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歧

一

1990年10月8日，臺灣宜蘭縣云淡風(fēng)輕。來自大陸的“夕陽紅”旅游團一行18人，正在此地觀光。大家都為這里秀麗的風(fēng)景和淳樸的風(fēng)土人情所吸引，精心選購著當(dāng)?shù)氐囊恍┩撂禺a(chǎn)品。

家住冀北灤城的趙燕華，年齡七十多歲了，但依舊風(fēng)姿綽約，氣質(zhì)高雅，看上去也就五十多歲的模樣。她跟著大家東瞅西看，突然，一個“灤城舊鋪”的招牌吸引了她的視線。她毫不猶豫地走進這家店鋪。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站在柜臺前，熱情地說：“歡迎您光臨！”說的還是一口純正的灤城話。異地他鄉(xiāng)，能看到家鄉(xiāng)的名字，還能聽到鄉(xiāng)音，這讓趙燕華心中頓生一股暖意。她朝老人望了一眼，只這一眼，就讓趙燕華塵封已久的記憶閘門，瞬間便汪洋恣肆。她哆嗦著嘴唇，驚異地問：“你是蘇靜？”那老人也盯著她，嘴角抽搐，兩眼放光，激動地說：“你是燕華？”老人過來要擁抱她，她趕緊后退兩步，憤怒地說：“你居然還活著？你還沒有下地獄嗎？你害了林巖，你還我林巖的命來！”蘇靜摩挲著手，喃喃地說：“燕華啊，你聽我說，你誤解了，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林巖更不是我派人暗殺的?！?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0/04/04/qkimagesgshlgshl201504gshl20150413-1-l.JPG"/>

趙燕華淚光閃爍。她沒想到，與這個曾經(jīng)害了她的愛人，在她心中被詛咒了四十多年，死去了四十來年的宿敵蘇靜，竟然在這里不期而遇！

蘇靜也潸然淚下：“燕華，四十多年啦，我無時不刻地想念銅鐘寺的韓大哥，想林巖兄弟，還想表妹和韓小，可我長上翅膀也飛不回去啊。我拼命掙錢，就是想回家，把銅鐘寺修建一下，重鑄銅鐘，讓警鐘長鳴，不忘國恥，不忘歷史?！?/p>

蘇靜說完，打開一個柜櫥，取出一本發(fā)黃的書，對趙燕華說：“燕華，我不騙人的。你如果不信，就看這本書，這是大陸1961年出的一本《文史資料》，里面有一篇文章是在東北參加‘剿共，后來被俘的132師師長武仁寫的，他把當(dāng)年灤城槍殺八路軍營長林巖的事件寫得一清二楚?！?/p>

趙燕華狐疑地接過書，仔細看起來。

武仁在回憶錄中詳細寫出了1945年春天發(fā)生在灤城國民黨132師285團暗殺大嶼山八路軍營長林巖的經(jīng)過。

“……1945年春天，我接到285團參謀長向遠的密報，團長蘇靜準備宴請大嶼山八路軍營長林巖，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我立即派副師長張承連夜率師軍法處前去，逮捕蘇靜、秘密處決林巖。這些年來，蘇靜多次拒絕執(zhí)行消滅大嶼山八路軍的密令，而且跟他們的關(guān)系越來越密切，這是我們所不能容忍的。向遠是我安插在蘇靜團里的一根釘子，他的任務(wù)就是時刻注意大嶼山八路軍的動向和監(jiān)視蘇靜的行動。因為這幾年，蘇靜與八路軍走得太近，這不符合我們國軍的利益。后來向遠密報，行動很順利，將林巖暗殺，把蘇靜囚禁。最后把一切責(zé)任都推到了蘇靜身上。張承和向遠他們完成任務(wù)后，又連夜將285團從灤城撤走，目的是留給灤城一個謎團，嫁禍蘇靜。蘇靜被我派人押解送往南京。我于1947年夏天在東北戰(zhàn)場上被俘，張承和向遠都被解放軍打死……”

看完這段文字，蘇靜和趙燕華兩人抱頭痛哭，盡釋前嫌。歷史的一幕幕畫面在他們的回憶中鮮活起來……

二

冀北灤城北面10里，有一座窟窿山。半山腰有一個巨大的窟窿。山上有一座寺廟，叫銅鐘寺。寺內(nèi)有一口銅鐘，夜深人靜，灤城都能聽到悠揚的鐘聲。據(jù)灤城縣志記載，寺廟始建于明朝中期，到1939年，歷經(jīng)五百多年風(fēng)雨后，銅鐘寺已面目全非，重2000斤的銅鐘被灤城的日本鬼子砸碎運走。

1940年春，銅鐘寺來了兩個人。壯年男人四十多歲，身材魁梧；男孩十多歲，面黃肌瘦是個啞巴。后來人們才知道，爺倆姓韓，來自山東平原縣。父子從此就住在銅鐘寺里，每日開荒種地。不久，韓家父子便張羅著重修銅鐘寺。不知道韓道士從哪化緣弄來了大洋，不到半年工夫，便把銅鐘寺修葺一新，并在銅鐘寺正殿鑄造了一口重達千斤的大銅鐘。銅鐘寺又續(xù)上了香火。

一天夜里，寺門輕輕響了幾下，韓道士打開門，一個滿臉鮮血的人站在門口氣喘吁吁地說：“我是大嶼山的八路軍，叫林巖，進灤城偵察，被鬼子發(fā)現(xiàn)了，請大師救我?！表n道士忙噓了一聲說：“不要說話，快進來。”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韓道士就拿起掃帚，仔細沿途打掃著林巖昨晚留下的血跡，一直掃到三岔路口。

林巖被藏在寺內(nèi)的地下室養(yǎng)傷，韓道士用草藥為他精心治療，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一個月后林巖傷口痊愈。臨分手時，韓道士說：“兄弟，以后有啥事，就來我這里。八路軍打鬼子，好樣的。還有，灤城的鬼子一有啥動靜，我就以敲鐘為號，向你報警?！绷謳r問：“寺里就你父子二人，咋能了解城里鬼子的情況？”韓道士答：“別看這孩子是個啞巴，可他聰明著吶，能日行百里，你放心，你們?yōu)榭谷者B死都不怕，我為抗日做點事也是應(yīng)該的?！?/p>

此后，就經(jīng)常見小啞巴行色匆匆來往于灤城。而韓道士夜深人靜時，總站在窟窿山，向灤城瞭望，他使用的是一種德國產(chǎn)的高倍軍事望遠鏡。

林巖回到大嶼山后，經(jīng)常聽到從銅鐘寺傳來的鐘聲，鬼子派人幾次偷襲大嶼山都無功而返，連八路軍的影子都沒見到。

銅鐘寺的鐘聲，成了他們的順風(fēng)耳和千里眼。

三

1941年春，國軍一個團悄悄駐在灤城北面的一條古木參天的大峽谷里，距銅鐘寺僅一山之隔。灤城的鬼子在大佐米澤五郎的帶領(lǐng)下，趁夜色進山圍剿。鬼子的突襲行動被小啞巴得知，他抄近路趕回銅鐘寺，韓道士敲響了銅鐘，給大嶼山八路軍報了警?？呻[藏在峽谷的國軍根本不曉得鐘聲的秘密。韓道士對小啞巴說：“你拿上我的信，馬上進山。”小啞巴吃個干糧喝瓢水，就又翻山越嶺給國軍報信。

半夜十分，峽谷里槍聲大作。后半夜，小啞巴回來了，韓道士懸著的心才落下來。第二天，韓道士來到灤城，聽人說，昨夜鬼子偷襲國軍，吃了大虧，米澤五郎差點被國軍給打死，損失了一百多號人。聽到這個消息，韓道士心里感到一絲欣慰。

這天，韓道士正打掃庭院，一個穿灰衣服的男人走進寺來問：“您是韓大師嗎？”韓道士答：“在下韓子玉。你是？”來人立即緊握韓道士的雙手說：“謝謝大師深夜送信，救了我團，大恩大德必將后報?！表n道士驚訝地問：“你是山那邊的國軍？”來人答：“我是團長蘇靜?！表n道士立即拉著蘇靜的手說：“走，屋里說話?！?/p>

蘇靜告訴韓道士，他是張學(xué)良的部下的連長，西安事變后隨部隊到達安徽蚌埠。后來參加了臺兒莊戰(zhàn)役，一人擊斃日軍38名而被破格提拔為副團長，一年后擢升團長。灤城是他老家，家人都被鬼子殺死。韓道士聽了蘇靜的話，敬仰之情油然而生，仰天長嘆：“可惜我不能像你一樣，馳騁疆場，殺敵報國了。”韓道士也告訴蘇靜，他父親是北伐軍的營長，犧牲了。那時他不滿18歲，母親把他送到太原讀書。畢業(yè)后他參加了國軍。他從一般士兵，當(dāng)上了副師長。九一八事變后，蔣介石消極抗日，讓他寒心。他所在部隊互相傾軋，讓他更覺前途渺茫。師長為排除異己，嫁禍于人，準備秘密槍決他。后來在一位老鄉(xiāng)的幫助下，他得以逃脫，毅然退出仕途，云游四方。他平生最愛兩樣?xùn)|西，一個望遠鏡，一支勃朗寧手槍。望遠鏡是蔣介石親自送他的，他視若珍寶；手槍是他作戰(zhàn)時繳獲的，用來防身。到灤城后，發(fā)現(xiàn)銅鐘寺是個好去處，便把幾十年的積蓄拿出來，為銅鐘寺續(xù)上了香火。但他的家仇國恨未報，心有不甘，便尋找一切機會做一些為抗日出力的事。銅鐘寺，就成了他跟抗日隊伍秘密接頭的交通站。

在韓道士的安排下，林巖和蘇靜在銅鐘寺見面了。

此時，林巖已經(jīng)成為大嶼山八路軍的營長。蘇靜對林巖很客氣，完全沒有國軍那種盛氣凌人的架勢，林巖更是彬彬有禮。兩人拜韓道士為老兄，蘇靜年長林巖5歲，三人以兄弟相稱。蘇靜和林巖商定，兩軍要密切配合，選擇時機，干掉灤城的鬼子。

四

那天，蘇靜和林巖喬裝打扮潛入灤城。

蘇靜說：“今天我做東，請你吃灤城的驢肉包子?！?/p>

林巖說：“哪天，咱趕跑了小日本，我好好請你吃一頓我們平泉羊雜碎湯?！?/p>

蘇靜說：“我有一表妹，叫趙燕華，就住在灤城，可惜啦，人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啊?！?/p>

林巖聽后沒有多說什么。在一家飯館，蘇靜跟林巖說：“你在這等著，我去找表妹，兩年沒見面了，邀她一起吃頓飯?！?/p>

林巖想說什么，蘇靜笑著說：“我辦事有分寸，不會誤事?！?/p>

時間不長，蘇靜領(lǐng)著一位漂亮的女人走進來。

林巖一看，眼睛立即亮起來。這女人好生面熟啊。

蘇靜對林巖說：“這是我表妹趙燕華，這是林先生?！?/p>

女人見了林巖，嫣然一笑說：“林先生好！”林巖連忙回答：“趙太太好！”

趙燕華又是一笑說：“自上次送林先生出城，有兩個年頭了吧？”

林巖微笑著答：“兩年零兩個月?！碧K靜坐在一旁疑惑地問：“怎么？你們認識？”

趙燕華緋紅著臉答：“豈止認識？還差一點要了我的命呢?！?/p>

林巖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兩年前，灤城商會會長肖大凱要召開各商戶大會，捐資支持日本鬼子大東亞圣戰(zhàn)。肖大凱是鐵桿漢奸，上級決定除掉他，把任務(wù)交給了林巖，林巖決定借肖大凱開會之機行事。

那天林巖混進灤城來到會場。肖大凱剛登上主席臺，林巖的槍聲就響了，準確地擊中了肖大凱的頭部，看肖大凱倒地的瞬間，林巖才沖出了會場。

灤城內(nèi)秩序大亂，全城戒嚴。

林巖左突右沖不得脫身，情急之下，他縱身攀上一處高墻，鉆進了一戶人家。這是一處十分講究的四合院，一看就是有錢的主兒，有一個年輕的少婦正在門口東張西望呢。

林巖用手槍頂在女人的后背說：“不許說話，跟我進屋！”

女人頭也沒回，顫抖著領(lǐng)林巖進了屋。

林巖說：“只要你聽我的，我不殺你?！?/p>

女人這才回過頭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我聽你的，你可不能殺我。你要是殺了我，你就走不了了?！?/p>

林巖問：“這是誰家？”

女人答：“肖大凱家?！?/p>

林巖大驚：“你是肖大凱啥人？”

女人答：“我是肖大凱的女人。”

林巖暗想，真是冤家路窄啊！

林巖心里驚慌卻不露聲色，嚴厲地對女人說：“肖大凱是大漢奸，早晚他會被八路軍除掉的?！?/p>

誰知女人說的話讓林巖摸不著頭腦。女人說：“除掉他才好呢，我也好有個出頭之日?！?/p>

后來女人告訴他，她叫趙燕華，18歲那年在灤城中學(xué)讀書，被肖大凱看上了，但她誓死不從。肖大凱是灤城黑社會的頭子，派一些地痞往她家扔手榴彈，讓她家不得安寧。父母無奈只好領(lǐng)她遠走他鄉(xiāng)。不料，肖大凱買通土匪半路將她搶到山上。肖大凱假惺惺到山上求情，放了她父母，把她弄回家里強行奸污。幾年來，她在肖大凱的淫威下，為父母安危，不得不強裝笑顏，把一肚子的苦水和委屈咽下去。

林巖對趙燕華頓生憐憫之心。從她那雙哀愁的眸子里，林巖看出了她的善良和純真，知道了趙燕華說的是真心話，便說：“我是八路軍，肖大凱剛才已經(jīng)被我打死了?，F(xiàn)在鬼子正在到處搜查我?！?/p>

趙燕華立刻說：“你放心吧，我家里絕對安全。來，你跟我走?！?/p>

趙燕華領(lǐng)著林巖進了臥室。讓林巖躺在那張大床上，蒙上被子說：“他們是不會來搜索的。有人問，你就說是我家的親戚?！?/p>

果然，鬼子巡邏隊進了趙燕華家，往院子瞧瞧，就走了。

林巖在趙燕華家里呆了兩天。等到第三天，肖大凱出殯時，林巖混在人群里，才隨大家出了城。

一晃就是兩年。此時此刻的趙燕華，粉面桃腮，與兩年前滿含凄苦的趙燕華相比判若兩人，越發(fā)美麗動人。蘇靜說：“那我就不說了，今天我請客。”趙燕華說：“不，表哥，還是我來做東吧，今天又和林先生見面了，是緣分。再說，既然林先生是表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比齻€人吃飯時，蘇靜見趙燕華總給林巖夾菜，便故意說：“表妹，也得給我夾點呀？”趙燕華說：“你自己夾，又不是外人，我才不管呢?！碧K靜逗笑說：“表妹你真是偏心眼兒。”趙燕華立刻緋紅了臉說：“人家林巖是客人嘛?！?/p>

后來，蘇靜問林巖：“你家里有媳婦了嗎？”

林巖搖搖頭：“這兵荒馬亂的年頭，還說啥媳婦呀！”

蘇靜說：“我這表妹也夠可憐的，她對你有意呢?！?/p>

林巖撓撓腦袋說：“我可配不上人家?！?/p>

蘇靜笑著說：“你要是有心思，我?guī)兔?。?/p>

蘇靜還真把這話跟趙燕華說了，趙燕華嬌羞地說：“全憑表哥做主?！?/p>

后來，林巖又和趙燕華見過幾次面，也就把關(guān)系確定下來了，兩人約定，等趕走了小日本就結(jié)婚。趙燕華賣掉了家中許多值錢的東西，資助林巖。在趙燕華的資助下，林巖這個營的裝備逐漸好起來，槍支和彈藥都比較充足，戰(zhàn)斗力也大大增強。

五

米澤五郎偷襲國軍慘敗，總想找機會報復(fù)。他經(jīng)常身穿便衣，喬裝打扮，領(lǐng)人到處搜集情報。

這天，他剛從灤城溜出來，就被在城門口觀察動靜的小啞巴發(fā)現(xiàn)了，小啞巴火速回銅鐘寺報信。韓道士立刻向蘇靜和林巖的部隊發(fā)出了信號。米澤五郎過去在灤城里，也聽過這鐘聲，認為就是寺廟里正常的敲鐘罷了?，F(xiàn)在出了城，這鐘聲就分外刺耳。他突然決定要去銅鐘寺瞧瞧。來到銅鐘寺門口，剛要敲門，一回頭發(fā)現(xiàn)了寺廟南面的窟窿山，很稀奇，就到了窟窿山的窟窿口，向西南一望，整個灤城就清晰地展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接過手下遞過來的望遠鏡，朝灤城瞭望，看了半天，臉色陰沉起來。他喊了聲：“八嘎！”就氣沖沖地又回到銅鐘寺前，用皮靴猛地朝寺廟大門踹去。

韓道士正在打掃院子，突然響起的踹門聲令韓道士心里一沉，他忙開門，米澤五郎飛起一腳就踢在韓道士的心口窩，韓道士猝不及防，仰面倒在地上。

米澤五郎道：“給我仔細搜，這座寺廟壞啦壞啦的！”

韓道士捂住胸口，站起來怒視著鬼子在寺里亂翻。他悄悄對站在他身邊的小啞巴小聲說：“他們來者不善，你快去找蘇團長?！毙“褪箘爬№n道士的衣衫不撒手。韓道士在小啞巴的頭頂使勁兒拍了一下。小啞巴轉(zhuǎn)身要走，米澤五郎攔住：“干什么？”韓道士說：“他是啞巴?！泵诐晌謇梢娝L相丑陋，呀呀呀地直叫喚，也就沒有管他。

小啞巴出了寺廟，見后面沒有人跟蹤，便撒開腿朝山下跑去。

當(dāng)鬼子翻出那個望遠鏡時，韓道士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頭，心想：這回完了。咋把這東西放在了外面了？果然，米澤五郎獰笑著對韓道士說：“你的，什么的干活？這東西是地道的德國產(chǎn)馬賽牌高級望遠鏡，只有部隊高級軍官才配使用?！表n道士答：“這是我朋友送的?！泵诐晌謇珊鹨宦暎骸鞍烁?！帶走！”

韓道士突然掏出槍來對準米澤五郎就開了火，可惜，一個鬼子擋住了米澤五郎，鬼子被韓道士打死。米澤五郎惱羞成怒，對著韓道士的胸口開了幾槍，韓道士倒地身亡。

米澤五郎叫人在銅鐘寺放起了大火。

當(dāng)蘇靜率領(lǐng)部隊趕到銅鐘寺時，大火燒盡，韓道士的尸體被鬼子扔進大火里燒得面目全非。小啞巴突然跪倒在蘇靜面前說話了：“蘇叔叔，我其實不啞，我叫韓小，我爸也不是我親爸，我是他撿來的，可他待我比親爸還親，我爸說這世道險惡，最好是裝聾作啞，我就裝了啞巴。我爸囑咐我，讓我找您，這寺里還藏著一些珠寶和大洋，都給你們拿去打鬼子?！?/p>

蘇靜一把抱住淚流滿面的韓小說：“孩子，以后你就跟著我吧，我就是你的親人?！?/p>

蘇靜和后來趕到的林巖在銅鐘寺埋葬了韓道士，他們共同發(fā)誓：“替韓道士報仇！重修銅鐘寺，讓銅鐘寺的鐘聲永遠響下去?！?/p>

小啞巴領(lǐng)著蘇靜在銅鐘寺的地下室里，取出了大洋和珠寶。

蘇靜對林巖說：“這些錢物，都歸你吧，把隊伍好好裝備裝備，以后還會有很多硬仗要打，小鬼子一天不消滅，我們就戰(zhàn)斗到底。我是國軍，槍炮彈藥有政府管呢?！?/p>

林巖推辭不過，只好說：“這樣吧，大洋我就留下，這些珠寶就讓韓小保管著，將來重建銅鐘寺會用得著。我代表大嶼山的八路軍謝謝蘇團長，更謝謝韓大哥，這些大洋就算我暫時借用吧，等抗戰(zhàn)勝利后，我會加倍奉還的。那時候，咱們還要一起還韓大哥一座漂漂亮亮的銅鐘寺！一口大大的銅鐘！”

蘇靜覺得林巖說得對，就讓韓小把珠寶時刻帶在身邊。韓小從此給蘇靜當(dāng)了勤務(wù)兵。蘇靜把韓小當(dāng)親兒子一樣。

后來，灤城里的鬼子再次來到銅鐘寺，把那口千斤重的大銅鐘運到灤城熔化后送回國內(nèi)的兵工廠制造槍炮子彈去了。

六

1945年春，蘇靜讓參謀長向遠給龍城的132師師長武仁發(fā)電請命，要和大嶼山的八路軍共同向灤城的鬼子發(fā)動進攻，一舉解放灤城。

向遠拿著武師長發(fā)來的電文說：“師座來電，要我們原地待命，不可輕舉妄動?！碧K靜見電文寫道：“查大嶼山共黨林巖部積極擴充勢力，必成黨國后患，望你團密切注意其動向，適時剿滅之?！?/p>

蘇靜眉頭緊皺，冷冷地說：“真反共，假抗日啊！”

向遠問：“團長，你說灤城還打不打？”

蘇靜斬釘截鐵：“打！堅決打！”

向遠憂心忡忡地說：“可師長有令，不好違抗呀。”

蘇靜咬牙切齒地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你和我馬上去大嶼山，與林巖商討攻打灤城之事。”

向遠沉吟片刻說：“團長，這事是不是再請示一下？尤其是同八路軍聯(lián)合行動?！碧K靜大聲說：“國共合作，共同抗日，這是蔣總統(tǒng)的命令！”向遠便不再說什么，隨蘇靜策馬奔向大嶼山。

攻打灤城是在凌晨發(fā)起的。大嶼山八路軍林巖一個營的兵力負責(zé)從灤城東門進攻，蘇靜的一個團從灤城西門發(fā)起攻擊。守城的鬼子和偽軍大約有一千多人，在兩邊的猛烈火力下，很快便喪失了戰(zhàn)斗力。整個攻城時間持續(xù)不到三個小時，便全殲了灤城守敵。米澤五郎也在指揮部剖腹自殺了。

灤城宣告解放。

趙燕華率領(lǐng)灤城一些愛國人士列隊歡迎進城的國軍和八路軍。蘇靜興奮地跟林巖和趙燕華說：“這次，我一定要大宴賓客，歡慶我們的勝利，同時，也要把你們的佳期定下來，我給你們當(dāng)紅娘，送你們進洞房！”

林巖和趙燕華都被蘇靜說得不好意思了，滿含深情地互相瞅了一眼，都低下了頭。

蘇靜對參謀長向遠吩咐說：“明天我要在灤城最好的酒樓大觀園宴請林營長和表妹，你負責(zé)給我張羅著，不要怕花錢?！?/p>

向遠點頭說：“放心吧，團長，我一定會讓你和客人滿意的?！?/p>

因為灤城有國軍駐守，林巖就讓部隊撤出了灤城。

第二天中午，大家準時來到大觀園酒樓，蘇靜和向遠陪著。菜很豐盛，酒也香醇，氣氛熱烈，其樂融融。蘇靜高興，一連和林巖干了三大杯，喝急了，有些上頭。這時，參謀長向遠連忙站起扶著蘇靜走了出去。屋里的林巖和趙燕華跟蘇靜的部下應(yīng)酬著，你來我往，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段時間。

大家正推杯換盞喝得熱鬧時，突然，樓下響起了幾聲槍響，林巖一看情況不對，剛要掏槍時，被埋伏在酒樓里的國軍給按倒在地。趙燕華大聲斥責(zé)：“你們干什么？不得無禮！快叫蘇靜出來說話！”

這時，參謀長向遠握槍進了屋，指著趙燕華：“趙太太，今天沒你的事，識時務(wù)的話，立即走人，否則就不客氣了！實話告訴你，團座設(shè)下‘鴻門宴，你們本不該來，可你們來了，那就怨不得我們啦。接上峰密令，查大嶼山八路軍林巖部，多年破壞國共合作，現(xiàn)就地正法！”

趙燕華剛要喊，立刻被人堵嘴架了出去。趙燕華聽見一聲清脆的槍響后，一著急，就昏了過去。

等趙燕華醒來時，韓小守候在她身邊。

韓小哭著說：“林營長被他們給殺了，蘇團長走了，我連蘇團長的面都沒見著。聽說大嶼山的八路軍來救林巖，被蘇團長的部隊給消滅了?！?/p>

趙燕華聽后，痛不欲生。她恨死了蘇靜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豬狗不如！她發(fā)誓，她再見到蘇靜時定要跟他拼個你死我活，要他還我林巖命來！

盡管趙燕華四處打探蘇靜部隊的消息，可從此蘇靜就像在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杳無音信。趙燕華和韓小把林巖和韓道士埋在了一起。

趙燕華勸韓小一起跟她去灤城。

韓小痛哭說：“我就守在我爸和林大哥身邊，陪他們說說話，要不他們太孤單了?！?/p>

趙燕華勸不動韓小，就找人在銅鐘寺蓋了兩間房子給韓小住。逢年過節(jié)趙燕華都要來銅鐘寺給韓道士和林巖祭奠。

七

抗戰(zhàn)剛勝利，國軍便向共軍發(fā)起了進攻。灤城駐扎著18軍的一個師，趙燕華向一個副師長打聽蘇靜的去向，副師長告訴趙燕華，蘇靜的132師，被調(diào)往東北“剿共”去了。

趙燕華暗想：他蘇靜不被共軍給打死，也得當(dāng)俘虜。

可全國解放以后，蘇靜是死是活，依舊沒有音信。

趙燕華當(dāng)選為灤城政協(xié)主席。在她主持下，灤城縣重建銅鐘寺。韓小捐獻了保存下來的珠寶，全部用在了銅鐘寺的修建上，也算了卻了林巖和韓道士的一樁心愿。

韓小住在寺院里，每日孤燈相伴，晨迎朝陽灑掃庭院，晚送夕陽落山誦經(jīng)打禪，偶爾有燒香的人來寺內(nèi)祈求什么，韓小都會以禮相待。

銅鐘寺的鐘聲又響了起來。

十年動亂，趙燕華成了“反黨分子”，下放東北農(nóng)村“改造”，銅鐘寺被灤城的“紅衛(wèi)兵”破壞得面目全非，韓小被當(dāng)作“牛鬼蛇神”被他們從銅鐘寺趕了出去。

但韓小三天兩頭逃回寺內(nèi)。灤城“紅衛(wèi)兵”忙著搞“打砸搶”，也顧不上管他了，韓小住在寺內(nèi)。前來燒香的人沒有了，但韓道士和林巖的墓前，卻總少不了紛飛的紙灰和繚繞的香煙。

八

旅游團的行程就要結(jié)束了，在趙燕華臨行前的晚上，蘇靜作為東道主，宴請了旅游團所有人員。聽說趙燕華他鄉(xiāng)遇故知，是人生的一大喜事，大家紛紛向她和蘇靜敬酒。晚飯后，蘇靜來到趙燕華住處，告訴趙燕華，當(dāng)年被囚禁后，他被送到南京，等待軍事法庭的審訊。后來，一個在南京任職的老鄉(xiāng)多方打點，他才免于軍法處置，被送往臺灣。后來他就經(jīng)營這家商鋪，日子還算可以。但心里總是放不下灤城的事，他對不起林巖，對不起表妹，他想，有朝一日，要回去當(dāng)面懺悔道歉！還要重新修建銅鐘寺，在那里與韓大哥、林兄弟終日為伴。趙燕華也對蘇靜說，1979年平反昭雪，她又回到了灤城頤養(yǎng)天年，經(jīng)常和韓小相聚。

趙燕華臨上車時，蘇靜拉著她的手說：“燕華，你等著，過幾天我處理完這里的家產(chǎn)，就回灤城跟韓大哥和林巖做伴去！”

趙燕華哽咽著說：“我和韓大哥、林巖還有韓小在灤城等著你！”

半月后，蘇靜在趙燕華和韓小的陪伴下，來到了銅鐘寺韓大哥和林巖的墳?zāi)骨?，撲通一下?lián)涞乖诘靥栠罂蕖ＬK靜憂傷地說：“燕華，我欠了你的，更欠了林巖的?，F(xiàn)在沒法還清了，等下輩子，我再還?！?/p>

蘇靜接著說：“燕華，你看看現(xiàn)在銅鐘寺又有些破敗了，當(dāng)年林巖說，等趕走了日本鬼子，一定還韓大哥一個漂漂亮亮的銅鐘寺。林巖雖然不在了，可你我還在，韓小還在。我要替林巖把這個欠債還給韓大哥?！?/p>

趙燕華也說：“林巖的承諾，我趙燕華有責(zé)任也有義務(wù)來完成。他是我一生真愛的人，他做不到的，我來做！”

時間不長，銅鐘寺經(jīng)過大規(guī)模的整修后，煥然一新，琉璃瓦頂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古色古香，那口碩大的銅鐘金光閃爍。

蘇靜拉著趙燕華和韓小，站在銅鐘前，三個人一同撞起了銅鐘。霎時，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溺娐曧懫饋?，傳向四面八方，向人們預(yù)報著祥和與平安……

（責(zé)編：小川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