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飛鴻

馬雪多少有些叫人心驚肉跳。

她喜歡玩，走的似乎都不是“正道”，興奮起來帶著瘋狂，連父母也抓不住她的心思。他們常常嘆氣，不放心。

小學時，馬雪就開始玩單機游戲，越玩越“鉆”，初中時還逃課去網(wǎng)吧打游戲。她跳舞跳到老家廣安的電視臺，然后玩滑板，搞搖滾，高考時竟然去拼美術，可惜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郭敬明剛出來時，她也跟著做文學夢，不停地寫，不停地投，復賽時對方要她打50塊錢過去。她怕上當，50塊錢的數(shù)目也太大，自此文學夢斷。

父母送馬雪去新加坡讀私立學校，她照樣玩，還很閑，朋友們就叫她“小閑”。兩年后回國，她自考了西南財大。跟著成都的一個樂隊學吉他，玩過一段時間后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不適合，手指都按不下去。在廣安，她和朋友開了家咖啡館。有時候回去，她躲在咖啡館的游戲室里繼續(xù)玩電子競技，還是女孩子們很少玩的“星際爭霸”。

這樣的一個女孩，周圍人會怎么看？

第一個人說她“玩物喪志”，馬上有第二個人附和，然后很多人都認為這個詞最適合她。母親也不知道她整天都忙些啥——一旦跟玩扯上關系，你投入再多時間，別人也以為你很閑、不忙，即使忙也算瞎忙。父親坐不住了，催她：“你快去找個工作嘛，要不我給你找個工作。”

她當然不愿意“拼爹”，自以為有信心的她心底也有恐慌吧。她不停地玩，玩來玩去，正是在努力嘗試、突破，希望以后能夠做點事情。贏對于她來說并非最重要，她最害怕在青春里錯過，被生活OUT。不少人斷定她傻大膽、夠叛逆，其實“我本身還算很聽父母的話”，即使逐漸認準電競這條路，也僅僅把它當成一個興趣，承諾只利用業(yè)余時間打電競。

電子競技在許多人看來更稱得上叫年輕人“玩物喪志”的壞東西，國家廣電總局也曾禁止電視臺播出網(wǎng)絡游戲、電子競技節(jié)目。

馬雪越朝前走，越體驗到其中“不好玩”的地方。一方面打電競要偷偷摸摸，因為太多人不支持，你越癡迷，越有人議論你“不務正業(yè)”；另一方面女生玩這個竟然也受歧視，因為男生總相信女生技術差、專注力低?！八麄兙陀X得，女生在電競中只是擺著好看，當花瓶用的?！瘪R雪說。因此她打游戲以來總把注冊資料改成“男”，她其實很不想這樣。

馬雪真正想的是一直走下去，看看自己能不能改變點什么。

2011年，她從新加坡回來，接觸到電競報道，自小就擅長玩的她覺得自己也能從事其中。她好大的氣魄，一開始便確定玩“星際爭霸2”，因為它考驗玩家的操作技能、戰(zhàn)略意識，有復雜的兵種需要搭配和經(jīng)營。她稱這款游戲“有戰(zhàn)爭的概念，感覺自己像將軍一樣去統(tǒng)領”。

就這樣，馬雪拋掉其他玩法，不但“鉆”到電競里面，還越來越深地“陷”進去。

母親曾經(jīng)見過女兒在電競里“像將軍一樣去統(tǒng)領”，卻怎么也看不懂，感覺這實在“不好耍”。母親依然為馬雪的前途提心吊膽，好在母親比過去寬容，沒有誰比她更熟悉女兒，更愿意耐心地等一等。當一個女孩“癡心妄想”在游戲中玩出青春小乾坤時，她可能比任何孩子都需要寬容。馬雪至今仍記得初中時那個“很開明”的班主任，得知她逃課玩游戲，只責怪她一句“又去打游戲了哇”。

后來，馬雪加入一家電競俱樂部，欣慰地發(fā)現(xiàn)這個圈子并不復雜，選手大部分學歷不高，跟常規(guī)體育項目類似。國家體育總局也在2003年將電競納為第99個體育運動項目。在俱樂部里，電競選手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玩，玩出熱鬧、玩出門道，甚至玩出炫目世界的成績，讓電競玩家們揚眉吐氣一回。

2014年，馬雪所在的電競俱樂部推薦她參加IeSF（國際電子競技聯(lián)盟）第六屆電競世錦賽。這個機會來之不易。IeSF在7月公布了比賽的性別要求，女性選手竟然只能打“戰(zhàn)地2”和“鐵拳”，后來遭到抗議，才允許女性選手參加“星際爭霸2”之類的競技。

馬雪提前一個月來到北京進行集訓，方才了解到國內(nèi)出征“星際爭霸2”女子組的只有她一人?！耙话愫茈y碰到女子比賽，甚至一兩年都等不來?！彼f。這卻激起了她的斗志，出去跟隊員們吃了一頓飯后，就一心一意投入團隊，從早練到晚，異常兇猛地去搞“題海戰(zhàn)術”。

戰(zhàn)事催人，馬雪一行奔赴比賽目的地巴庫。

一路拼戰(zhàn)下來，馬雪都是以2∶0橫掃對手。她不談技能，只說自己運氣好。在跟芬蘭女選手Soyhi打決賽時，她說自己的狀態(tài)并不佳，當以1∶2落后時，也沒去努力調(diào)整心態(tài)，心里哼唱起網(wǎng)絡神曲《我的滑板鞋》：“似魔鬼的步伐，摩擦摩擦……”

11月14日，馬雪以3∶2戰(zhàn)勝對手，贏得“星際爭霸2”的女子組冠軍。第二天，國家體育總局在官網(wǎng)上稱“這是近年來中國女選手在世界電子競技大賽中獲得的最佳成績”。

勝利凱旋，馬雪已成為“名人”。很久沒有聯(lián)系的同學突然冒出來，稱馬雪“這么多年沒見，沒想到打游戲你也拿到世界冠軍了”，這份戰(zhàn)績還刷新了一些朋友和家長的“世界觀”。父親終于不再擔心她的工作問題，母親卻說“我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感覺”，但她顯然比誰都開心。那些曾經(jīng)搖過頭的大爺大媽仍舊看不懂這一切，好在知道馬雪跟其他貪玩的年輕人不一樣了，便不再隨便說她什么。馬雪將自己的成功歸于偶然，“人生走過來都是偶然性”，然而她也相信“完全靠后天訓練，可以把基本的一些技術練得很好”。

榮耀過后，馬雪們不得不歸于平靜。電子游戲節(jié)目的電視禁播令仍未解除，成功只是個例，人們對電競仍然顧慮重重。馬雪稱，她和同道者們也說不清楚“呼吁電競春天”的愿景是否實現(xiàn)了。

有些青春依舊迷茫，有些追求者繼續(xù)奔波在路上。他們并不是人們所看到的樣子，他們不愿被世界OUT，所以夢想和行動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