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遙
借助互聯(lián)網(wǎng),這個來自美國的房屋短租平臺,因其豐富的資源和新鮮的概念,正悄然滲透進中國人的生活。這個已是全球估值第三的科技創(chuàng)業(yè)公司,Airbnb的精髓不僅僅是租房子,而是要交朋友,要把一個溫暖、溫馨的家庭氣氛帶給別人
和家喻戶曉的打車軟件Uber相比,同樣作為共享經(jīng)濟的鼻祖,Airbnb在中國的知名度和用戶人數(shù)少得多。人們早已習慣了隨便坐進一輛陌生人的車,卻并不是誰都放心像住酒店一樣住到陌生人的家里。
但這并不意味著Airbnb可以被小覷。事實上,這個8年前由3張氣墊床起家的小網(wǎng)站,如今已經(jīng)變身成了一個龐然大物:它覆蓋了超過190個國家的34000多個城市,擁有120余萬套房源。而過去一年它的增長驟然加速,自2014年5月起的短短一年里,其用戶人數(shù)就由原來的1500萬猛增至3500萬。
在6月28日剛剛結束的新一輪私募融資后,Airbnb的估值更是達到了255億美元,僅次于小米和Uber,成為了全球估值最高的三大科技創(chuàng)業(yè)公司之一。
盡管已經(jīng)推出中文頁面,也招聘了中國員工,但Airbnb至今并沒有進軍中國,也沒有在國內(nèi)設辦公室。而借助互聯(lián)網(wǎng),這個來自美國的房屋短租平臺,因其豐富資源和新鮮概念,正悄然滲透進中國人的生活。
2013年春節(jié),吳洋和全家人一起到普吉島度假。通過Airbnb,他預定了一棟海邊別墅。因為剛剛開張,為了吸引房客,房主把價格定的很低:一棟4層的豪華別墅,附帶2個私人游泳池,一天只折合2000多人民幣。令人驚喜的不僅僅是價格,還有那位來自俄羅斯的房主。他們從當?shù)靥厣牡椒康禺a(chǎn)的生意經(jīng),走過很多國家、向來對未知事物充滿好奇的吳洋和他相談甚歡。
這次“入戶”體驗讓吳洋覺得“很好玩”,在回國后不久,他也把自己的房間掛上了Airbnb網(wǎng)站,成為了當時Airbnb上為數(shù)不多的中國房東之一——“我注冊那會兒,北京可能只有一兩百個房源?!边@或許算是Airbnb在中國最早的一批種子用戶,他們大多和吳洋相似:年輕,愛玩、愛旅行、愛社交,經(jīng)常接觸西方文化,許多都有海外生活背景,甚至干脆就是在中國工作的老外們。
1990年出生的吳洋有著比大多數(shù)同齡人都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他曾經(jīng)是DOTA職業(yè)玩家,獲得過世界電子競技大賽亞洲錦標賽的季軍,也在新加坡特種救援隊做過訓犬師特種兵。因為覺得上學無趣,他曾輟學在家自學編代碼,后來又跑到中國中醫(yī)藥大學認真地學了四年臨床中醫(yī),現(xiàn)在,他是一家與旅行相關的互聯(lián)網(wǎng)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CEO。
“都是興趣導向。”吳洋這樣概括自己嘗試過的各種人生選擇,同樣出于興趣,把閑置的房間出租出去,還能認識有趣的人,這對他來說是個理所當然的決定。
吳洋會被這樣的概念吸引并不奇怪,這本來就是幾個像他一樣年輕又愛玩的創(chuàng)業(yè)者想出的點子。
2007年10月,畢業(yè)于美國羅德島設計學院的設計師、26歲的布賴恩·切斯基(Brian Chesky)和喬·吉比亞(Joe Gebbia)蝸居在舊金山的一個小公寓里。他們醞釀著創(chuàng)業(yè),卻苦于經(jīng)濟壓力時時要為交房租而發(fā)愁。恰逢一個設計領域的國際會議要在舊金山召開,周邊的酒店價高客滿,他們靈機一動,在客廳里擺上了3張氣墊床,以每人每天80美元的價格招來了3位參會者。他們給房客提供橙汁和果醬餅作為早餐,而這也正是“Airbnb”這個縮寫的由來(源于Airbed and Breakfast,氣墊床和早餐)。
既小賺了一筆,又認識了同行,送走房客,兩人看到了其中的商機。隨后做技術出身的納森·布林克茲克(Nathan Blecharczyk)加入,2008年8月,Airbnb網(wǎng)站正式上線。在這個平臺上,房東以介于酒店和免費沙發(fā)客之間的價位將閑置的房間出租,房客也能獲得居家般的住宿體驗,而Airbnb則通過向雙方收取傭金盈利。在此后的發(fā)展中,提供早餐漸漸淡化成了可有可無的選項,而新的主打很快隨之而來。
個性化且富有各地特色的住所成為了Airbnb的新賣點。古堡、樹屋、洞穴、私人島嶼……這些遍布全球各地稀奇古怪的住所都能在Airbnb上找到。
而在北京,吳洋家的四合院顯然與這一新標簽相當匹配。
這是一個位于胡同居民區(qū)里的小四合院,有4個房間和1個廚房,除了父母偶爾過來,大多數(shù)時間里都只有吳洋一個人住。
由于當初買來時就進行過裝修,給每個房間都改建了獨立的衛(wèi)生間,古典風格的雕花木床、桌椅也都是現(xiàn)成的,吳洋并沒為做Airbnb房東費太大工夫。他去采購了床單被罩、毛巾、洗發(fā)水等基本的生活用品,在網(wǎng)站上注冊了房源,又預約了Airbnb的攝影師,上門給房間拍了照片,信息就很快上線了,吳洋就這么變成了房東。
雖然只有一間用來出租,充滿生活氣息的胡同和頗具東方韻味的房間陳設還是吸引了絡繹不絕的房客——他們大多是來自國外的旅游者,他們想在四合院里體驗一下地道北京人的生活。這里極佳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交通也是加分項:步行幾分鐘即可到達地鐵站,距離王府井、后海、三里屯都不過5分鐘的車程。因為房客太多,為了保留一些屬于自己的時間和空間,吳洋不得不開始有意識地控制一下房客人數(shù),每個月留出5-10天的空當。
兩年來,吳洋接待了上百位房客,也如當初所愿那般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人:有個來北京找靈感的華裔導演在吳洋家里住了兩個月,向他展示了自己拍過的作品;有微軟、戴爾公司的工程師,了解了他在做的公司,提出想跟他合作項目;還有個法新社駐北京站的記者,酷愛用照片記錄生活,而作為生活的一部分,吳洋也成了他的拍攝對象,被跟拍了好幾天……
“真的是什么人都有,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吳洋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倪娜在東單附近的一個大雜院里有一間平房,是早年單位分的宿舍。房子一直長租給別人,后來房客搬走了,她也在幾年前退休,一次偶然的機會聽說了Airbnb,馬上決定試一試。理由很簡單:和年租相比,短租雖然麻煩些,但收益更高、還“不毀房子”。她給這個有獨立衛(wèi)生間的單間定價220元一天,最多可住4個人,走的實惠路線。
2015年年初,小豬短租聯(lián)手芝麻信用,首次將個人征信體系引入在線短租行業(yè)。信用分在600以上的房客可以不交押金,而由公司墊付。但在阿東看來,在現(xiàn)階段,這個仍在測試中的信用體系并沒有多大的借鑒意義,他就曾遇到過分數(shù)很高但素質、信用都很糟的客人。
而另一方面,與Uber等專車軟件面臨的監(jiān)管問題類似,Airbnb所涉及的短租服務其實也處于法律和稅收的灰色地帶。尤其是那些坐擁多套房源的職業(yè)房東們——他們不是真正的“所有者”,也沒投身酒店業(yè),卻依仗“普通人”的身份,把共享經(jīng)濟做成了利潤豐厚的隱秘生意。
其實,這是Airbnb在世界各地都面臨著的共同問題。
在紐約、舊金山、柏林等多個城市,它都曾被指控違反了酒店業(yè)或房屋租賃相關的法規(guī),遭到了監(jiān)管部門不同程度上的打擊。
這也是Airbnb上中國房東們的擔憂。在他們看來,短租既非剛需,也不高頻,一旦面臨政策壓力或是遭到酒店業(yè)的打壓,人們不會像支持打車軟件一樣支持他們。
“Uber畢竟有輿論豁免權,因為它的出現(xiàn)就是為了解決人們打不到車的問題。但租房這個就比較難,很多人沒有嘗試過,也不知道這個東西到底是怎么樣的,所以他不會聲援這個事情。如果Airbnb出了事情,性質和Uber是不一樣的。”吳洋這樣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不過阿東對此倒不太擔心。在他看來,Airbnb這類短租平臺的出現(xiàn)本身并不新鮮,本質上不過是日租房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延伸?!斑@個產(chǎn)業(yè)已經(jīng)在線下存在很多年了,盈利模式已經(jīng)非常成熟了?,F(xiàn)在只不過是更大面積信息的匹配,所謂的社交紅利只是噱頭?!本退闫脚_不行,這個產(chǎn)業(yè)也不會受太大影響,“畢竟需求在那兒放著呢?!?h3>能不能和陌生人愉快的聊天?
2014年5月,Airbnb與國內(nèi)最大的出境旅游平臺窮游網(wǎng)簽訂了為期2年半的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這也意味著他們把探索中國市場的第一步放在了出境旅游者身上。
沙麗其實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出境旅游者——她在國外生活多年,現(xiàn)在又做國際貿(mào)易,常常一個人世界各地到處跑。一次次國外的旅行中被培養(yǎng)成了Airbnb的忠實用戶。
她的第一次嘗試是在法國巴黎。當時她預定了一棟用石頭建起的、很有藝術感的房子,房東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單身女士。
最初的兩天,賓主雙方一直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互不干擾。讓她沒想到的是,第三天房東上街采購,竟主動邀請她一起去。雖然到過巴黎多次,但她們?nèi)サ哪羌抑挥斜镜厝瞬胖赖南戕沟赀€是讓沙麗十分驚喜。從香薰店出來,迎著夏日的微風,她們又去了一家著名的咖啡館,坐在街邊一邊喝咖啡一邊聊天,然后再一起回家做飯。從那天起,她們就漸漸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離開的那天是早班飛機,因為怕打擾房東休息,沙麗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經(jīng)和她告過別??稍绯克怀雠P室,卻看到了房東擺在餐桌上的告別小卡片。等她回到家,打開電子郵箱,房東早已發(fā)來詢問是否平安抵達的電子郵件。
之后,她們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而那次溫暖的回憶讓沙麗一直對Airbnb抱有特別的好感。后來在英國、西班牙等地,只要出去旅行,她都愿意在Airbnb上找民宿住。
即便在國內(nèi)旅行,她也嘗試住過幾次Airbnb,可“回家”的體驗反倒沒那么美好。
一次,她在北京預訂了一棟三層別墅里的一個房間,可到了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與照片反差不小:空調(diào)失控,衛(wèi)生間的地磚壞掉了一大片,洗手盆也在漏水,房東的冷漠更讓她覺得不舒服。
為了拉近距離,每次她下樓做飯,都邀請房東一起吃,可對方總是略帶勉強地說一句“那好吧”,然后像做客一樣等飯菜備齊。
臨走前,沙麗用吸塵器把三層樓的別墅都清掃了一遍,上下都收拾得非常干凈??傻搅思s定的時間,房東根本就沒出現(xiàn),再三聯(lián)系才說不來了,讓她把鑰匙交到物業(yè)。
經(jīng)歷過兩次失望的體驗,沙麗覺得國內(nèi)的房東里沒有多少人真的有和房客交流的愿望,和真正認同Airbnb“分享式旅行”的理念,“他們的心態(tài)就是在出租房子?!?/p>
如今,沙麗已經(jīng)不太想在國內(nèi)住普通人家里了,在她看來,“Airbnb的精髓不僅僅是租房子,而是要交朋友,要把一個溫暖、溫馨的家庭氣氛帶給別人。”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其實,作為共享經(jīng)濟的一部分,這也正是Airbnb努力打造的理念。2014年,公司用重新設計的紅色logo替代了原先的藍色logo,就是希望能給用戶帶來溫暖的聯(lián)想,建立起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聯(lián)系。
雷恒曾是騰訊的產(chǎn)品經(jīng)理,現(xiàn)在自己出來創(chuàng)業(yè),除了正在做的互聯(lián)網(wǎng)產(chǎn)品,他還有一個人生夢想:開一家有獨特理念的七星級度假酒店。
做Airbnb房東被他稱為“坐在家里旅行”:讓他接觸到來自不同地區(qū)不同背景的人,了解了他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這是他為自己產(chǎn)品進行的市場調(diào)查,也是對未來夢想的提前演練。
雷恒對于和房客們的相處有一套獨特的方法:一旦確定入住,他會先加微信跟對方聊天,提前熟悉。而朋友圈是他了解對方的重要途徑:“連朋友圈都不發(fā)的人,說明沒有交流的欲望?!?/p>
他會和每位房客一起做飯、吃飯,和每個人自拍;他會叫上自己的朋友大家一起開party,也常常和房客深聊到半夜。他提供無限量的零食、水果,但他從不為房客們忙前忙后,事實上,也幾乎沒人向他提出過什么要求,反而還都會主動幫他澆花、遛狗、倒垃圾。
他認為主要是Airbnb的篩選功能起了作用:如今使用這個軟件的中國人,大多是受過良好教育、思想開放、素質很高、很精英的一批人。
雷恒一直對自己的第一個房客印象深刻。那是一個來自山西的西餐廳老板,他帶來了10個豬蹄作為見面禮,也帶來了一個雷恒從不了解的人生:身處四線小城市的他,卻對西方世界和高雅藝術充滿向往;他經(jīng)濟條件優(yōu)越,卻渴望擺脫現(xiàn)實的生活環(huán)境。
那個周末,雷恒帶他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去了奧體公園野餐,餐廳老板回請雷恒去國家大劇院看了一場法國戲劇。
后來,那個帶禮物的習慣被保留了下來,從巧克力到自家包的粽子,每個房客都會給雷恒帶來各種各樣的小驚喜。
現(xiàn)在在他的手機里,存滿了和房客們一起的照片,他清楚地記得每一個人的故事,也對每一張照片如數(shù)家珍?!懊總€人都超有意思的?!彼D了一下,“真的,每個人。”
他還把所有房客都拉到一個微信群里,讓大家互相認識。從6月初開始做房東到現(xiàn)在,這個“床友會”里已經(jīng)有了近50個成員。
“做Airbnb房東讓我最開心的事情,是讓我更加享受到陌生人和陌生人相處的愉悅感、信任感?!崩缀銓Α吨袊侣勚芸氛f。
“以前自己太刻薄,與不同的房客真誠地交流,你的確可以去掉刻板印象和有色眼鏡,真心發(fā)掘每一個人身上值得欣賞的地方!”做房東給雷恒帶來了改變。
而他覺得這個共享的模式還可以做得更多。在一個普遍缺乏信任和安全感的社會里,明明是不同世界的人卻有緣相遇, “會讓人覺得還有一個社區(qū),大家還是有愛的,都是可信任的?!?/p>
(應被訪者要求,文中吳洋、倪娜、阿東、沙麗等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