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偉
重大的相逢
我和江林曾在同一家媒體開專欄,彼此欣賞對方的文字。因為共同的編輯,我們得以相識,并且惺惺相惜,頻繁電郵電話微信往來。
相識 9年,江林在北京,我在深圳,隔上一兩年,見面便勢在必行,她來或我去,還曾約會第三地,每次見面的過程,都是樂此不疲地傾訴和分享。寫作上,我們相互欣賞或批判,開門見山;生活經(jīng)驗的交流上,既報喜又報憂,相互參看著成長。
那種寶貴的心靈整理和清理令分開時的我們宛若新生。
潮落潮漲,人來人往,只有與少數(shù)人的相逢堪稱“重大的相逢”。江林給予我的、觸動我的、激勵我的,他人是不可替代的;而我于她,大概也是如此。價值觀近似、成長方向和速度相似、心理能量近似,使得她中有我、我中有她,既相互襯映,又似乎因?qū)Ψ降拇嬖诙鴵砹祟~外的春秋。
兩地友誼,因為沒有共同密集的社交圈子,更多了份自由和安全。
我常覺得,有江林為友,是此生的美妙福利。如果說,在我的表象氣質(zhì)里,“篤定”可以偶露崢嶸,那江林便是這份篤定的依據(jù)之一。因為她提供給我溫暖與智慧,清朗與安慰。有這么好的朋友,讓人覺得活得有底氣。我愿意用“重大的相逢”來形容和江林的相遇相知。
更年期預(yù)科生
和江林相識那年,她 39歲。她在告訴我年紀(jì)時,說了句“臨門一腳,進了即為不惑”。一轉(zhuǎn)眼,“不惑”已 8個春秋,我們的生命到了新階段。其實,早于兩三年前,我和江林就聊過更年期的話題。我們的共識是,生命的每個階段都有需要解決的“發(fā)展任務(wù)”,更年期不過是一個從“我要”到“我可以不要”的過渡期,在此期間,體驗心平珍惜氣和,學(xué)會與自己相守、與世界握手:皮膚不再光澤了沒關(guān)系,反正誰的待遇都一樣;沒男人的眼風(fēng)飄來了沒關(guān)系,反正曾經(jīng)有過……
我們相差幾歲,必將相繼體驗女人生命中獨特的經(jīng)歷。生命的大小考驗,造物主從來彈無虛發(fā)。
我們希望能攜手邁過溝溝坎坎,這是友誼的存在價值。
當(dāng)然,我們也有疑惑:更年期真的到來時,在種種細(xì)枝末節(jié)中,我們的信念和心智會不會被時常瓦解,無力感會不會經(jīng)常漫天席卷……我們倆展開各種探討,權(quán)作更年預(yù)科學(xué)習(xí),這也讓我們從心理能量上對更年期未雨綢繆。
友誼,刺激我們更為看重精神生活。這既寶貴又使得一切容易起來。雖然年紀(jì)和容顏都是單行的,不可逆,可是精神卻能永遠得以塑造、補充和活化。
我們要聯(lián)手打敗更年期。
情緒低潮事件
今年夏初,我和江林在深圳見面。江林說,該來的就來了,我已正式進入更年期,除了經(jīng)量明顯變少、經(jīng)期不太穩(wěn)定這種情況已持續(xù)一段時間,情緒的起伏也開始顯化,甚至有時進入情緒的深淵。
江林說,來,跟你講講我“更年時的自力更生”吧。
她喜歡主題性地講述故事,因為聚焦,而有深意。
前一段時間,江林經(jīng)歷了一次情緒深淵。事情似乎從看嚴(yán)歌苓的新書《床畔》開始的。本來整個的閱讀過程,都是很感動很走心的,感受著愛和善意的支持下情欲的精妙和美好,感受著特殊時代背景下個體與群體的融合與沖突……可是,作者附在書末的一篇從“英雄主義”入手的助讀類后記,破壞了江林的情致。
江林說,喜歡嚴(yán)歌苓已經(jīng)許久,某種程度上把她視為精彩生命的樣本,以為年近 60歲的她可以更輕盈不羈更不拘風(fēng)月,可她在后記里怎么釋放的是妥協(xié)、刻意、示好等氣息,讓人不甘不服,甚至疲憊而沮喪?
人老了不可怕,容顏不再光鮮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老得從精神上嚴(yán)重退化。
江林跟我分享這種感受時,像是在演講。她使用激情來表達對自己所喜歡的人的激情缺席的不甘。我問她,因為嚴(yán)歌苓的后記引起的情緒低谷持續(xù)了多久?她回答,它持續(xù)發(fā)酵,甚至讓她和老公之間也草木皆兵,一點小事就可以讓她跟老公發(fā)脾氣。
之后,她又檢討自己,從方方面面去想親密關(guān)系中自己的作為和不作為。
有一次,江林和老公生氣,晚上睡覺時越想越氣,飲泣起來,躺在那兒,淚水轉(zhuǎn)圈打進耳朵里,很不舒服,索性坐起來,打算好好哭一會兒。真正坐起來了,看著室內(nèi)昏黃床頭燈下老公像個孩子似的睡姿,江林卻突然覺得溫馨起來,反而想起了好多這一路走來時和老公發(fā)生的事。
她還由此及彼,想到了自己情緒低潮期間,老公的諸多不容易。
江林說,只要換個姿勢,你以為重要的其實可以不重要,你以為讓你受傷的其實也沒什么。
接納來了會去的朋友
為了遺忘嚴(yán)歌苓,江林收起《床畔》,翻開了另一本同行的書。戲劇性的是,她的情緒低潮,卻在閱讀這本同行的書時抵達谷底。
在這本書中,一個原本江林以為只是勤奮并無靈氣的同行,竟然藉由時光、勤勉、耐力和積累,出落了一手筆走龍蛇、寫意悠遠的好文字。這讓江林受到莫大的刺激。她嘆服于對方的成績,沮喪于自己的不夠進取。
她無意地和一個年長的朋友談到此事。談及自己受到的刺激,江林借用的框架是“更年期癥狀”。但對方對她說:“我不愿以更年期為框架談這件事,這使得這件事具備了性別壓力。其實,男人女人都要經(jīng)歷更年,它也和所謂的中年危機有重疊。這是一場自我價值感不夠飽足、想要重新定位的煎熬,此為‘危。而‘機呢,則是人會逼著自己向內(nèi)在自我省察,從而更好地釋放自己并發(fā)揮潛能?!?/p>
江林把朋友的話復(fù)述得那么流利。我想象著,這段話對她如何點醒和激勵。
江林也確鑿地告訴我,人在情緒低谷時,不偽裝、不逞強,走出去,找個人訴說,可以得到情緒的緩沖和他人的提攜。黑暗中,必須要有光。
她還說,情緒低谷時期,她的睡眠也不好。她去美容院和中醫(yī)養(yǎng)生館,按了穴位,拔了火罐……不管是實際功效還是心理暗示,反正睡眠果然改善了很多。一夜好眠,次日的心情當(dāng)然明媚許多。自身明媚了,看一切自然明媚,這反過來又更助長自身的明媚。只要行動起來,一個好睡眠,也能讓自己進入一個良性的循環(huán)周期中。江林說。
坐在深圳灣的草地上,望著夕陽漸落,聽著海水翻滾,身邊的江林既像在跟我私語,又像在發(fā)布她在“更年時代”摸索的經(jīng)驗。她時而溫柔無限,時而玫瑰鏗鏘。一個 48歲的女人,在落日里看上去那么大方,那么蓬勃。
我相信,各種更年的生理及心理狀況,還會陸續(xù)出現(xiàn)在江林的世界里,不久還會降臨在我的世界里。但我同樣相信,江林還會大方、蓬勃地走下去,未來的我也會這樣走下去。
江林還告訴我,那段低谷期,她看了幾本關(guān)于走出情緒低谷和抑郁的書。其中,張德芬在有篇文章里說,“我也常常有抑郁的情緒,它來來去去的,始終是我的朋友,我知道自己一輩子都無法擺脫,所以只能接納這個朋友?!边@對江林的啟示特別大,享譽身心靈成長界的作家張德芬況且如此,自己的更年期抑郁也沒什么大驚小怪,來了就來,來了就會去,更了就更,更了就會更完。
那一刻,江林坦然,我也備受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