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衛(wèi)剛

幾年前，我選擇了這所位于粵西的偏遠山區(qū)學校。從踏入學校的那一刻起，我便下定決心，要帶領我的學生走出大山，用更好的自己去迎接未來。

第一眼看過校園，破舊的建筑和遍地的荒草映襯了這里的荒涼，我在心里默默祈禱：那些還未謀面的學生，希望你們別像這些野草一樣，肆無忌憚地向四周瘋長。但有時候，越是擔心的事情恰好就是事實：教室里學生的嘈雜聲不時會蓋過老師的聲音；靦腆的面孔后面卻有著固執(zhí)如牛的性格；羞怯的背后隱藏著一顆狂野的心；真誠待人卻又在無意間表現(xiàn)出粗魯無禮……大山養(yǎng)育了他們強壯的身體，卻缺失了對心靈世界的滋養(yǎng)。

城市化打破了山里人成百上千年來的傳統(tǒng)生活習慣，人們迫不得已扔下孩子和老人，紛紛走出大山，涌向繁華的都市，尋找一份屬于他們自己的夢想。他們帶回了金錢和物質(zhì)的享受，帶來了更多山外世界的生活觀念，促成了更多人對山外世界的向往，但也帶來了許多精神糟粕，帶走了屬于孩子的關心和呵護的暖暖溫情，更帶走了孩子們的心。

許多學生只能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但是一對老人經(jīng)常要照顧四五個孩子，只能勉強應付他們的飲食起居，再也無心無力監(jiān)督、規(guī)范他們的行為習慣。許多學生就像掙脫了韁繩的野馬，自由而狂野。我不止一次聽到家長抱怨自己的孩子竟會辱罵他們，而有個別身材高大的學生甚至會毆打家長。農(nóng)村里的許多黑網(wǎng)吧和游戲機，成了這些幾乎無人管教的孩子的寄托；從父母那里軟硬兼施得到的時尚手機，成為他們在同學面前裝酷、炫耀的工具。但是，外表的新潮依然無法掩飾他們那心靈的空虛。

善良的父母為了彌補孩子成長過程中缺失的關愛，只能用金錢和物質(zhì)來表達自己的愛意和存在感。因此有些孩子利用父母的這一心態(tài)，學會了要挾、欺騙，對父母的態(tài)度甚至是建立在這些外在物質(zhì)的多寡上。

許多學生直到初三時還從未到過六十多公里外的縣城，但群山雖阻擋了他們的視線，限制了他們的生活范圍，卻阻擋不了他們對山外世界的想象和向往。許多學生很早便感受到了金錢的力量，初中剛畢業(yè)，還略顯稚嫩的孩子便迫不及待想出去闖蕩，有些禁不住誘惑的學生也輟學加入其中。但這許多的學生，他們準備好融入山外的世界了嗎？

雖然學校的教學設施在逐步完善，學生在校的生活和營養(yǎng)也在逐步改善，但許多人心中的觀念依舊沒有改變。有些家長為了把家里的泥瓦房換成漂亮的樓房，迫不及待地拉自己的孩子出去打工，甚至拋出“讀書無用”的論調(diào)為自己開脫。我還聽說，有個別家長甚至因自己的孩子高考落榜可以節(jié)省一大筆學費而沾沾自喜。

我多么希望能在學生的心里點起些許的光亮，照亮一條充滿希望的道路，哪怕只是像黑夜里那一點微弱的燭光。面對甚囂塵上的“讀書無用論”，我一直堅持這樣的觀點：讀書有用無用你必須認真讀過才有資格下結(jié)論。我反問道：“一個沒讀過什么書的大老板被大家拿來反復大肆宣揚，視作榜樣，但更多的因讀書而成功成才的例子你們?yōu)槭裁匆暥灰?？?/p>

有些學生的不良行為習染已久，一頓猛烈的批評和責罵并不能使其發(fā)生實質(zhì)的改變，反而可能適得其反。我真誠地向?qū)W生要求：希望大家在這個集體中能夠相互尊重，相互關懷，考慮自己的同時，也要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我積極推動大家一起討論制訂出一些行為準則及處罰辦法，經(jīng)全班同學討論無異議后嚴格執(zhí)行。剛開始，有些學生仍像以往一樣流于形式，懶散對待，面對處罰又極力抵賴，我用他們自己的承諾以及全班同學的監(jiān)督、見證讓他們無力辯駁。除了對一些身體不便的學生酌情考慮外，所有學生不分成績和性別一律公平對待。他們在慢慢適應，行為習慣略有好轉(zhuǎn)，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然明白在生活和學習中，有一些規(guī)則是必須要遵守的，每個人必須對自己的言行負責。

對金錢的崇拜沖擊著這個偏遠學校學生的心靈。一些學生崇拜金錢帶來的物質(zhì)享受，有些同齡人打工回來后顯露出的那種大手大腳使用金錢的可笑做派，卻得到很多學生的艷羨和向往，有不少女生甚至已開始宣稱將來一定要嫁個有錢人。教育有時確實力有不逮。我只能耐心引導他們?nèi)绾慰咕苷T惑，識別花言巧語，認清現(xiàn)實。我向他們傳達這樣的觀點：你只有現(xiàn)在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將來才有能力過上你所期望的生活。我告誡他們，目光看得要長遠些，不要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毀了自己原本可能光明的前途。

在這個偏遠山區(qū)，經(jīng)常能聽到某某學生正準備高考，而他的一些同學已經(jīng)生了孩子的事情。為了避免學生受到不必要的困擾，有時我會主動和他們一起討論如何選擇人生的另一半的問題。我和他們分享作為一個過來人的粗淺觀點：娶媳婦，不單單只是追求美貌，要更多地關注一些內(nèi)在的品質(zhì)，以及學識涵養(yǎng)如何等問題；找老公，不要只看長得帥不帥，有沒有錢，更應考慮性格是不是合得來，品質(zhì)如何，是否有上進心等等。為了打消個別學生打算以長相博得未來美好生活的念頭，我請大家討論一下假若自己是有錢人，會如何選擇自己的另一半。令我欣慰的是，大家并不僅僅滿足于對長相的追求。有時候，勇敢面對比回避更容易使問題簡單化。

大山可以阻擋他們的視線，卻無法阻擋他們放飛夢想的權利。在許多學生的心中，都有某種向往山外生活、未來美好人生的夢想，雖然很模糊，而且有些學生把它放在生命的某一個角落里，僅僅作為憧憬的目標。我知道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會離開這個生他們養(yǎng)他們的大山，但我最不希望的是，他們以輟學打工的身份走出去。我慢慢引導他們?nèi)绾瘟私庾约?，認清自己的長處和不足，如何更理性地思考和處理問題，如何一步步接近、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為了幫助他們戰(zhàn)勝心中的怯弱，我不斷鼓勵他們，從給他們布置一些簡單的任務開始，幫助他們樹立信心，為他們?nèi)〉玫拿恳稽c成就而歡呼。這些大山里的學生資質(zhì)其實不差，他們的信心慢慢增長，逐步提高自己的學習水平，甚至有幾次在全市統(tǒng)考中取得比城里最好的學校還要好的成績。

群山已無法阻擋人們外出的步伐，但許多人的心靈依舊被各種狹隘、庸俗的價值觀念所囿蔽。我希望和這些山里的孩子在一起，引導他們抵擋不良習慣和狹隘價值觀的侵襲，走出心靈的大山。

（作者單位：廣東陽春市大陳學校）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