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碩+李子荷

說起標準石油公司（standard oil），未必很多人知道，談到約翰·戴維斯·洛克菲勒（John davison Rockefeller），則不少人都知道。洛克菲勒一度是美國乃至全世界的首富，他能夠起家的重要原因，就是因為有了標準石油公司。

標準石油公司逐漸成長為石油大鱷，關鍵是采取了合法而又鯨吞的手段。二十世紀美國著名左翼歷史學家、學者霍華德·津恩（Howard Zinn）對標準石油公司的手段進行了解密，他在代表作《美國人民的歷史》（a Peoples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中談到：洛克菲勒與鐵路運輸部門簽訂了秘密協(xié)議，如果他們能夠給予折扣，那么他將用他們的火車運輸石油，并將石油行業(yè)的競爭者驅逐出這個領域。

這一方法洛克菲勒已經習以為常，早在1868年他就曾與紐約中央鐵路旗下的湖濱鐵路達成協(xié)議，只要湖濱鐵路每日輸送60加侖石油，并自行裝卸，就能以原價的71%獲得石油，這一折扣使得湖濱鐵路死心塌地幫助洛克菲勒。由于別的公司沒有足夠的產能和技巧，無法與鐵路運輸部門深度勾結，洛克菲勒的這一招數使得標準石油公司幾乎在運輸環(huán)節(jié)占盡便利，迅速擴張背后往往也伴隨著危機。

洛克菲勒領導標準石油公司繞過法律障礙，組建了托拉斯

洛克菲勒希望領導標準石油公司成為一個整體性的跨州甚至跨美國、跨世界的巨型石油公司，日漸龐大的標準石油公司管理上需要如此，洛克菲勒和公司的夢想也需要如此，從歷史發(fā)展而言美國社會經濟一體化的發(fā)展進程，也需要如此。但是，從分散殖民地自由聯合發(fā)展起來的美國，崇尚自由競爭，很多州都立法規(guī)定，不許可一個公司在不同州開展步調一致的跨州經營。這導致雖然在1879年底時，標準石油公司已經實際擁有了眾多小公司，形成壟斷之局，但是卻無法合并為一個大公司經營，眾多組織各自為戰(zhàn)，混亂不堪。如何繞過這一障礙，把一個個獨立公司合并成為一個巨無霸，成了洛克菲勒朝思暮想的事情。

有一天，洛克菲勒翻開一本刊物，發(fā)現一篇文章寫得不錯，繼續(xù)看下去，一句話深深地吸引了他：“小商人時代結束，大企業(yè)時代來臨?！甭蹇朔评帐煮@喜，以500美元高薪聘請了這位作者——律師多德——作為自己的法律顧問。多德出身平凡，青年時代曾在賓夕法尼亞的酒吧工作，后來開始學習法律以求人生騰達，他洞悉時代需要標準石油公司這樣的特大型公司，但是也受雇于人，反對過標準石油公司。這次，洛克菲勒的知遇之恩、高薪、有前景的未來，使得多德立刻致力于認真幫助標準石油公司解決發(fā)展上的法律障礙問題。

多德經常研讀法條，有一天他在翻看《英國法》中的信托制度時，突然產生了靈感，提出了托拉斯（trust）這一壟斷組織的概念。托拉斯不再糾纏于必須將各個州不同的公司納入一個公司之內，它以股票為工具，將不同公司的資產高度集中于洛克菲勒等大股東之手，實際主宰不同公司的生產、銷售等環(huán)節(jié)，組成一個巨無霸公司。洛克菲勒對多德的理論貢獻大為欣賞，立即實施，于1882年1月20日召開了標準石油公司的股東大會，組成9人信托委員會，掌管所有標準石油公司相關產業(yè)的股票，洛克菲勒擁有三分之二的股票，自然順利成為委員長。隨后，通過70萬張信托證書，這一委員會控制了40多家廠商，壟斷了全美80%的煉油工業(yè)和90%的輸油生意。

托拉斯戰(zhàn)略繼續(xù)發(fā)揮效力，1886年標準石油公司又創(chuàng)建了天然氣托拉斯，隨后開始收購油田。到了1890年，標準石油公司這一托拉斯，已經壟斷了美國95%的煉油能力、90%的輸油能力、25%的原油產量。洛克菲勒和標準石油公司的成功也帶來了眾多的模仿者，托拉斯迅速在全美各地、各行業(yè)四處開花，在很短的時間內，這種壟斷組織形式就已經可以決定美國的經濟命運。

多德的貢獻并未到此結束，因為他要設法幫助公司渡過民眾的普遍不信任。崇尚自由競爭的社會觀念，影響著美國公眾、媒體等社會力量，開始逐漸敵視托拉斯以及托拉斯的鼻祖標準石油公司，很多人高呼標準石油公司已經開始威脅到了美國民主制度本身。眾怒之下，美國政府在1890 年通過了《謝爾曼反托拉斯法》（sherman antitrust law），從國家層面開始準備制裁托拉斯和標準石油公司。

政府以立法進攻，多德則尋找法律手段反擊，他多次通過法律和政府交涉，在1892年的俄亥俄最高法院和1911年的美國最高法院，還為標準石油公司進行了有力辯護。雖然屢戰(zhàn)屢敗，多德為標準石油公司堅持著自己的觀點——只有不合理的聯合才是不合法的。這一觀點在公眾中產生了一定影響，并在1911年被美國最高法院一定程度采用。為了維護標準石油公司，他還寫了好幾本書，如《正當使用與濫用的結合》和《標準石油的歷史》。

消極應對“扒糞者”使洛克菲勒和標準石油公司令人憎惡

托拉斯能夠繞過各種阻礙獲得巨額利潤，但是獲利愈多，愈是刺激普通民眾產生不平、憤恨，愈是帶來更多的新聞媒體記者來尋找標準石油公司的罪惡，這些媒體人士也是這一時期美國社會著名的“扒糞者”，他們敢于挑戰(zhàn)總統(tǒng)，自然也不會對標準石油公司頂禮膜拜。他們中的兩個佼佼者是勞埃德與塔貝爾。

勞埃德出生于1847年，在標準石油公司的興盛時期正值壯年，他自己是19世紀美國知名的政治學者，是洛克菲勒和標準石油公司最早而又最著名的“扒糞者”。1881年3月，標準石油公司還沒有形成托拉斯，勞埃德已經開始在《大西洋》雜志上攻擊，發(fā)表了《一個不得了的壟斷者的故事》這一很有影響力的文章。之后他發(fā)文不斷，在1894年針對標準石油公司等壟斷公司，還出版了著名著作《財富與國民的對立》（Wealth against Commonwealth），通過簡練的統(tǒng)計數據來展現標準石油公司的罪惡。

勞埃德的名氣不小，文風彪悍，影響力明顯，但是相對于后輩女子塔貝爾來說仍顯遜色。塔貝爾與標準石油公司有宿仇，起因是她的父親是一名美國小石油企業(yè)主，被標準石油公司的兼并浪潮擊敗，背負巨債，不得不遠走他鄉(xiāng)，他的合伙人也因此自殺身亡。因此，自小塔貝爾就從家族故事中痛感洛克菲勒的貪婪和標準石油公司的罪惡，后來她成為媒體記者之后，接受了著名“扒糞者”雜志《麥克盧爾雜志》的委托，調查標準石油公司。她找到了志同道合者、標準石油高級行政人員亨利·羅杰斯，對方自愿成為內鬼，協(xié)助她作了深入采訪。從1902年11月開始，《麥克盧爾雜志》開始連載她的系列文章，一直連載到1904年10月，在美國引起巨大轟動。到了1904年，塔貝爾又將這些文章集結成《標準石油公司的歷史》（the History of the standard oil Company），暢銷美國。endprint

塔貝爾的文章不是依靠謾罵、斥責，而是通過大量文獻資料和詳實訪談的事實，來產生巨大的力量。冷靜、客觀的筆觸勾勒了洛克菲勒的特點、標準石油公司的全貌。在她的筆下，標準石油公司極其富于效率、組織相當完善，同時充斥著不正當行徑，夾雜有官商勾結、腐敗手段。面對這樣的攻擊，洛克菲勒和標準石油公司的高管們采取了沉默是金的對策，拒絕對塔貝爾的文章加以評論。但是人們并沒有對洛克菲洛和標準石油公司多一分同情，不少洛克菲勒的友人認為，是洛克菲勒的沉默傷害了他自己。在1905年7月14日《匹茲堡公報》的漫畫中，描述了這樣一幅場景，洛克菲勒和他的“傳統(tǒng)的沉默政策”被塔貝爾的文章點燃的熊熊大火燒為灰燼。

其實，并不是洛克菲勒和標準石油公司真的完全沉默，事實上他和公司一直也在不露痕跡地處理公共關系。很多報紙收下了他們的經費贊助，有證據顯示有一份著名行業(yè)報紙《井架》（derrick）以及行業(yè)雜志《石油和天然氣期刊》獲得過標準石油公司的補貼，《井架》的出版者帕特里克.波伊爾（Patrick boyle）被大家認為就是標準石油公司的辯護者。1881年，標準石油公司在俄亥俄的分公司購買了《克利夫蘭先驅報》（Cleveland Herald）一萬美元的股票，并介入經營。雖然有了這些努力，在這一時期的反托拉斯、反標準石油公司浪潮中，這些努力仍遠遠不夠，而且也并不是所有媒體和記者都可以被收買，在應對勞埃德、塔貝爾等人的攻擊時，洛克菲勒和標準石油公司一敗涂地，在媒體公關方面一度完全戰(zhàn)敗。

經濟學家喬治·岡頓成為洛克菲勒和標準石油公司的理論盟友

洛克菲勒和標準石油公司在理論界的好朋友有當時著名的經濟學家岡頓，當盛怒的美國政府要員華盛頓·格萊登博士（Washington Gladden ）攻擊標準石油公司的時候，岡頓曾經直接進行有力反駁。岡頓出生于1845年，是一名英格蘭移民，他主編了一本專業(yè)期刊《岡頓雜志》（Guntons Magazine），關注現實經濟和政治問題。岡頓邀請了很多主流思想家為《岡頓雜志》撰稿，來分析當時美國的主要政治經濟問題。不少知名學者樂于投稿給《岡頓雜志》，社會經濟學家卡羅爾·賴特（Carroll d. Wright）在早期幾乎每期都投稿，經濟學家埃德溫·塞利格曼（edwin R. a. seligman）提供了不少文章，甚至羅斯福總統(tǒng)也在1898年1月發(fā)表過文章“海軍的需求”（ "the Need of a Navy"）。

岡頓視小公司、小企業(yè)為工人們的真正敵人，當時確實有很多這樣的小公司、小企業(yè)為了打壓工人組織，組織了很多雇主協(xié)會，開列黑名單來對付工人們。資方和工人們的斗爭常有發(fā)生，持續(xù)高效的生產過程難以保障。托拉斯的產生，意味著資方可以提供更好的生產設備，提供更好的生產條件，進行更大范圍的人員組織，將生產納入了一個更大、更復雜、也更高效率的生產組織，對工人們的保障更有力，生產出來的商品也會更低廉。岡頓并非孤軍奮戰(zhàn)，當時也有經濟學家約翰·貝茨 ·克拉克（John bates Clark）等人認為托拉斯能夠產生較高的經濟效率，這種經營方式可以集聚足夠的資本，在應付經濟蕭條的災難時更是尤為重要。反托拉斯法會使聯營或托拉斯所能產生的效益優(yōu)勢損失掉。

岡頓的思想挑戰(zhàn)主流學者的思想。當時，古典政治經濟學的自由競爭理論一直占據主導地位，岡頓這樣的為托拉斯鼓吹的理論仍處于被貶低的地位。當時世界最著名的經濟學家阿弗里德·馬歇爾（alfred Marshall）就認為，壟斷企業(yè)進行大規(guī)模生產，會阻礙技術進步，增加成本，抬高產品價格。岡頓的立場受到了洛克菲勒和標準石油公司的高度認可，洛克菲勒本人也和岡頓保持著一定的關系。同時岡頓也轉而和一些好友決裂，比如羅斯福總統(tǒng)。最初他是羅斯?？偨y(tǒng)堅定的支持者和顧問，但是后來卻成了他直言不諱的批評者。這是因為1903年羅斯?？偨y(tǒng)開始組織官方機構展開調查，千方百計對托拉斯企業(yè)進行打壓。

岡頓一生也被流言所困擾過，因為他對托拉斯的贊同和支持，輿論長期流傳著他被洛克菲勒、標準石油公司等大老板、大托拉斯收買的消息。從岡頓的學術思想來說，他對于標準石油公司這樣的托拉斯是認同的，雙方的接近和彼此欣賞是自然的，流言未必屬實?？墒菍嶋H上卻真的有相應的線索，反映出岡頓一度確實接受過標準石油公司的補貼。岡頓用來出版《岡頓雜志》，做自己感興趣的教育產業(yè)，每年要拿出15000美元巨款，這筆資金就是標準石油公司給的。讓岡頓可惜的是，到了1904年這個補貼被終止，因為社會上廣為流傳的岡頓和標準石油公司勾結的說法，讓他們這種關系只能中止。補貼終止后，《岡頓雜志》也就?？恕?/p>

面臨各種壓力，洛克菲勒和標準石油公司不斷調整自己與外界的關系。1892年，《謝爾曼反托拉斯法》發(fā)揮了更大的效力，標準石油公司在俄亥俄州敗訴，托拉斯不得不解體。由于新澤西州的注冊公司法更為靈活，標準石油公司總部遷到了新澤西州進行重組，委員會的委員們成了為數十家公司的不同總裁，繼續(xù)立于不敗之地。1906至1909 年間，標準石油公司再次遭到美國聯邦政府及各州政府的起訴，到了1911年5月，不得不瓦解為38個獨立的企業(yè)，遭受重創(chuàng)。但是洛克菲勒仍然擁有著眾多石油公司的不同股票，財富繼續(xù)增加，并辦起了自己獨具特色的慈善托拉斯，影響了美國和世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