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森
作者有話說:阿里斯基永遠追不上龜,第一次看到非常震撼,原來真的有那么一段距離,會永遠橫在兩者之間,宛如所有的“你”和“我”。怕的不是天各一涯,怕的是永遠只差一步。愛情是,夢想亦是。
01神說,愛你,所以懲罰你
神說,我治愈你,所以傷害你;愛你,所以懲罰你。
02陳草茜!你有病啊
十五歲那年,我升高中一年級,是這個重點班里唯一一名自費生。
班導師把這個不得了的消息下發(fā)到各科老師那里,他們紛紛想要一睹自費生的真容,他們進入教室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向臺下掃視了一圈,問:“誰是陳草茜?”
每一次我都在想,我應該舉手示意,還是直接站起來比較好?
到底怎樣做,才能既不失禮節(jié)又可以把自己隱藏得很好呢?雖然我是自費生的事情,在班級里不是秘密。
返校那天,大家都按時就位。只有我因為需要繳納入學費用,最后一個來到教室,班導師面無表情地對我說:“你到了!入學費交完了嗎?”
一屋子的視線齊刷刷地射過來,動作整齊得宛如海洋館訓練有素的小海豹,我捏了捏衣角。即便這不是秘密,我仍不想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奈何老師都不太會照顧到我的自尊。
每一次都是我還在權衡是應該舉手,還是應該利落大方地站起來時,你就迫不及待地從后面踹我的椅子:“陳草茜,老師叫你呢!”
沒錯兒,你,沈似昨,坐在我的后面。
返校那天班導師將我安排在你的前面,當時我往你那個方向走,你笑盈盈地嘀咕:“養(yǎng)你這么個女兒真是燒錢,小草茜,加油!”
你這哪里是在給我加油啊?你沒那么好心的。再看你的笑容,一點善意也沒有。
你的腳勁兒真大,踹得我在椅子上坐不穩(wěn),我慌忙站起來將自己的椅子擺正,于是老師也認識了“陳草茜”,并且把我和不守紀律聯(lián)系到了一起。
幾次三番,我忍無可忍,打算和你理論,回過頭,竟對不上你的視線。
你手長腳長,桌椅對你來說真是太小,所以你斜著身子坐著,椅子都斜到過道去了。于是,我扭過頭,警告你:“再踹我的凳子,我就跟你翻臉!”
你露出害怕的表情:“別翻!本來長得就丑!你要是再翻那么一下子,指定嚇死我!”
你這偷換概念的本事讓人望塵莫及,幾個回合下來,我慘敗。我無心戀戰(zhàn),最后請求:“以后可否腳下留情?”
你苦口婆心地回我:“我是在提醒你,完全出于好心,你看你根本不領情嘛!”然后你裝模作樣地低頭看鞋,“哎呀,鞋都踢臟了!”
我回正身,關上與你溝通的大門,你又一腳踹過來,毫無防備的我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你干什么?”我氣急大吼,怒視著你。
你饒有興致地回看這我:“你翻個臉給我看看,我忽然很想看!”
我驟然很厭惡你這張臉,我隨手抄起你桌上的書朝你的臉砸去:“我翻臉了,好看嗎?”
扔出去的書擦過你的額角,飛落到地上,你毫不客氣地彎下腰撿起書,向我“回敬”過來:“陳草茜!你有病?。 ?/p>
我躲閃不及,書脊正中眉心,眼前一黑,覺得自己的鼻梁都快塌了。
這一幕驚呆了在場的人。
03你奪走了我的書包
六歲之后,你的母親常駐法國,父親各種奔走忙碌,你是由家里的保姆帶大的,她將你慣成了“小霸王”。面對著我,你“小霸王”的品行暴露無遺,宛如一陣專制、蠻橫的風。
你很帥氣,走英倫風格,不用講話,舉手投足間便自帶光芒。你懶得理別人,大家仍愿意把目光鎖定在你身上。當面多看幾眼,背后議論幾句,都是常事兒。
一開始,大家都認為我與你周旋,是在糾纏你,否則如此“高冷”的你才不會與我“廝殺”。
后來大家看出了門道,你是故意針對我,太明顯了。有人替我不忿:“沈似昨真是太欺負人了!”
你太欺負人了,我與你對抗,也誠惶誠恐,但我不可以被欺負得太慘!
之前你我在課堂上制造的混亂,班導師已有耳聞,她對“不守紀律”,沒有自知之明的我很是不滿。身為班主任,她絕對不想班上多出一個拖后腿的人,更何況這個人還不守紀律,沒有自知之明。
班導師叫我一個人到辦公室去“了解情況”,我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竟然說我:“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不要把責任推給別人!”
她對我的表現(xiàn)非常痛心,我對她的反應也很痛心。
在辦公室接受了一通教育,回教室的路上,我在儀表鏡前看了看自己的眉心,紅了一道兒,二郎神似的。鼻骨隱隱作痛,摸了一下,痛得不行。
到了教室,我看到你擺出“大爺”的姿勢坐在椅子上。我蹙眉瞪著你,你皺眉盯著我,然后就上課了。
這一節(jié)是歷史課,老師讓大家抄筆記,我寫字非常快。寫完后,我想起了與你之間的恩怨,于是悄悄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哪知反倒引起了你的注意,你從后面又踹了一腳過來,不過這一腳很輕。
我又將椅子往前挪了一點兒,你總算沒動靜了。我抄完筆記,沒事做,就扯了一張紙在書桌下面撕蝴蝶。
教室里很靜,我撕著撕著,有點走神兒。事后想起,當時我的形象一定非常奇葩。大家都埋頭抄筆記,只有我眼神空洞地盯著黑板,手在桌洞里忙活個不停。
“陳草茜!”
直到班導師憤怒地叫了我的名字,我這才回過神兒。班導師不知道什么時候進的教室,她水杯落在了教室,過來取,結果就看到了這一幕!
我念不好書,但向來是個安分守已的學生,最怕被老師討厭,我越如履薄冰,越適得其反。
班導師讓我把我的“作品”展示給大家看,我不敢違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舉起了被撕得亂七八糟的、美其名曰“蝴蝶”的爛紙。
班導師非常生氣:“陳草茜!上課時間,你撕紙干什么?不守紀律、不認真聽課、成績一塌糊涂!你把書包里面的東西給我倒出來!我要看看你平時把精力都放在哪里了!”
我一驚,班導師想看我的書包沒問題,可是那里面有……衛(wèi)生巾,全班同學的視線都聚焦在我的身上,我做不到把書包里面的東西都倒出來。
誰能幫幫我?因為這屬班內糾紛,歷史老師已經撤了出去,誰還能幫我?
我站著不動,班導師以為我在忤逆她,更為惱火,她指揮我前桌的女生:“你把她的書包給我拿到講臺上來!”
我前桌的女生扭了扭身子,沒有動。在班導師眼里,我們這是“集體起義”,然后她指揮你:“沈似昨!把陳草茜的書包給我拿上來!”直打七寸!
聽到這句,全班都為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們都知道你不會放過我。我可以把書包里面的東西倒出來給大家看,可是那里除了書本、衛(wèi)生巾,還有一個少女的青春與尊嚴。
你走到我的身側,修長的手拎起我的書包。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奪,即便我知道這是你巴不得看到的好戲,仍抱著一絲希望試圖用眼神向你求饒。我什么都沒有,只有自尊了??!你不要毀了它!你不可以毀了它!
我輕輕地對你搖頭,希望你能夠給我留一絲余地,你回應的是想要將我挫骨揚灰的眼神。我萬念俱灰,稍一松懈,你就奪走了我的書包。
我一定是腦子壞掉了,才會想要哀求你!我垂下頭,任人宰割。站在一邊的你出聲了,語氣輕飄飄的:“老師!女生的書包什么東西都裝,跟哆啦A夢的口袋似的,怎么可以隨便看呢?”你把書包砸還給我,繼續(xù)說,“這里有人家的隱私,要看你自己來拿!”
我呆了呆,眼淚沒出息地奪眶而出,眉心忽地疼了起來。
04而這是我最最不恥的事情
班導師當然沒有過來拿我的書包,她讓我自己拎著書包跟她去了辦公室。
二度重游,班導師讓我打電話給父母。她說:“你這種學生,我教不了!你看看你一個上午搞出多少事兒!你把學校當成什么地方了?菜市場?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不能因為他們在菜市場賣菜,就不教你規(guī)矩吧!”
人生真的會有非常難堪的時刻,只是我自己難堪沒關系,班導師為什么要牽連我的父母?這是不對的,我忽然覺得自己再有辦法喜歡她。
我與她僵持著,不肯打電話,班導師氣急了,自己翻出了花名冊,按照上面的號碼打了過去。她的手機收音效果不是很好,內容我都聽到了,電話那邊的人說:“什么?誰?陳草茜?對,是我的孩子,但我是沈似昨的父親,怎么了?茜茜怎么了?”
班導師的眼珠都快要瞪掉了,那眼神接近驚恐,長大之后我明白那種驚恐叫做“欺軟怕硬”。她知道我的父母是在菜市場賣菜的,我們一家都很好欺負??稍捦材沁吀哔F的聲音也在承認“陳草茜是我的孩子”,并且聲音的主人是沈似昨的父親。她扯不清這其中的關系,但她覺得自己惹錯人了,被嚇得要死,說話都不利索了:“陳草茜……沒、沒什么大事兒……”
“小事兒的話可以找沈似昨幫忙解決,他們關系很好的?!蹦愕母赣H篤定我倆關系很好。身在遠方的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我們已經“好”得都動手了!
班導師不想找我的父母了,而是把你叫了去。什么叫“陳草茜是我的孩子,但我是沈似昨的父親”她必須要搞清楚。
而這是我最最不恥的事情。
[]在很久之前,我和你就認識,并且關系止步于認識。以前,逢年過節(jié)你的父親都會帶著你和禮物上我家。聽說大學時,我爸爸救過你父親,他一直感恩戴德。但他不知道這無形中給我們一家?guī)砹藟毫?,明明是同樣的起點,你父親風風火火地經營公司,我爸爸卻在賣菜。父輩身上的自卑傳給了我,我煩透了你們。
我們一家日子清貧,但從不虧欠或者有勞別人。只有這一次,為了擇校,我爸爸拜托了你父親幫忙。
其實在賣菜的同時我爸爸也試著做別的事情,屢屢失敗,他將希望全都押注在我的身上,他固執(zhí)地認為我只有進入好學校,才有好的出路。
我們學校招生絕對嚴格,但有了你父親的面子,事情就好辦多了。報到那天,他親自帶我來見教導主任,資料是他填寫的,手機號碼便寫了他的。他跟教導主任也是這樣說的:“茜茜是我的孩子,你們必須通融?!?/p>
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我爸爸帶我去你家談?chuàng)裥5氖聝?,你看我那個不屑的樣子,眼神挑剔得要命。那時我就打定了主意,在學校絕對假裝和你不認識!結果第一天,你就好心地給我“加油”,咱倆“打打殺殺”的高中生涯正式拉開了序幕。
在辦公室里,你對班導師說:“陳草茜一直很聽話,不守紀律的是我?!币桓焙苡袚數臉幼印?/p>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你。
大概了解了情況,班導師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柔和,我知道她不是在對我改變看法,而是“敬佩”我和你之間的“友誼”,礙于你父親的面子!
從辦公室出來,我拖著書包走在前面,你突然從后面拿走了它。我大驚:“你干什么?”
“我?guī)湍隳茫 蹦愕恼Z氣強權,表情并不凌厲。
你并沒有“混賬”到我想象的地步,我忽然想要找一個人傾訴,準確地說是“吐槽”。而你正在我的面前,我指著辦公室的門說:“她太勢利了!她不是瞧不起我嗎?等著瞧吧,過幾天摸底考試,語文我交白卷!”
你盯著我看,眼神還挺清澈,下一秒你用我的書包狠狠砸了我一下:“陳草茜!她瞧不起你,你就讓她瞧不起?交白卷算什么本事?有種你考滿分給她看??!你越這樣,不是讓人越瞧不起嗎!”
這話說的,像你多懂事兒似的!“你不是也瞧不起我嗎?現(xiàn)在又給我講這些大道理,你不怕腎虧?”我反駁。
“我哪有瞧不起你?”你叫起來,隨即你安靜了,收起帕燈一樣的眼神,你看著我,良久良久,“陳草茜,你怎么會認為我瞧不起你呢?”
“那你干嗎捉弄我?一直捉弄我?還有這兒,”我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鼻梁好像斷了!你剛才還用書包砸了我!”
你的眼神忽地變成豐饒的海,你抬起手,手指在觸及我眉心的時候,觸電般蜷縮起來。
“陳草茜?!?/p>
“……嗯?”
“對不起?!?/p>
05你可別天天吃包子了
這之后我們的關系沒有升溫,反而變得疏離。你不再踹我的椅子,只要我們對視,其中一方一定會馬上移開視線,氣氛尷尬得緊。只是偶爾,午休時你會對我說:“你別動了,我?guī)Ш酗埥o你?!?/p>
你帶回來了,又不收我的錢。下一次,我便不敢再讓你帶了。我們爭執(zhí)不下,你生氣了:“陳草茜,你別天天吃包子!你看你臉圓的!”
我就不明白了:“就算我臉長成正方形,干你什么事兒呢!”
這么一吵,我們之間就不尷尬了,原來有一種相處方式叫作“哪壺不開提哪壺”。
摸底考之前,我鉚足了勁兒,你說得對,我不能讓別人瞧不起,鄰居學姐家的門檻兒都快要被我踏破了。
考試那天,上午最后一節(jié)是語文,我答得相當順利,寫字又快,早早地交了卷。中午在校外買包子的時候,我被你擒住了:“陳草茜!你不是真交白卷了吧!”
我點點頭:“是啊。”
你一把揪住了我的耳朵:“陳草茜!我是怎么跟你說的!”
我一直不明白你把我當成什么,你對待我的方式特別另類,直到收養(yǎng)了思奇,我才知道你貌似把我當成了……寵物。
當天考完試,我們一起走出校門,在樹下發(fā)現(xiàn)了一只瑟瑟發(fā)抖的小貓。小貓長得很丑,瘦得皮包骨,你用腳尖戳了戳它,說:“沒死!”
“你沒看見人家在發(fā)抖嗎!”
你蹲下來,看了看,然后對我下命令:“陳草茜,你把它帶回去養(yǎng)!”
“為什么不是你來養(yǎng)?”
“因為你家很破!”和雕梁畫棟的豪宅比起來,我家確實不怎么樣,我想。
和你相處久了,我知道你是孩子心性,很多事情都不會再去計較。我蹲下來想要抱起小貓,你大喝一聲,嚇了我一跳。
“它多臟!你別用手碰!”然后你拿紙巾把小貓裹起來,遞給我,“走吧!”
這時候你在學法語,一放學就往培訓班跑。我捧過小貓,生怕把它弄掉了。我雙臂架空著往前蹭了兩步,回過頭看,你還在原地。
這一天夕陽非常好,云斷成碎絮,你站在樹蔭里,臉完全被陰影遮住,我看不清你的表情,忽然覺得心慌。于是我奔向你,你抬眼:“怎么了?”樹影在你的臉上晃動。
我有點尷尬,吐了吐舌頭:“那個……你摸摸它唄?”我舉了舉小貓。
你把臉一撇:“太臟,不摸!”
然后我們分開了,我擅自給小貓取名為思奇,沒有什么意義,只是覺得順口。
我捧著它,無法坐公交,只好一路走回我那個“很破”的家里。剛到門口,遇見從菜市場匆匆趕回來的父親:“快跟我走,沈似昨出車禍了!”
你和我分開之后打車去培訓班,在路上發(fā)生了車禍。你母親在法國,父親常年不在家,于是聯(lián)系了我爸爸。我怔怔地放下小貓,忽然哭了。之前那沒來由的心慌預示著這場事故,那一陣心悸來自于我突如其來的設想——如果你,活生生的你有一天忽然不見了,我會怎樣?我的生活會怎樣?
多么不好的預感。
我和爸爸來到醫(yī)院,你的情況比我想象得好了太多,我會流淚,是因為欣喜。司機傷得很重,你身上的血跡基本都是他的,你還挺清醒,看見我,你虛弱地眨眨眼:“陳草茜,要是我死了,我錢包里的錢都給你,你可別天天吃包子了?!?/p>
06生死契闊,道阻且長,早生別離,吾心且安
生死攸關之際只惦記這種小事兒,你能有什么大氣候啊,沈似昨?你除了會讓我哭,還有什么本事?
以前有人對我好過,以后會有人對我好,但沒有一個人會像你這樣,沒有。干凈、澄澈、毫無瑕疵,只為我著想。
你真是個好人,所以你很幸運。那場車禍,你只是手背被劃了口子,腦袋被震了一下,很快就回來上課。這期間,摸底考的成績公布了。許是比預估的成績高了太多,班導師不再把我當個“外人”??墒俏以贈]有辦法像最開始那樣尊敬她,每個人的形象都如同瓷器,碎了就是碎了。
你覺得我是在記仇,是的,這也說得通。我這個人性格有點小問題,生氣時我絕對不會講一句話,甚至一個字兒。我不想搭理的人,決不會與之對話。當初我認為你瞧不起我,所以我別扭地不肯多看你一眼。你試圖與我溝通未果,于是以激怒、傷害的方式擴寬與我溝通的渠道。你的原話是:“我不踹你的椅子,你根本不理我?。 ?/p>
你還挺委屈的!
你回來之后,時光飛速流逝。高一很快結束,這一年中你交了五十八次提案,要給思奇改名字,均被駁回。貓那么驕傲的生物,完全不把人類放在眼里。你可知道我“思奇、思奇”地呼喚了多少聲,它才愿意看我一眼?改名字沒那么容易的,更何況它已經不是那個小小的、在樹下發(fā)抖的家伙了,現(xiàn)在它胖得一只手舉不動,脾氣極壞,非常像你。雖然它仍然很丑,但很威武,氣質倨傲。
這一年,你不間斷地學習法語,你非常小氣,一句都不肯教我。
這一年,你把我當思奇對待,你覺得我的圓臉捏捏或許就會變尖。
這一年,我沒怎么吃包子。
高二文理分班,我選了文科。你學文有點吃力,可你仍舊選了它?;蛟S你覺得我應該犧牲自己,陪你去學理。但是很抱歉,我不想做這種犧牲。
我們都選了文科,但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級,你大怒,吵著要調班。
“別費勁兒了,在哪個班不都一樣嗎?”
你一甩頭:“不一樣!”
我開玩笑:“你是不是怕我背著你交新朋友,然后不理你了?”
你歪著脖子,半天沒動,過了半晌,你垂眼瞅我:“陳草茜,你交新朋友試試!”
“新朋友”三個字你是咬著牙說出來的,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藤蔓,它們一直蔓延,蔓延到我的眼里。
我沒有交新朋友,你沒有調班。在新班級的處境比以前好多了,我終于和周圍人平等了,自費生的老皇歷沒人去翻,這才是一個高中生應有的日子和待遇。
我們不同班,好在教室挨著,你經常在門外等我。我融入新的圈子,你仍舊只有我。
你還是那么帥氣,還是走英倫風,還是備受矚目,女生仰慕你,男生仰望你,可是你沒有朋友。你說:“維持朋友之間的關系很麻煩,再說他們跟我在一起都有目的,沒勁!”
“但人不是獨立的個體,是需要有人圍繞在身邊的,要不然不是要孤獨死了嗎?”我說。
你瞪大眼睛看我:“我不是有你了嗎?”
生死契闊,道阻且長,早生別離,吾心且安。
你只有我,是不夠的。
進入冬季,大家蠢蠢欲動地準備迎接圣誕節(jié),我接下了寫板報的活兒。下課時間不夠用,所以我和負責畫畫的男生商量了一下,決定放學后開工。本來我們約好去看思奇,這下子我要失約了。我發(fā)微信給你,你沒有回,我估計你是生氣了。其實,我們算得上是同類,你生氣的時候,也是很沉默的。
放學后,負責畫畫的男生跑去打球,八成是把板報的事兒給忘了。我給他發(fā)微信,沒有回;再打電話,沒人接。我這才意識到,他不會把手機帶在身上,于是我跑去體育館找他。
體育館里面很冷,人卻很多,大多是班上的,男生女生鬧成一團。負責畫畫的男生提議教我投籃,這里這么熱鬧,我便不想回教室了。
大家一直玩到很晚,然后踩著積雪,頂著星星和月亮回去教學樓。樓前,你的臉已經被凍青了。
你站在寒風之中,料峭的臉色和嶙峋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一行人全都僵立當場。
“陳草茜,”你動了動嘴唇,“該回家了。”
后來你病了很久,而后你變了,成熟了。若是以前的你,你等我那么久,之后一定會約我去看日出、去看極光、去看冰雪,然后把我扔在遙遠的遠方,以作報復??蛇@一次,你什么都沒有做,你讓我永遠欠著你。你不再捏我的臉,也不再和我開玩笑,只會冷冷地下命令。這或許是我想要的“下場”,借此切斷與你之間的聯(lián)系,但是我太了解你了。我可以從你的眼中看到太多東西,它們逐漸溶解我。也是它們,讓我給自己披上了盔甲。
我懷念從前的你,我心疼現(xiàn)在的你,我更記得“早生別離”。你看,雖然我頭腦不算靈光,卻知道不斷地給自己留后路。
高考之前的某個清早,你在校門口攔住我,那一瞬間我看到了過去的你,霸道、任性、主觀、孩子氣。
清早,晨曦萬物欣欣向榮,陽光有序地放射,清風蕩漾,草笛拂吹。你站在我的面前,看上去特別憂愁,眉頭都快要擰出水汽來,你說:“陳草茜,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特別可怕。我夢見一片原始森林,陽光窸窸窣窣的,老樹盤根錯節(jié),樹根突出地面,蝴蝶、蛇蟲到處都是,我使勁兒拽著你,生怕把你給弄丟了,可一回頭,你還是不見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你都不在,后來我去你家,你媽不讓我進門。我怎么求她都沒用,我不知道我做錯什么了……”
高考之后的某個清早,你差點砸爛我家的房門,你非常憤怒,身上的高貴、倨傲全都不見了,宛如流浪漢,你說:“陳草茜!你要留在本市?說好的上海呢!”
我終于得以拿出自己窖藏已久的勇氣,我深呼吸,對你說:“不去了。”
你看著我,眼神逐漸冷卻,直至被清空,只剩下痛。轉身的時候,你的眼神閃了一下,那一眼冷過世間火柴。
07我們不但不同路,還會背道而馳
說好的上海,或許就在你夢見過的那片原始森林里。我破天荒地選擇離你而去,并非臨時起意,你只有我是不夠的。
高中一年級,說話之前你總要踹我的椅子一腳,我覺得煩透了。你總是欺負我,我與你反抗,但也誠惶誠恐,這是因為我不敢徹底激怒你,我擔心你把我爸爸求你父親給我擇校的事情說出去。雖然熟識之后,我知道你這種人根本沒把那種小事兒放在心里。但對我來講,自卑的我,非常害怕失掉面子。
好在我們的關系很快就轉好,那時候我被你的書砸中眉心,回來后你很輕地踹過我的椅子一腳,你只是想讓我回頭,看看我的額頭。
過去的事兒既往不咎,我被你推、被你拽、被你“打”,我知道你不壞。你說要把錢包里的錢都給我,當時我的眼淚止也止不住。我想,這世界上會如此為我著想的人,除了爸媽,就只有你了。我特別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你張開羽翼,我既可以得到庇護。
后來,你常往我家跑,去看思奇。我媽媽特別熱情地招待你,我跟她開玩笑:“你就不怕我早戀?”
我媽特別不屑:“我不了解他,還不了解我的女兒嗎?你跟你爸一個樣兒,死要面子。他那么高高在上,你跟他不是一條道兒上的?!?/p>
是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我跟你不同路。
我不喜歡吃包子,但是包子是相對便宜的食物。當年的贊助費,是父母的血汗錢和借來的錢,我的開銷,能省則省。這一點你永遠都理解不了,你絕對想不通這種省錢的方法省下的那一丁點兒錢有什么用。
有那么兩個在我腦海里怎么也揮之不去的片段,都發(fā)生在我很小的時候。小時候,KFC是有的,我很少吃,但偶爾也吃得到。媽媽帶我去,簡單地點一兩樣東西,看著我吃完,然后帶我回家。每次她都說她不想吃雞肉,回家后熱一下剩菜剩飯吃掉。剛開始我還很迷糊,媽媽為什么不喜歡吃雞肉?后來我懂了,漢堡變得難以下咽。
也是小時候,爸爸帶我去看望親戚,他買了很多水果,有那么一陣子,還是幾年的時間,香蕉非常貴,不太吃得到。爸爸帶著我坐在路邊,望著那一整把香蕉犯難,他想給女兒摘下一根來吃??墒遣恢勒母艜屜憬犊雌饋磉€是完整的,沒有被動過的。結果當然是沒吃到,不管摘下哪根,它看上去都是殘缺的,而我那要面子的父親怎么可能把不夠體面的東西送給別人?
這些,你能夠理解嗎?你會笑的,還會推薦我去參加“感動中國”之類的節(jié)目。只有有過同樣經歷的人,才能與我感同身受。
我看過一個神話故事,阿里斯基和龜。大意是說,阿里斯基想要追上龜,必須到達龜的起跑點,當他到達時,龜已經行進一段路了,他必須趕去新的起跑點,而龜又已經走遠了……盡管只差一步,他卻永遠追不上它,這個無限存在的距離是不會消失的。
我們之間,就差這么一步,就差這一種隔閡。
你跟我“打打殺殺”也好,變得冷酷,企圖直接將我捆綁在你身邊也好,都不能讓這一步距離縮小。我們不但不同路,還會背道而馳。
我們約好了去上海,我卻偷偷留了下來。
08離別后,我將一個人面對著千山萬水和回憶
第二天,你又來砸我家的門,你的臉色好像落雪之前的天空,但你似乎并不想發(fā)火。你說:“陳草茜,把思奇給我?!?/p>
你怎么這么狠心呢?我不跟你走,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太早地看清現(xiàn)實,于是走向留給自己的退路。離別后,我將一個人面對著千山萬水和回憶,思奇是我與過去連接的通道。你要帶走它!
“它不會跟你走的。”
“你怎么知道它的選擇?”
“我養(yǎng)了它三年!”
“我認識你十年!我都不知道你的選擇!你才認識它三年,怎么可以替它做主!”你借題發(fā)揮地吼我。
我不想把思奇給你,于是說謊:“思奇出去溜達了?!?/p>
“那我等?!?/p>
你想要賴著不走,思奇喵喵地自己從臥室溜達出來了。
“你說謊!陳草茜!”你怒視著我,沖進來抱起思奇,然后用很釋然地語氣對我冷笑道,“你說謊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應該習慣。”你抱著思奇就走,那家伙也沒有反抗。你忽然回過頭,眼神凄凄的,“陳草茜,我早就知道你填了Z大,我只是想看看你會不會對我說實話。原來……我在你的心里,一點都不重要。”
不是的,不是的,哪有人比你還重要呢?你不懂我的!
這之后你再沒聯(lián)系過我,我想念思奇,也想念你,可是我知道,我要一個人走下去。即使不能夠心無旁騖,至少要堅強。
可是我一點兒都不堅強,總是哭。在一起的人有同樣的幸福,不能在一起的人各有各的苦處。愛恨洶涌,眼淚才最忠誠。
大概是我太消極了,連我媽都察覺到了什么,她偶爾神不知鬼不覺地試探我:“沈似昨怎么不來了?”
沈似昨不會來了,他恨透了我。
后來我看了很多電影,全是喜劇,都不好笑。日子結成大大小小的水珠,我數著水離子艱難地度日。我是失戀了嗎?算不上,你從來沒表白過。
我以為某些痛,時間久了就會消去,我太不了解痛苦這東西了。但時間確實是善良的使者,它讓你的影子在我的腦中逐漸稀釋。我會忘了你,我可以,我這樣堅信。直到再次看見你,酸楚的情緒在胸腔里劇烈地悲鳴,我才知道,我在自欺。
軍訓的第三天,你來了,拎了兩大包包子,請大家吃。我用臟兮兮的手拿著你硬塞給我的包子,不住地顫抖。我,太想你了。
大家都問:“這人是誰?。俊?/p>
你瞟我一眼:“思奇他爸?!?/p>
大家面面相覷:“誰是思奇?”
我哆哆嗦嗦地說:“我兒子……它是只貓!”
你來跟我道別,問我送不送你。我預想過這一幕,我要堅定地告訴你——“我會的?!?/p>
我沒有辦法說出那個“不”字,我叼著包子,保證一般對你狠狠點頭。
軍訓結束,你走了,在機場那種心慌的感覺又涌了上來,仿佛回到三年前的那個下午。這時候好多飛機失事,這預感太過不祥,我下意識地拉住你的胳膊:“你改乘火車吧。”
你的視線在我的圓臉上掃了一圈,然后甩開我:“不用你管?!?/p>
過了一會兒,你忽然看向我:“陳草茜,你知道我這輩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兒是什么嗎?”你用手指點點我的眉心,“我用書打了你,比打我自己疼多了?!蹦氵€說,“陳草茜,我想把全世界都給你,你明白嗎?”
我明白或者不明白,已經沒有什么用了。你到上海一個月,就有了女朋友。你給我留言——陳草茜,原來人與人相處有很多種方式。萬事萬物都有個氣數,氣數盡了,就什么都過去了。誰離開誰都可以照樣活下去,或許活得更好。
你看,我們之間始終差一步。當我終于想通,不給自己包袱,善待生活,想要朝著你伸出手的時候,你轉了身。
或許,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我們很小就認識,你沒什么朋友,我是你好玩的玩伴,僅此而已。
那么思奇,你可要好好待它啊。你沒帶走它,又不還給我。也好,免得被“后媽”欺負。
學校迎新生迎國慶文藝晚會那天,禮堂人滿為患,我不愛熱鬧,人家都往里擠,我往出擠。終于到了門口又差點被人流帶回去。我驚恐地攀著墻壁,壁虎似的,樣子狼狽極了。更讓我驚恐地是有人凌空抓起我的手,將我往后拖。
“誰???”我大叫,還未回頭,便聞到了熟悉的,獨屬于你的味道。這不可能,我緩緩轉過臉,竟然對上了你的視線。
人群之中,我們被人撞來撞去,你眼里的藤蔓再次蔓延到我的眼里。
你沒有去上海,不但沒有到那么遠的地方去,還“潛伏”在我的大學,偷偷學金融。所以也沒有什么女朋友,那是你試探我的反應的“利器”。這段日子你和思奇相依為命,聽說你們都很想我,就像我很想你們那樣。
你一直為我好,我卻不愿為你做任何犧牲,那么是償還的時候了。我們要相互陪伴,我們要相信永遠。
09一朝愛恨,不留遺憾,不負時光
我們慣于對命運言聽計從,我們慣于投降于巫婆式的預言,一朝愛恨,不留遺憾,不負時光。
神說,你要勇敢就賜你阻礙,想聰明必須解開難題,自己停止悲哀。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