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風(fēng)
他坐在九里溝沿上,聽著溪水嘩嘩地流淌,看著月光在水面上蕩漾,他站起來又坐下,他不敢想象如何去面對翠花。他那個懊悔就甭提了,從不打牌的他,沒想到竟然受不了別人的攛掇,也上了牌桌。結(jié)果是可想而知,那可是一千七?。?/p>
村里的燈光也次第亮了起來,可他竟然想不到回家的理由,村里有婦人喊男人回家吃飯的聲音,再不回翠花就要著急了。他邁著無比沉重的腳步,挨回了家。翠花已經(jīng)把飯端上了桌,看他回來了,就說洗洗手吃吧!
飯桌上女人問,錢帶回來啦?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女人欣慰地笑了,說,女兒的學(xué)費(fèi)有著落了,伸筷子夾了一塊肉放到他碗里,獎你的。
肉在嘴巴里沒有一點(diǎn)的香味,他干嚼卻無法下咽。肉,怎么會是這種味?
錢呢?女人把手伸了過來。他也把手伸進(jìn)兜里,可是臉上卻冒出了細(xì)密的汗珠,錢呢?他也問。女人放下碗站了起來,碗在桌上晃了晃。女人把手伸進(jìn)他的兜里,慢慢地把他的兜翻了過來,兜角赫然有個洞,女人的臉一下子有點(diǎn)蒼白,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凳子上好像有釘,她又一下子彈了起來,說,我們?nèi)フ?,拿上燈,你都走哪了?/p>
燈光在他回來的路上慢慢移動,路邊、草窩、磚塊邊,甚至又來到了九里溝沿他剛才坐過的地方,只要是他說的地方,她都堅持要找一遍。沒有!不死心,再找一遍。還是沒有!他顯得有些灰心。
看來你沒掉咱村里,要是掉咱村里,天黑別人不注意我們是能找到的。是不是你從咱舅家回來的路上就掉了?那也說不定,要是在回來的路上就掉了,有可能就被別人拾跑了,他說。那也不一定,你回來得那么晚,誰會看得見?我們再去找找吧!他顯得有點(diǎn)勉強(qiáng),她說,那你在家吧!我再找找去。燈光一閃一閃就慢慢消失在了遠(yuǎn)方。
他躺在床上,一直在聽外面的動靜,外面沒有狗的叫聲,也沒有別的聲音,只有從窗外灑進(jìn)屋里的月光。
女兒下星期回來拿學(xué)費(fèi),怎么辦?。窟@個該死的李三,非說什么三缺一,湊個手——也怨自個兒啊,沒事去看牌!王五也不是個東西,說他是個妻管炎,屁家不當(dāng),還對李三說你也別勸,他也不敢。奶奶的,自個兒就一屁股坐上了,掏出錢一拍,誰說老子不當(dāng)家,老子就當(dāng)回家讓你們看看。
怎么還沒回來呢?真是的,錢輸了,能找回來?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睜開眼,陽光灑一地,廚房里的菜香味直往鼻孔里鉆。
女人在廚房里喊,起來吃飯了,聲音里夾雜著一絲喜悅,他發(fā)現(xiàn)床頭柜上放著錢,拿過來一看,不多不少,正是一千七。
女人進(jìn)了屋,說,我在你回來的路上,草窠里,找著了?;貋砜茨闼煤芟憔蜎]告訴你。
他不說話了,他從此再也沒有賭過錢。
很多年以后,他說,那錢,是輸了。
她說,她知道,回來就知道了。你一直在夢里說,錢輸了,錢輸了,我能不知道。那錢是我從俺娘家叔那借的。
他笑了,她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