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龍
太陽仿佛從來沒有這樣近過,大地仿佛是一塊紅薯,被無情地烘烤著。一幢樓房的六樓的窗戶外,有一根繩子,下頭吊著一個人——他是我父親,一個空調(diào)修理工。
暑假的一天,悶熱的天氣實在使人感覺無聊,我便要求與父親、母親一起出去干活。父親原先不同意,但在我的糾纏下,他還是允許了。出發(fā)前,父親專門去買了一瓶廉價的防曬油,在我身上抹了個遍。這是我第一次與父親出去干活。
到了雇主家里,了解了空調(diào)的問題后,父親從麻袋中拿出一根粗粗的繩子,一頭拴在他腰上,另一頭在我身上轉(zhuǎn)了幾圈后,緊緊地系到屋里的暖氣片上。然后,父親高興地對母親說:“這回不用你了,孩子拉著我就行了。他拉著我我更踏實,你只管遞工具就行了?!?/p>
說完父親就要從窗戶內(nèi)往外爬。我一把拉住他:“你這是要干啥?多危險?。 备赣H卻只是笑笑,接著他爬出窗戶,我照母親的話,慢慢地釋放繩子,父親就這樣一點點爬到樓外,吊在距地面十幾米的墻上。
站在窗戶邊,一股熱氣迎面吹來,額頭上的汗滴總往眼睛里跑。我的胳膊剛碰到窗臺就猛地縮回,墻已經(jīng)被曬得特別燙了。
繩子那頭傳來一陣聲音:“手套!”
母親慢慢遞下一副粗糙的手套?!斑@么熱的天還要戴手套?”
“你爸好出汗,他怕手一滑,工具會脫手掉下去,砸著人可就不好了。”我握著手里的繩子,聽著繩子那頭傳來的敲擊聲,眼睛有些濕潤。以前我從來不知道父親做的是這樣的工作。
突然,我感到繩子那頭重重地一墜,我眼疾手快,迅速地拉住繩子。
繩子那頭傳來一陣聲音:“踩空了,嚇?biāo)牢伊恕?/p>
“你沒事吧?”我和母親焦急地問。
“沒事,你看兒子勁兒就是比你大?!备赣H帶著笑意說。我卻要哭了。
繩子那頭喊了聲:“拉我上去一些!”我便用力把他拉回墻邊。
父親艱難地爬著,他的雙手有些發(fā)抖,等到他踩到空調(diào)外機上,他的身體全部進(jìn)入我的視野,我驀地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我都沒有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他。他的皮膚黢黑,長年累月,惡毒的太陽光已經(jīng)侵蝕了他健康的黃皮膚,深深的皺紋刻入他的額頭,兩鬢也白了。他已然沒有了年輕時的活力,可是他才四十多歲,歲月啊,你過早地催老了我的父親!
一會兒,雇主拿來一支冰糕送給正在干活的父親,父親接過冰糕,道了聲謝,然后,他摘下臟手套,把雪糕袋往衣服上干凈的地方擦了擦,遞給我。
“天兒熱,兒子你吃吧?!彼χf?!拔也怀?,你吃吧……”“讓你吃你就吃。”父親似乎有點不高興。我拆開包裝袋,咬了一口冰涼的冰糕,一股清爽的感覺流遍全身,父親笑著看我吃完整塊冰糕。我從來沒有吃過如此美味的冰糕。
父親又要下去了,我慢慢地釋放著繩子,感到一股神奇的力量從繩子那頭傳來,那是一種親切厚重的感覺,一種踏實的感覺。
我緊緊握住手中的繩子,緊緊地拉住繩子那頭——那個偉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