她思考時一貫的動作。
“沒有什么特別想吃的,和唯姐姐一樣就可以了?!?/p>
如果讓崇宗來選的話,他會果斷地走向排隊的人數(shù)最少的窗口。
“有什么忌口嗎?”
“沒有,我一向都不挑食的?!?/p>
“那……我們一起挑戰(zhàn)那個超大份的地獄拉面怎么樣?”
“地獄拉面……是什么意思?”
“就是……唔……相當辣的拉面吧?!?/p>
—兩個人吃一份嗎?會被誤會的吧。
崇宗掃視了整個食堂,盡管有坐在一起吃飯的恩愛情侶,卻沒有見到膽敢一起吃一份飯的勇者。
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苛刻的教導主任,正視燃燒的情愫。這是怎樣的哀痛者與幸福者?
上面那句話,大概錯得離譜吧?對不起了魯迅先生。
“這樣做……可以嗎?”
“可以不可以什么的……”
“當然是不可以啦~”
“是啊……當然是不可以的?!?/p>
——還以為她會像上午那樣,做出什么超出常理的事情……在這大庭廣眾之下。
“我要吃豚骨拉面,你呢?”
“我也一樣,唯姐姐你在這等我吧,我過去買。”
“那么,就拜托你了。”
食堂的人其實并不多,因為學生們的選擇很多,食堂沒有壟斷的權(quán)力,在這塊土地上。但相反的,食堂提供的午餐相當美味,比如說崇宗正在排隊的拉面窗口,就有不少學生在這里耐心的等待著。
“……”
只不過,別人都是三三兩兩,結(jié)伴聊著天,惟有百無聊賴的崇宗。
他無趣地看來看去,然后感到渾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怎么背后一股陰森的感覺……
但是周圍的同學們都沒有什么異常,似乎注意到的只有崇宗自己。
崇宗微微側(cè)過頭,瞥了身后一眼。一瞬間誤以為看到了北極冰川。
這當然那是錯覺。
崇宗裝作什么都沒看到繼續(xù)排著自己的隊伍。
“……”
這下子,他一點都不無聊了。
——為什么她會排在我后面……
站在崇宗身后的,是初二(C)班的冰點女生——片霧麻衣,她沒有注意到回頭偷看自己的崇宗,也沒有意識到排在自己前面的人正是崇宗。她有些心不在焉,在想著與學校、食堂、午飯無關(guān)的事情。
她心里所掛念的,是某只貓。
但她的存在,卻讓崇宗默默忍受了某種程度上的威懾壓力,直到買完兩份豚骨拉面離開她身旁,才獲得解脫。
而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意識到崇宗就在身旁。
關(guān)于食堂里的午餐,崇宗與唯兩人都有意無意地選擇了偏僻的角落落座,安穩(wěn)平靜地吃完飯后也沒什么事情發(fā)生。
這樣的氣氛,才像是正統(tǒng)的學校生活。
別人的喧囂影響不到自己的安逸,但彼此都是對方生活的背景。
風紀委員是忙碌的,在午休時間,唯依然有公務(wù)在身,不想回教室的崇宗,在校園里隨意走著。這樣的行走崇宗有點喜歡,因為可能會遇到有趣的人,遇到有趣的事情。
例如,駝著背低著頭,拖著沉重步伐在走廊上艱難跋涉的本多勝雄。他今天的表情相當灰暗,盡管應(yīng)是病愈之后返校任職的第一天,但心情看來是剛好相反的狀態(tài),至于其具體原因,崇宗大概也猜得出來。多半是昨天放學后,興致沖沖的伊藤友乃帶著班里的同學去探望了吧,然后關(guān)于本多勝雄請假的“某些主要原因”,也就這么公諸于世了。
中年男人的悲哀嗎?
崇宗覺得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然后,暗自替數(shù)十年后的自己捏了一把汗。
繞了學校一圈,除了可憐的本多勝雄外,崇宗并沒有看到什么讓他在意的人,當然,他也沒找到荒木真弓,于是醒酒藥就只能留在自己身上。
看了一下時間,距離午休結(jié)束還有很久,崇宗考慮著要不要在榕樹下面小憩一會兒。
關(guān)于崇宗不想回教室的理由,其實很簡單。班里尚有人在讀書做功課,紙筆摩擦的沙沙響聲會讓崇宗神經(jīng)過敏得睡不著。
別人都在認真,自己卻什么都不做,這樣虛度人生真的可以嗎?
不過是玩笑話,上進是條難走的路,強迫自己會讓最后什么都不剩下,也并非是沒有可能。只是庸碌會讓人產(chǎn)生負罪感,對自身的負罪感,被自己怨恨的話,大致是不得善終的。
這時候,崇宗感到周圍的空氣一下子降了好多攝氏度……說笑的。
他看到了片霧麻衣朝著他迎面走來,不過崇宗并沒有被她所識別,也就是說崇宗也不過是周圍景物的一部分。
還真是尷尬。
崇宗在舞臺劇上扮演著“樹”這種其實并不需要人來扮演的角色。
雖然老遠就能看見,可是卻手足無措,畢竟關(guān)系很差很僵很莫名地就變成了這樣。
——還是率先打個招呼吧。
大叔心給出了中肯的建議。
只是,這個想法立刻就被片霧麻衣老遠放出的兇惡目光否決了,雖說目光的焦點還沒落到崇宗身上。
——還是無視她,在這里靜靜的睡一會兒就好。
大叔心妥協(xié)了,同時他還強調(diào)了自己并非是因為欺軟怕硬才作出這種妥協(xié)的。
噗通—砰,啪嗒。
崇宗聽到了什么東西掉落在草地上的聲音。
是一只小烏的幼雛,亮黃色的毛發(fā)在翠綠的草坪中特別顯眼。
翅膀上的羽毛還沒有長全,雖然從樹上掉了下來,但看起來沒有大礙。它在草地上翻滾了幾圈后,笨拙地站起來,十分活躍地走來走去。崇宗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中,在樹蓋上搜索著鳥巢。
——有了。
樹并不高,即使只有一只手空著,崇宗也可以輕易爬上去。鳥巢中沒有別的幼鳥,也沒有成鳥,這只雛鳥應(yīng)該是自己不小心翻滾下來的。崇宗把幼雛放入鳥巢中,翻身跳下。
“喂!”
剛剛落地,他就發(fā)現(xiàn)片霧麻衣站在自己的眼前。
崇宗原本以為自己剛剛做了善行,她的目光應(yīng)該會和善一些,不過卻還是一樣的兇惡。
“你知道你剛剛做了什么嗎?”
——我當然知道。
“怎么了嗎?”
“自己看?!?/p>
崇宗回過頭,看向樹上。
一只不知隱藏在何處的貓,此時正用嘴巴叼著那只幼雛。身體的行動比思考更快,崇宗的腳已經(jīng)踏上了樹干,準備上去從貓口救回那只雛鳥,可手卻被拉住了。
拉住崇宗的人是片霧麻衣。
“你想做什么?”
“當然是去把它救下來Ⅱ阿!”
“救下來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不救它的話它會死的!”
“救下來你能養(yǎng)它嗎?”
“都說了不是這樣……”
“你看那只貓?!?/p>
片霧麻衣用空出的一只手指向貓,它還站在樹梢上,似乎并不急著從案發(fā)現(xiàn)場逃離,亦沒有在意崇宗他們。它身上的毛發(fā)十分雜亂,身體很骯臟,脖子上、腿上,也沒有套環(huán)之類的東西,是一只野貓。
而且,已經(jīng)瘦得不成樣子了,皮包著骨頭,興許是忍饑挨餓了許久。
“你只是在干擾它的狩獵罷了?!?/p>
片霧麻衣說得沒有半點抑揚頓挫。
“可……”
“即使你現(xiàn)在救下來,它也指不定能夠多活多久?!?/p>
“……”
幾番話過后,崇宗大致明白了這女生想要表達什么,但她所想的崇宗覺得并不合理,即使這個世界有著其自身的規(guī)律,有著利害關(guān)系的鏈條。但是,崇宗所看到的世界,就是他自己的世界,不受任何客觀規(guī)則的拘束,就算是被說成唯心主義也無所謂,崇宗認為自身就是自己所見世界的神。
“放棄吧。”
“如果我不呢?”
崇宗握住片霧麻衣的手腕,輕而易舉地將她的手拿開,輕輕一躍竄上了樹梢,將野貓攔腰抱起,從樹梢上跳下,輕巧地落在了草地上。
“……”片霧抬起手,毫不猶豫地朝崇宗臉上揮來,而崇宗絲毫沒有閃避的意思,看著這一巴掌揮到了自己的臉頰……的邊上。
片霧麻衣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沒有打在崇宗臉上。
“能多活一會兒也好,盡管我并不能照顧那只雛鳥一生,但我多給它的這一次生命,或許是讓它依靠自己生活一輩子的契機?!?/p>
聽到崇宗的話后,片霧麻衣低下了頭。
——認同了嗎?
“呵?!?/p>
她的笑聲不帶半點溫度。
“這種隨自己高興而為的行為,讓你很快樂嗎?”
“隨意的把自己的力量,用來幫助這些弱小,讓你覺得自己很善良嗎?”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偽善?”
“你以為這種‘隨意的態(tài)度,真的能夠帶來幫助嗎?”
“你以為,你的這種隨意,能叫做善意嗎?”
“你以為那只貓就是惡嗎?”
“你以為那只貓的窩里沒有嗷嗷待哺的幼仔嗎?”
“你以為弱者就需要同情,強者就需要遏制嗎?”
“你以為你隨便地把它扔在墻角,它就會感激你嗎?”
“沒有照顧它的覺悟的話,為什么當初還要把它救下?!”
片霧麻衣的話語,如同接連不斷的槍林彈雨一般,讓崇宗來不及反應(yīng),便已是遍體鱗傷。
如同雪崩般氣勢磅礴的話語,驟然降落。
“自以為是?!?/p>
冷冷地撇下這四個字后,片霧麻衣穿過崇宗的身側(cè),離開了。
并不是奔跑,只是正常的步伐。
而崇宗卻沒有追上去的欲望,也沒有轉(zhuǎn)過身的動力。
——執(zhí)著于什么,又偏頗于什么的小朋友……
對于這種話題,沒有對錯可言,有的只是價值觀的差異,崇宗還不認為自己有著能夠輕易改變他人價值觀的能力,所以他沒有追上去解釋。
而且,他此刻正疼得厲害。
崇宗懷里的野貓,尖銳的利牙深深嵌入了崇宗的手臂,在掙扎的動作中,貓爪在崇宗身上各處劃傷了數(shù)道滲血的傷痕。
——這世界,哪來的什么強者與弱者。
崇宗雙手捧起貓,注視著它的眼瞳,數(shù)秒鐘后,這只野貓溫順的安靜了下來。
這并非是什么奇術(shù),這只是單純的表達感情,長久的,真摯的注視貓的眼睛,那是……
——我愛你。
這是對貓的告白。
片霧麻衣所說并非毫無道理,只是她太過注重于世間的普遍真理,而忽略了作為人的一些能動性的選擇。崇宗覺得,她這樣的偏頗,是有原因的。
——或許,是某種心理障礙。
崇宗拎著野貓的脖子,一路走到食堂,給它買了一條烤魚。
——你跟昨天那只小野貓比起來,還差的遠呢。
由于怕貓,崇宗的大叔心藏了起來,大概是躲在心房與心室之間的瓣膜后面去了。這時的崇宗,就像個孩子一樣,單純的,開心地綻放笑容,撫摸著這只野貓熱乎乎的脊背,享受著這短暫而又溫馨的互動。
盡管不是可以改變世界的大國總統(tǒng),巨商富賈,對每天都有生靈餓死、病死、遭遇他殺的世界,崇宗還不至于悲天憫人的為之傷心,他知道這些都是組成世界的一部分。但是,只要是在崇宗眼前,他就不會放任這些發(fā)生,崇宗所見即他的世界,而他,就是他的世界的神。
在這個小小的世界里,他勉強著自己,要成為無所不能的神明。
未完待續(xù)
下期預告
崇宗在市立小學門口,看到平時害羞可愛的有希,竟然成了威嚴的“大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