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元明
吳昊是一個月前出事的。那天上午十一點多鐘,他和老伴在人民日報報社大院遛彎,然后準備去食堂吃飯,老伴臨時想起有點事要回家一趟,讓老爺子在小公園(金臺園)等她,她到家沒幾分鐘就有人跑來告訴她,說老吳摔倒了,神志不清。
老吳摔倒的事很快傳開了,中午我得到消息就回家告訴了愛人,她晚上就與老吳老伴穆姐電話聯(lián)系,得知老吳的情況不太好,送到醫(yī)院就直接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醫(yī)生說,一兩個星期能醒過來也許還有希望……
我和老吳同住報社大院一個樓,幾乎每天都能碰面。我們經(jīng)常走在一起侃幾句。老吳比較胖,走路比較慢,身體卻很好,能吃能睡,我說他活到九十都沒問題,他哈哈大笑。有一次,我拍拍他鼓鼓的大肚皮,作驚訝狀:“吳大爺,你這里邊裝的都是學問還是民脂民膏???”他自嘲道:“嗨,托社會主義的福,吃嘛嘛香!”老吳在報社頗有名氣,在多個部門干過,當過總編室主任、國內(nèi)政治部的頭頭,有段時間還聽說“主持工作”什么的,好像協(xié)助總編輯的意思。有段時間,他突然以“吳昊”的筆名在他管轄的版面上發(fā)表雜談,高屋建瓴,一針見血,且一發(fā)而不可收——一個雜文家就這樣誕生了。
自從老吳出事后,老哥們碰在一起就互相打探消息。一天,一哥們興奮地說:“老吳醒了,眼睛睜開了?!蔽伊⒓蹿s回家告訴老伴,讓她快給穆姐打電話證實一下,順便也祝賀祝賀。打完電話老伴搖搖頭說:“很不樂觀,醫(yī)生說多種并發(fā)癥,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我一聽心就涼了半截。
我一直在報社文藝部工作,編雜文,原本與吳昊沒什么來往,因為他寫雜談才近乎起來,退休后相見機會多了,經(jīng)常就雜文和雜文界的事交流意見。我在副刊上也編發(fā)過他的雜文,主要是他退休以后寫的。北京雜文學會辦了一本《北京雜文》會刊,老吳也是學會會員,他說辦得不錯,有品位;學會在昌平白廟有一個雜文創(chuàng)作基地,前年舉行了一次老雜文家座談會,我請老吳去參加,他和柳萌等去后都很開心。老吳當過中國新聞文化促進會常務(wù)副會長,知道辦會的不易。我如今在北京雜文學會也管點事,希望他幫助出些點子,特別是如何經(jīng)營,弄點兒經(jīng)費;還準備請他捐點兒書,因為創(chuàng)作基地又開辦了雜文書屋,此事還沒有面談,不想老哥兒就一摔不醒,惜乎哉!
又有幾天沒有老吳的消息了。最后得到的確切消息是,吳昊兩天前走了,已葬十三陵,只是在醫(yī)院里很小的范圍作了個告別儀式。難怪報社院里沒有張貼訃告,也沒通知去八寶山,知道的人極少。
長嘆一聲后,取出前不久老吳送我的他的一本新書《吳昊集》,翻開封二,作者介紹:“吳昊(1934— ),本名吳元富,北京昌平(就是埋葬明朝皇帝的地方)人,一生三件事:上學讀書,當右派,干新聞工作。寫雜文是業(yè)余……”
吳昊一生八十年,上大學時因一次發(fā)言當了右派,改革開放后調(diào)到人民日報報社,從當記者、編輯到部門長官,“評了高級職稱,拿國務(wù)院特殊津貼”;又心血來潮弄雜文“副業(yè)”,起點高,產(chǎn)量高,劃拉出《求全集》、《搔癢集》、《司晨集》、《小心你的鼻子》、《吳昊雜文集》、《臺上臺下》、《臺下文存》等一串雜文集,直指現(xiàn)實的、歷史的丑陋,對明朝那些事兒、尤其太監(jiān)現(xiàn)象痛下殺手。
2014年9月27日上午,吳昊悄悄地走了,回到故鄉(xiāng)昌平,去與大明皇帝為鄰,好像明朝“那些事兒”還沒掰扯清楚……
2014年9月30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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