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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議“江、河”詞義泛化的年代

        2015-05-30 18:48:16吳寶安
        現(xiàn)代語文 2015年9期
        關(guān)鍵詞:禹貢淮南子用例

        吳寶安

        摘 要:本文研究“江、河”詞義泛化的年代,發(fā)現(xiàn)先秦文獻(xiàn)中,“江、河”多數(shù)為長江、黃河的專稱,有少數(shù)的例子表示長江、黃河的支流,如西江、北江、九河、西河等,泛稱在先秦另有專詞“水、川”。西漢文獻(xiàn)中,“江、河”開始泛化,出現(xiàn)了“烏江、牂柯江、五河、清河”這類組合。東漢文獻(xiàn)《論衡》中,“江”的泛稱義用例遠(yuǎn)超專稱義,“河”的用例也很多?!稘h書》中還首次出現(xiàn)了“黃河”一詞。可見,到了東漢,“江、河”的泛化義已經(jīng)普遍使用。

        關(guān)鍵詞:詞義泛化 江 河

        在詞義的發(fā)展演變中,“江、河”是一對由專稱泛化為通稱的典型例子?!敖北局搁L江,“河”本指黃河,后來中國南方的河流多稱為“江”,而中國北方的河流多稱為“河”。這個過程是如何發(fā)生的?何時開始?何時完成?本文試圖探討這一問題。

        有關(guān)“江、河”的研究,重要的成果有張洪明撰寫,顏洽茂、鄧風(fēng)平翻譯的《漢語“江”詞源考》[1]和《漢語“河”詞源考》[2]。這兩篇文章利用語言學(xué)、民族學(xué)、歷史文獻(xiàn)以及地理學(xué)等方面的材料,證明“江、河”的詞源非蒙古語和南亞語,而是漢語本身固有的基本詞。除此之外,李夢(1993)討論了“河”的聲旁“可”有“大”義,“河”的本義是“大水”[3]。這些研究都關(guān)注了“江、河”詞義的泛化,但對“江、河”詞義泛化的過程以及完成的年代沒有涉及。本文擬對樣本文獻(xiàn)進(jìn)行窮盡性的調(diào)查,詳細(xì)地描述“江、河”詞義泛化的過程。

        一、先秦時期:江、河多為專稱

        《說文解字》:“江,水。出蜀湔氐徼外崏山,入海?!薄墩f文解字》:“河,河水出敦煌塞外昆侖山,發(fā)原注海?!痹凇墩f文解字》中,“江、河”均為專稱。如:

        表1:“江、河”在《尚書·禹貢》和《爾雅》中的使用情況表①

        《尚書·禹貢》中,“江”出現(xiàn)了12次,其中,單用5次,均指長江。如:

        (1)岷山導(dǎo)江,東別為沱。

        (2)江、漢朝宗于海。

        除單用外,“九江、北江、中江、三江”都有用例,它們均與長江有關(guān),或?yàn)殚L江的一部分,或?yàn)殚L江的若干條支流。我們認(rèn)為,用“江”指長江的支流是“江”詞義泛化的基礎(chǔ)。

        《爾雅》中,“江”共6例,單用4例指長江。“江南”2例為地名,指長江之南。例如:

        (3)江河淮濟(jì)為四瀆。(《釋水》)

        可見,在《尚書·禹貢》和《爾雅》中,“江”多為長江的專稱,也可指長江的一部分,或長江的支流。

        再來看“河”的情況?!渡袝び碡暋贰昂印背霈F(xiàn)了19次,其中單用14次,均為黃河。如:

        (4)島夷皮服。夾右碣石入于河。

        (5)荊、河惟豫州:伊、洛、瀍、澗既入于河,滎波既豬。

        除單用外,“九河、西河、南河”都有用例。“九河”指黃河的九條支流,西河、南河均為黃河的一部分。用“河”來指稱黃河的支流,是“河”詞義泛化的基礎(chǔ)。

        《爾雅》中,“河”共15例,單用3例,均為黃河。如:

        (6)河,水,出昆侖虛,色白;所渠并千七百,一川色黃。百里一小曲,千里一曲一直。(《釋水》)

        《爾雅》中出現(xiàn)的地名分別是“河南、河北、河西、河?xùn)|”,均以“河”為參照?!昂铀比∽浴昂铀迩覟戜簟?,指黃河之水②,“河曲、河柳、河墳”中的“河”均指黃河。

        可見,在《尚書·禹貢》和《爾雅》中,“江、河”主要為專稱,也有偶指長江、黃河支流的用例。

        其實(shí)在整個先秦時代,河流大多用專稱表示,在《尚書·禹貢》中,提到的河流共有33條,其中,單音節(jié)的專稱有26條,分別是:漳(至于衡漳),恒、衛(wèi)(恒、衛(wèi)既從),濟(jì)、河(濟(jì)河惟兗州),灉、沮(灉、沮會同),漯(浮于濟(jì)、漯),濰、淄(濰、淄其道),汶(浮于汶,達(dá)于濟(jì)),淮(海、岱及淮惟徐州),沂(淮、沂其乂),泗(泗濱浮磬),江(沿于江、海,達(dá)于淮、泗),漢(江、漢朝宗于海),沱、潛(沱、潛既道),伊、洛、瀍、澗(伊、洛、瀍、澗既入于河),桓、沔、渭(西傾因桓是來,浮于潛,逾于沔,入于渭,亂于河),涇(弱水既西,涇屬渭汭),澧(又東至于澧)。

        先秦也有表示河流泛稱的詞,分別是“水”和“川”?!队碡暋分?,用“水”為河流泛稱的有5條,分別是:黑水(華陽、黑水惟梁州)、弱水、灃水(弱水既西,涇屬渭汭,漆沮既從,灃水攸同)、滄浪水(又向東流,成為滄浪水)、沇水(導(dǎo)沇水,東流為濟(jì),入于河)③。其中,灃水也可稱灃(東會于灃)。“川”也可指河流通名,《禹貢》中“川”也指河流(九川滌源)。

        先秦時期有表示河流泛稱的詞,絕大多數(shù)的河流有單音節(jié)的專稱,在具體的文獻(xiàn)中,“江、河”也主要指長江和黃河,可見,在先秦時代,“江、河”還是專名,沒有泛化。

        二、西漢時期:江、河開始泛化

        “江、河”在西漢文獻(xiàn)中的使用情況,選擇《史記》和《淮南子》作為統(tǒng)計(jì)樣本(見表2):

        表2:“江”在《史記》《淮南子》中的使用情況表

        《淮南子》“江”69例,其中地名3例, “長江”義有65例。如:

        (7)江出岷山,河出昆侖。(《說山》)

        (8)江水之始出于岷山也。④(《人間》)

        《淮南子》中有1個詞義泛化的用例:

        (9)夫魚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術(shù)。(《俶真》)

        《史記》“江”共293例,其中大部分表示地名,如江陵、江東、廬江、江都等,占203例;表示“長江”義有73例。如:

        (10)聞陳王敗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矯陳王命,拜梁為楚王上柱國。(《項(xiàng)羽本紀(jì)》)

        表示河流泛稱的例子有9例,其中“烏江”2例、“牂柯江”5例,“烏江”的例證如:

        (11)于是項(xiàng)王乃欲東渡烏江。(《史記·項(xiàng)羽本紀(jì)》)

        “牂柯江”的例證如:

        (12)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余步,足以行船。(《史記·西南夷列傳》)

        這里的“江”相當(dāng)于西漢的“漢水、汾水”之“水”,與今天的“江”義已無二致。

        除此之外,“二江”和“江湖”中的“江”也為河流泛稱。如:

        (13)穿二江成都之中。(《史記·河渠書》)

        (14)乃乘扁舟浮于江湖,變名易姓,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朱公。(《史記·貨殖列傳》)

        這些例證充分說明,“江”在西漢就有泛指河流的意義。

        再看“河”,西漢文獻(xiàn)中,“河”的使用次數(shù)僅次于水⑤。它們在《史記》和《淮南子》中的用例見下表。

        表3:“河”在《史記》《淮南子》中的使用情況表

        《淮南子》中的“河”共有66例,其中有7例表示地名,57例表示“黃河”。如:

        (15)江出岷山,河出昆侖。(《淮南子·說山》)

        “河”在《淮南子》中也稱“河水”。如:

        (16)濁之為暗,河水不見太山。(《淮南子·說山》)

        “河”在《淮南子》中沒有泛稱“河流”的例子。

        《史記》“河”共有671例,其中地名319例,表示“黃河”義的有334例,4例表示河流泛稱。如:

        (17)罷池陂陁,下屬江河。(《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這個句子也見于《漢書·司馬相如傳》,顏師古注引文穎曰:“冀州凡水大小皆謂之河?!鳖亷煿攀翘瞥耍o《漢書》作注時可能受了當(dāng)時語言的影響。但《史記》中確有泛稱河流的用例,茲舉幾例:

        (18)朅渡九江而越五河。(《史記·司馬相如列傳》),這個句子也見于《漢書·司馬相如傳上》,顏師古注:“五河,五色之河也?!?/p>

        (19)至匈河水而還,亦不見匈奴一人。⑥(《史記·匈奴列傳》)

        (20)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國。(《史記·蘇秦列傳》)張守節(jié)正義:“‘河字一作‘清,即漳河也,在潞州 ?!?/p>

        “五河、匈河水、清河”中的“河”都表示泛稱義。

        除此之外,《史記》把與治理水災(zāi)、興修水利有關(guān)的內(nèi)容稱為《河渠書》,這里的“河”也應(yīng)理解為一般意義的河流。

        可見,在西漢文獻(xiàn)中,“江、河”的專稱雖仍是它們的主要義項(xiàng),但“江、河”已經(jīng)開始泛化,在文獻(xiàn)中有了一些用例,并且開始出現(xiàn)“烏江、牂柯江、五河、清河”這類和“長江、黃河”構(gòu)詞方式相同的組合。

        三、東漢:江、河泛稱普遍使用

        再看東漢的情況,選取《論衡》和《釋名》作為統(tǒng)計(jì)的樣本。如:

        “江”在《論衡》中,泛稱義用例是專稱義的三倍多,泛稱義有45例,而專指長江的只有14例,泛稱的例證如:

        (21)屈原懷恨,自投湘江,湘江不為濤。(《書虛》)

        (22)且投於江中,何江也?有丹徒大江,有錢唐浙江,有吳通陵江?;蜓酝鹅兜ね酱蠼?,無濤,欲言投於錢唐浙江。浙江、山陰江、上虞江皆有濤,三江有濤,豈分橐中之體,散置三江中乎?(《書虛》)

        (23)禹決江河,不秉鍤。(《程材》)

        (24)山頂之溪,不通江湖,然而有魚,水精自為之也。(《講瑞》)

        《書虛》:“且投于江中,何江也?”王充發(fā)出這樣的問題,可見當(dāng)時的“江”泛稱義已普遍使用。

        “江”在《釋名》中的解釋為:

        (25)江,公也,諸水流入其中公共也。(《釋水》)

        《釋名》為訓(xùn)詁學(xué)詞典,劉熙將“江”解釋為“公”,也可見“江”在劉熙所處的時代泛稱用法已很常見。

        “河”的泛稱義的用例在《論衡》中的泛稱雖然沒有專稱多,但也有16例,比西漢時期有了較大的發(fā)展。如:

        (26)申徒狄蹈河而死,河水不為濤。⑦(《書虛》)

        (27)漁者罾江河之魚,或存或亡。(《幸偶》)

        (28)垤成丘山,污為江河矣。(《累害》)

        (29)太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類也。(《講瑞》)

        《釋名》中,對“河”的釋義也是泛稱。

        (30)河,下也。隨地下處而通流也。(《釋水》)

        此外,在《漢書中》,還出現(xiàn)了“黃河”一詞,有2例:

        (31)使黃河如帶,泰山若厲。(《高惠高后文功臣表》)

        (32)沮水首受中丘西山窮泉谷,東至堂陽入黃河。(《地理志》)

        東漢中,“黃河”也常用“河水”表示。

        (33)河水沛沛,比夫眾川,孰者為大?(《論衡·自紀(jì)》)

        (34)河?xùn)|,在河水東也。(《釋名·釋州國》)

        可見,東漢時期,“河”的用法較西漢又有了發(fā)展,黃河有三稱——“河、河水、黃河”,而且,文獻(xiàn)中也多有“河流”義,即“河”在東漢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河流”泛稱的義項(xiàng)。

        從上可見,“江、河”詞義泛化的年代在東漢已經(jīng)完成?!敖?、河”之所以泛化,先秦時期它們可指稱江、河的支流是其重要基礎(chǔ),畢竟江、河不是單一的河流,而是兩大水系,隨著詞匯雙音化的發(fā)展,長江水系及周邊地區(qū)的河流漸漸都用“江”作為通名,黃河水系及周邊地區(qū)的河流漸漸都用“河”作為通名,從而形成了今日“南江北河”的格局。

        需要指出的是,“江、河”作為專稱從古到今一直存在,《新華字典》和《現(xiàn)代漢語詞典》都保留了“江”的“長江”義,“河”的“黃河”義。這也是基本詞詞義變化的特征之一?;驹~的變化和一般詞匯的變化不同,基本詞詞義發(fā)生變化后,原來的詞義并不會銷聲匿跡,而會留下很多以它為語素的雙音詞,在書面語詞匯體系中仍有自己的地位。我們認(rèn)為,這是基本詞在詞匯系統(tǒng)中滲透深廣所致。

        本文得到2013年湖北省教育廳青年項(xiàng)目“上古(先秦—西漢)核心動詞語義場演變研究[13q010]”的資助,在此致謝。

        注釋:

        ①之所以選擇《禹貢》和《爾雅》,是因?yàn)椤队碡暋穼ο惹貢r期的河流有全面的介紹,江、河的用例也很多?!稜栄拧肥窍惹貢r代的詞

        典,詞典的釋義能反映當(dāng)時詞義的實(shí)況。

        ②從文獻(xiàn)中的情況看,西漢開始,“河水”就可指“黃河”。與這里的“黃河之水”意義有別。

        ③另外還有兩條河流名為雙音節(jié)詞:漆沮、三澨(過三澨,至于大別,南入于江。)

        ④這里的“江水”不是長江之水,“水”為“河流”的泛稱,“江水”就跟泗水、赤水等一樣,前面是專稱,后面是泛稱。

        ⑤“水”在西漢文獻(xiàn)中共出現(xiàn)了2427例,“河”有1823例,排在第三位的“江”有990例。

        ⑥匈河水在《史記》中凡3見,“河,水”屬于同義語素疊置,這里的“河”非“黃河”,而是指“河流”。

        ⑦徒狄蹈的是“雍”,為黃河的支流。

        參考文獻(xiàn):

        [1]張洪明,顏洽茂,鄧風(fēng)平.漢語“江”詞源考[J].浙江大學(xué)學(xué)報(bào)(人文社科版),2005,(1).

        [2]張洪明,顏洽茂,鄧風(fēng)平.漢語“河”詞源考[J].浙江大學(xué)學(xué)報(bào)(人文社科版),2002,(4).

        [3]李夢龍.釋“河”[J].語言研究,19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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