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國韜
敦煌遺書包含著大量有關(guān)戲劇、樂舞的記載,筆者曾撰寫過《敦煌遺書若干戲劇樂舞問題考》(載《敦煌研究》2010年5期)、《敦煌遺書戲劇樂舞問題補述》(載《敦煌研究》2012年1期)兩篇文章,對其中的“花勾、隊武舞、作語、戲劇、了、后座、舞頭、鐘馗”等問題作過探討,并提出了自己的新看法。近日翻檢文獻,又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諸如“嘲、嫽哢、叫噪、謎”等,或較少人關(guān)注,或雖獲關(guān)注而余義尚存,茲作考述如下,以祈有所補闕。
敦煌遺書S.617號首尾俱缺,題目亦已佚失,學(xué)者根據(jù)P.2609號的內(nèi)容定其名為《俗務(wù)要名林》。這是一本分“部”輯錄日常用語并加注釋的書,書中“聚會部”記錄了一批與聚會宴飲有關(guān)的詞匯,比如:“蒱攤、握槊、圍碁、傝隸、叫噪、嫽哢、嘲、謎、酩酊、醉、醒、解酲?!保?]374值得注意的是“叫噪、嫽哢、嘲、謎”這幾個詞,它們都是一些比較特殊的“伎藝”。
先來看“嘲”,這個字有嘲笑、嘲諷之義,但決不僅僅作“嘲笑、嘲諷”解,據(jù)敦煌遺書S.1084號(背)所錄《嘲沙門詩》云:
沙彌清奴,實實隴隴[聾聾],但見學(xué)仕本處誦。不如聞法取城外, 那肚皮爛寵寵。準義師主真心教,是你鈍濁(以下缺)[1]78
上引這段文字雖不完整,但足以看出是一篇七句以上、以七言為主的韻語,也可以說是一首廣義上的“詩歌”。由此可見,當(dāng)時的“嘲”須要通過“賦詩”來完成,具有一定的難度。唐人的記載可以證實以上看法,比如孟棨的《本事詩》專辟“嘲戲”一門,茲舉其中一例如次:
國初長孫太尉見歐陽率更姿形麼陋,嘲之曰:“聳膊成山字,埋肩畏出頭。誰言麟閣上,畫此一獼猴?!痹円喑曛唬骸八黝^連背暖,漫襠畏肚寒。只緣心混混,所以面團團?!碧诼勚υ唬骸霸兇顺埃M不畏皇后聞邪?”[2]20
不難看出,長孫太尉為了達到嘲笑歐陽詢的目的,作了一首五言四句的詩歌,歐陽詢不服氣,也作了一首五言四句的詩歌“酬之”。此外,唐人范攄的《云溪友議》(卷下)亦辟有“雜嘲戲”一門,舉其中一例如次:
賀秘監(jiān)、顧著作,吳越人也。朝英慕其機捷,競嘲之,乃謂“吳金復(fù)生中土也”。……賀知章曰:“ 鏤銀盤盛蛤蜊,鏡湖莼菜亂如絲。鄉(xiāng)曲近來佳此味,遮渠不道是吳兒?!鳖櫅r和曰:“ 鏤銀盤盛炒蝦,鏡湖莼菜亂如麻。漢兒女嫁吳兒婦,吳兒盡是漢兒爺。”[3]1035
在這一例中,吳越人賀知章和顧況受朝中同僚嘲戲,于是各賦了一首七言絕句以反嘲之。由此再次證明作“嘲”的難度。當(dāng)然,以上例子都只是文人逞才于文字上的游戲;事實上,“嘲”還是當(dāng)時藝人們經(jīng)常表演的一種伎藝,再看以下兩個例子:
《開天傳信記》:安西牙將劉文樹,口辯,善奏對,上每嘉之。文樹髭生頷下,貌類猿猴。上令黃幡綽嘲之,文樹切惡猿猴之號,乃密賂黃幡綽,祈不言之。幡綽訊[許]而進嘲曰:“可憐好[個]劉文樹,髭須共頦頤別任[?。?。文樹面孔,不似猢猻,猢猻[面孔,]強似文樹?!鄙现滟T遺,大笑之。[4]847
《洛陽 紳舊聞記》:有談歌婦人楊苧羅,善合坐雜嘲,辨慧有才思。……時僧云辨能俗講,有文章?!票嫘χ^歌者曰:“試嘲此蜘蛛,如嘲得著,奉絹兩匹?!备枵吒淮紤],應(yīng)聲嘲之,……云:“吃得肚 撐,尋絲繞寺行??罩性O(shè)羅網(wǎng),只待殺眾生?!鄙w譏云辨體肥而壯大故也。[5]138
從第一個例子來看,嘲諷劉文樹的文字雖不是齊言詩歌,但具有韻語性質(zhì);其作者黃幡綽,乃盛唐時期著名的教坊俳優(yōu),《樂府雜錄·俳優(yōu)》載,“開元中,黃幡綽、張野狐弄參軍(戲)”[6]8,指的就是他,顯然不屬文人之列;更為重要的是,這篇“嘲”有當(dāng)場娛樂唐玄宗之意,故可稱之為表演伎藝。再從第二個例子來看,嘲諷云辨的文字為五言絕句,由楊苧羅“不待思索,應(yīng)聲”作之;苧羅乃北宋時期著名的女“歌者”,自然也不是文人。由此可見,“嘲”不僅是普通的嘲笑、嘲諷,也不僅是文人的文字游戲,它還是唐宋時期藝人們即席表演的有一定難度的伎藝。
這種伎藝在元人雜劇演出中又獲得了進一步的發(fā)展,比如楊顯之《風(fēng)雨像生貨郎旦》(一折)寫到:“(外旦云)你休嘲撥著俺這花奶奶。(正旦唱)你道我嘲撥著你個花奶奶。(外旦云)我就和你廝打來?!保?]1641所謂“嘲撥”,其實就是前文所說的“嘲”,試再舉元劇數(shù)例以作說明:
《裴少俊墻頭馬上》(一折):(裴舍云)如此佳麗美人,料他識字,寫個簡帖兒嘲撥他?!ㄗ鰧懣?,云)張千,將這簡貼兒與那小姐去?!ㄕ┳瞿钤娍?,云)只疑身在武陵游,流水桃花隔岸羞。咫尺劉郎腸已斷,為誰含笑倚墻頭?[7]334
《魯大夫秋胡戲妻》(三折):(秋胡做見正旦科,云)一個好女人也?!?,待我著四句詩嘲撥他,他必然回頭也。(做吟詩科,詩云)二八誰家女,提籃去采桑。羅衣掛枝上,風(fēng)動滿園香。[7]550-551
《月明和尚度柳翠》(一折):(旦兒云)清是晨間,一個和尚在俺門前擦倒,我著兩句言語嘲撥他,看他也省的么?(偈云)由他鐵腳禪和子,到俺門前跌破頭。(正末答云)則俺那天堂路上生荊棘,都是你這地獄門前滑似油。[7]1338
以上三個例子都提到了“嘲撥”,其中第一例是以一首七言絕句的形式作嘲撥,而第二例則是以一首五言絕句的形式作嘲撥,顯然均源自于唐宋時期的即席賦詩——“嘲”。至于第三例,在形式上有了新的變化,乃由兩個演員各念兩句“偈”語共同完成;但若除去元雜劇中常見的襯字,如“則俺那”、“都是你”之類,合起來還是相當(dāng)于一首七言絕句,這明顯也是源自于唐宋時期的“嘲”。類似的例子在元人雜劇中還可找出不少,限于篇幅,不贅。
約而言之,唐宋時期流行的“嘲”,既是文人們相互戲謔的手段,也是歌舞、戲劇藝人們經(jīng)常表演并有一定難度的伎藝;到了元代,又在雜劇演出中獲得進一步的發(fā)展。從文字形式來看,“嘲”往往是一篇韻語,字數(shù)、句數(shù)并不固定,而以五言、七言絕句居多;從表演效果來看,它具有較強的滑稽、娛樂性質(zhì),所以聞之者往往會開懷“大笑”;從表演場合來看,它時常出現(xiàn)在聚會宴飲之中,被藝人們即席表演以侑酒,這應(yīng)當(dāng)就是“嘲”字出現(xiàn)在敦煌遺書《俗務(wù)要名林·聚會部》的主要緣故。(1)
前引《俗務(wù)要名林·聚會部》又提到“嫽哢”,這也是一種表演伎藝的名稱,但在傳世文獻中幾乎沒有記載。若想進一步了解這種伎藝,則要對詞中兩個不太常用字的字義先作出解釋。據(jù)漢人揚雄所撰《方言》記載:
釥,嫽,好也。青徐海岱之間曰“釥”,或謂之“嫽”。(郭璞注云:“今通呼小、姣、潔、喜、好者為 ?!保?]27
由此可見,“嫽”字的本義和“小”、“好”、“姣”等有關(guān)。另據(jù)漢人許慎所撰《說文解字》稱:“嫽,女字也,從女,尞聲。”清人段玉裁注云:“《廣韻》:‘相嫽戲也?!私窳x也。按《毛詩傳》及‘許人部’曰:‘僚,好貌。蓋亦可用此字。’《方言》:‘釥,嫽,好也?!保?]617而漢人傅毅的《舞賦》則寫到:“貌嫽妙以妖蠱兮,紅顏曄其揚華?!保?0]280綜合上述可知,“嫽”字除包含“小”的含義外,又專和女性有關(guān),而且與容貌姣好的女性有關(guān);其引申義則為“嫽戲”。
接下來看“嫽哢”一詞中的“哢”字。據(jù)《廣韻·送韻》(卷四)稱:“哢,郭[璞]云‘:鳥吟。’”[11]87而晉人陶潛《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其一)詩則寫到:“鳥弄歡新節(jié),泠風(fēng)送余善?!保?2]177由此可見,“哢”乃鳥鳴之義,又可寫作“弄”。至后世,此字引申出“歌唱”之義,如唐人道宣《續(xù)高僧傳》記載:
釋慧常,京兆人,以梵唄之功住日嚴寺,尤能卻囀,弄響飛揚,長引滔滔,清流不竭,然其聲發(fā)喉中,唇口不動,與人并立,推檢莫知。[13]379
引文中的“弄”,有些版本也寫作“哢”,可見這個字到唐代已引申出歌唱的意思,由此與表演伎藝建立了聯(lián)系。這一點還可舉唐人沈亞之《歌者葉記》所述為證:“至唐貞元元年,洛陽金谷里有女子葉,學(xué)歌于柳巷之下?!瓘?fù)來長安中,而轂下聲家聞其能,咸與會唱。次至葉,當(dāng)引弄,及舉音,則弦工吹師皆失職自廢?!保?4]3371文中“引弄”與“舉音”對舉,實為“哢”與歌唱有關(guān)的又一佐證。所以明人胡震亨《唐音癸簽》(一)也說:“曰唱者,曰弄者,……唱則吐于喉吻,弄則被諸絲管?!保?5]6這是有道理的。
如果將“嫽”、“哢”兩字結(jié)合起來分析的話,“嫽哢”當(dāng)是一種由容貌姣好的女性表演的歌唱伎藝,這就令人聯(lián)想到兩宋時期頗為流行的“小唱”。據(jù)《東京夢華錄·京瓦伎藝》及《武林舊事·諸色伎藝人》分別記載:
小唱,李師師,徐婆惜,封宜奴,孫三四等,誠其角者。[16]48
小唱,蕭婆婆,賀壽,陳尾犯,畫魚周,陸恩顯,笙張,周熙齋,忤都事,丁八。[17]124
引文中提到的“李師師”等,都是兩宋時期京城中的角妓,所以小唱為女性表演的歌唱伎藝無疑,這一點與“嫽哢”的字面意義是相近的。以下再引宋人的兩條記載,以加深大家對小唱的了解:
《都城紀勝·瓦舍眾伎》:唱叫、小唱,謂執(zhí)板唱慢曲、曲破,大率重起輕殺,故曰“淺斟低唱”。[18]114
《夢粱錄·妓樂》:更有小唱、唱叫,執(zhí)板[唱]慢曲、曲破,大率輕起重殺,正謂之“淺斟低唱”?!⒂纾歉璋迳袘?yīng)。如府第富戶,多于邪街等外,擇其能謳妓女,顧倩祗應(yīng)?;蚬俑奂叭龑W(xué)齋會,縉紳同年會、鄉(xiāng)會,皆官差諸庫角妓祗直。自景定以來,諸酒庫設(shè)法賣酒,官妓及私名妓女?dāng)?shù)內(nèi),揀擇上中甲者。委有娉婷秀媚,桃臉櫻唇,玉指纖纖,秋波滴溜,歌喉宛轉(zhuǎn),道得字真韻正,令人側(cè)耳聽之不厭。[19]287-288
以上兩條史料較為詳細介紹了宋代小唱的具體情況,(2)如果將它和“嫽哢”放在一起比較,會發(fā)現(xiàn)二者確有不少相同之處:其一,如前所述,“嫽”字本身含有“小”、“釥”的意思,這與“小唱”的“小”字恰好對應(yīng)得上。其二,小唱的表演者不但是“能謳妓女”,與“哢”字“歌唱”的意義吻合;而且“委有娉婷秀媚,桃臉櫻唇,玉指纖纖、秋波滴溜”,這又與“嫽”字“容貌姣好”之義吻合。其三,小唱被稱為“淺斟低唱”,“斟”就是飲酒,而且《夢粱錄》將它與“諸酒庫設(shè)法賣酒”放在一起敘述,可見與聚會宴飲密不可分;而“嫽哢”一詞出現(xiàn)在《俗務(wù)要名林》的“聚會部”,其后有“酩酊、醉、醒、解酲”諸詞,說明它與小唱的表演環(huán)境也完全一致。
約而言之,敦煌遺書中出現(xiàn)的“嫽哢”一詞在傳世文獻中雖極為罕見,但它和兩宋時期流行的“小唱”在字面意義、表演人員、表演環(huán)境諸方面均有相似之處,二者應(yīng)是同一類型的伎藝;只是隨著時間、地域的轉(zhuǎn)移,才在名稱上發(fā)生了改變。至于任半塘先生說:“宋無名氏《應(yīng)用碎金·技樂篇》‘技藝門’有‘打諢、詀諢、相嫽、廝撥、諧謔……’其中曰‘嫽’、曰‘撥’,應(yīng)即唐之‘斫撥’也,卻與‘打諢’、‘諧謔’同一門類。”[15]366此說有一定道理,但筆者并不認為“相嫽”與“嫽哢”是“同一門類”,因為“嫽哢”純屬歌唱性質(zhì)的伎藝,而“打諢”、“諧謔”則與歌唱無關(guān)。
在前引《俗務(wù)要名林·聚會部》中,“蒱攤、握槊、圍碁”等詞并列,都是指博奕性質(zhì)的游戲;而“酩酊、醉、醒、解酲”等詞并列,則均與飲酒有關(guān);這體現(xiàn)出編書者編寫《俗務(wù)要名林》時,對“聚會部”中的詞語采取了“以類相從”的原則。據(jù)此可以推斷,與“嘲”、“嫽哢”并列的“叫噪”和“謎”,理應(yīng)也是表演伎藝。其中“叫噪”一詞在傳世文獻中亦較為罕見,但“叫”這個字卻透露了這種伎藝的身份。
在古代,以“叫”命名的伎藝大約有“唱叫、叫果子、叫聲”幾種,其中“唱叫”在前引《都城紀勝》、《夢粱錄》中已被提到過,《東京夢華錄·京瓦伎藝》及《都城紀勝·瓦舍眾伎》還分別提到:
文八娘,叫果子。[16]49
嘌唱,謂上鼓面唱令曲、小詞,驅(qū)駕虛聲,縱弄宮調(diào),與叫果子、唱耍曲兒為一體?!新?,自京師起撰,因市井諸色歌吟賣物之聲,采合宮調(diào)而成也。[18]114
相關(guān)記載大略如此。值得注意的是,這幾種伎藝的名稱中均帶有“叫”字,應(yīng)當(dāng)是一種較為特殊的歌唱方式;因為金元時期曾出現(xiàn)過一部總結(jié)歌唱伎法的著作,名為《唱論》(燕南芝庵撰),里面提到:“凡歌之門戶,有小唱、寸唱、慢唱、壇唱、步虛、道情、撒煉、帶煩、瓢叫?!保?0]160所謂“門戶”,即“門法”之義。有理由相信,唐宋元時期頗有一些歌唱家擅長于“叫”式唱法,所以唱叫、叫果子、叫聲等伎藝可能均在“叫噪”的基礎(chǔ)上分化、發(fā)展而成。(3)至于前引《都城紀勝》說“叫聲,自京師起撰”,即認為“叫聲”自北宋建都東京汴梁后才開始出現(xiàn),這一說法恐怕須要修正。
最后再說一下“謎”,也就是打謎、猜謎,古人又稱“廋詞”、“隱語”或“謎語”,在中國有著極為悠久的發(fā)展歷史,如南朝時期文學(xué)評論家劉勰所撰《文心雕龍·諧隱》就曾指出:
昔楚莊齊威,性好隱語。……自魏代以來,頗非俳優(yōu),而君子嘲隱,化為謎語。謎也者,回互其辭,使昏迷也。或體目文字,或圖象品物,纖巧以弄思,淺察以衒辭,義欲婉而正,辭欲隱而顯。[21]271
到了唐宋時期,謎語在敦煌地區(qū)也極為流行,高國藩先生將敦煌遺書中的謎語劃分為物謎、藥名謎、設(shè)物謎、問答謎四類,[22]656足可作為流行之證。但高氏的這種分類似乎不夠合理,因據(jù)《都城紀勝·瓦舍眾伎》記載:
商謎,舊用鼓板吹《賀圣朝》,聚人猜詩謎、字謎、戾謎、社謎,本是隱語。有道謎(來客念隱語說謎,又名打謎)、正猜(來客索猜)、下套(商者以物類相似者譏之,人名對智)、貼套(貼智思索)、走智(改物類以困猜者)、橫下(許旁人猜)、問因(商者喝問句頭)、調(diào)爽(假作難猜,以定其智)。[18]116
所謂“商謎”,也就是“猜謎”,這條記載說明宋人對于這種伎藝早有成熟的分類方式,高氏的新分類沒有太多必要。當(dāng)然,猜謎語這個問題極為復(fù)雜,并非本文所能詳細探討,在此僅提出兩點希望大家注意:其一,宋人商謎的時候,須要用“鼓板吹《賀圣朝》”,表明這種伎藝與樂舞特別是鼓樂有密切聯(lián)系,它與《俗務(wù)要名林·聚會部》的“嫽哢”、“叫噪”并列在一起,不是沒有原因的。直到今天,廣東潮汕地區(qū)民間猜謎的時候,仍然有“擊鼓報猜”的習(xí)俗,[23]34應(yīng)當(dāng)就是唐宋商謎鼓樂形式的遺存。其二,宋代商謎中包括“下套”一類,帶有“譏之”的效果,與前文提到的“雜嘲”頗為相似;比如談歌婦人楊苧羅所嘲蜘蛛的四句詩,便同時具有猜物謎的性質(zhì);因此,《俗務(wù)要名林·聚會部》將“謎”與“嘲”并列在一起,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通過以上所述可知,敦煌遺書中的“嘲、嫽哢、叫噪、謎”等問題向來較少受人關(guān)注,或雖獲關(guān)注而余義尚存,對其作出考析,可以得出以下新的觀點:其一,嘲不僅是普通的嘲笑,也不僅是文人的文字游戲,它還是唐宋時期藝人們于宴會上即席表演且較有難度的伎藝,并在元雜劇中又獲得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其二,嫽哢一詞在傳世文獻中甚為罕見,但它和兩宋時期流行的“小唱”在字面意義、表演人員、表演環(huán)境諸方面均有相似之處,二者應(yīng)是同一類型的伎藝;其三,叫噪的“叫”是一種歌唱伎法,兩宋時期唱叫、叫果子、叫聲等伎藝,應(yīng)當(dāng)是在叫噪的基礎(chǔ)分化、發(fā)展而成的;其四,謎這種伎藝與樂舞表演特別是鼓樂有密切聯(lián)系,它與嫽哢、叫噪等并列在一起,不是沒有原因的。
總而言之,敦煌遺書中還有大量的戲劇、樂舞問題值得我們?nèi)ヌ剿鳎绻軌驅(qū)⑺鼈兒蛡魇牢墨I相互參證并作認真考析,一定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對于過往的音樂史、戲劇史研究也將有所補益。所述不當(dāng)之處,還望方家教正。
注釋:
(1)案,學(xué)長劉曉明教授《雜劇形成史》一書(中華書局2007年)也對唐宋時期的“嘲”有過精深研究,但并未言及敦煌遺書中的“嘲”;而且曉明兄認為“嘲”和另一種唐宋伎藝“合生”是同一回事,筆者對此持保留意見。
(2)案,河南禹縣白沙鎮(zhèn)宋墓出土壁畫中,只畫一女樂執(zhí)拍板,亦被認為是“小唱”表演;參見宿白《白沙宋墓》,文物出版社2002年版,第77頁注[111]。
(3)案,《俗務(wù)要名林》中嫽哢與叫噪并列,恰好對應(yīng)于傳世文獻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小唱與唱叫的并列,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嫽哢與小唱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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