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瑞生

弘法寺有個(gè)和尚，叫什么名字不便透露，因?yàn)樯每∶?，常惹香客圍觀，于是干脆戴上了面具，他本以為戴上面具就可以減少一些修行的阻礙，卻不想適得其反，圍觀他的香客反而更多了，他為此很苦惱。于是，他去了一座更為偏僻的寺廟——南靖寺，這是一座明萬歷朝建的佛寺，規(guī)模很大，只是凋敗了。和他同修行的只有一位老僧。

這個(gè)故事是我從我朋友那里聽來的，那天我們在討論頓悟和漸悟的區(qū)別，討論得很激烈，唾沫橫飛，差點(diǎn)負(fù)氣各散，最后他說：“好了，給你講個(gè)好笑的故事吧?！庇谑撬椭v了起來。

這個(gè)和尚去了南靖寺后也沒有得到清凈，那鮮有人至的寺廟突然變得熱鬧起來，都是來圍觀這個(gè)戴面具的和尚的，他們圍著他竊竊私語，有說他臉上長了疥瘡的，有說他的臉是讀經(jīng)的時(shí)候被火燒了的，各種猜測都有。和尚又變得苦惱起來，坐禪也坐不住，念經(jīng)也念不下，整天唉聲嘆氣。

老僧見到了，就對他說，這樣也挺好的，我們不必每天喝稀粥了。原來南靖寺香客少，入不敷出，生活很清苦。因?yàn)椴粩嘤邢憧蛠砜创髅婢叩暮蜕?，南靖寺收到了很多供奉。和尚很生氣，但是礙于老僧的年紀(jì)，沒有說什么。老僧卻笑了起來，臉像裂開的樹皮那樣，他說：“修行嘛，不必著急，也要吃飽飯嘛?！焙蜕械椭^，怒氣越來越往上冒，終于他忍不住說：“他們看的是我，影響的也是我的修行?！崩仙浪麆?dòng)怒了，也就不說話，一個(gè)人去坐禪了。

又是平常的一天，他坐在殿里昏昏欲睡，忽然來了一個(gè)人，好像來自很遠(yuǎn)的地方。他倚在門框上笑嘻嘻地問：“和尚，你怎么戴著面具??？”和尚站起來，沒有說話。“大概是你太美了吧，唔，面具下的那張臉肯定很美?！焙蜕羞€是沒有說話，可是心微動(dòng)了一下。“要是你不介意的話，能給我看看嗎？”那人說著就做出揭下面具的動(dòng)作。這時(shí)和尚恍然大悟，他知道了一切的根源，或者說罪惡之源，是他的容貌阻礙了他的修行。于是他直接走向自己的臥房，似乎得到了佛的開示，一切煩惱之源即將斬?cái)唷?/p>

他拿起一把剪刀，那是用來剪經(jīng)幔的，他渾身顫抖著，慢慢將面具揭下來，露出一張又白又俊美的臉來，這張臉就是放在塵世里，和那些翩翩公子相比也毫不遜色。他端詳了一下，很快就下定決心，他要將這張俊美的臉毀掉，義凈禪師說“逢佛殺佛，逢祖殺祖”，何況只是一張俊美的臉呢？于是他很痛快地將自己的臉破壞得鮮血淋漓、一無是處了。當(dāng)他血流滿面地走出來時(shí)，老僧正好出來了，他見到和尚的第一眼就嘆息著說：“你誤入歧途了?！彼麤]有理老僧的話，老僧又跟了上來，說：“那是來試探你的菩薩啊?！彼张f沒理老僧，他現(xiàn)在很歡喜，以為終于解脫了。

我朋友給我說到這里就突然不說了，而是端起一個(gè)茶杯喝茶。說實(shí)話，這真是一個(gè)平淡無奇的故事，甚至有些無聊，但是我出于禮貌還是問他說：“這個(gè)和尚真的得到解脫了嗎？”

“他臉上的傷好了之后只能又把面具戴上，因?yàn)橛钟腥藖韲^他面目全非的臉了。”朋友笑了起來。我沒有回答，聽出了幾多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