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懷林等
他們做了三十年的同事、鄰居,豈料,一張喜帖,就將這份感情撕得支離破碎。請?zhí)麖膩淼嗖怀黾t包之重,喜宴之日,悲劇的大幕已悄然拉開……
最終,是誰刺出了那瘋狂的50多刀?又是誰用生命交出了這份沉重的“人情罰單”?
上篇:喜帖
在那張奪命的喜帖誕生之前,黎曉斌和鄧于廣的感情一直不錯。兩人都是四川省廣安市華鎣市廣能集團旗下一家礦務(wù)公司的職工,工齡均超過30年,而且都住在單位的同一個生活區(qū)。既是同事,又是鄰居,兩家人平時常有走動,二人更是經(jīng)常約在一起釣魚、打牌,是同事眼中的一對“老哥們”。
誰能想到,悲劇竟始于黎曉斌家里的一場喜事。
2014年5月18日,是黎曉斌女兒的大婚之日,此前,很多同事都收到了請?zhí)?,其中自然包括鄧于廣。
要強調(diào)一點的是,黎曉斌在當(dāng)?shù)厝司壏浅:?。他與妻子間的恩愛,以及對父母及岳父母的孝敬,在朋友圈里是出了名的,歷來是單位重點表彰的道德典范,口碑相當(dāng)好。在其單位的一篇宣傳材料中,黎曉斌所在部門的黨支部書記這樣評價他:“在我的眼中,他不僅是一名孝子,還是一名模范丈夫,更是一名優(yōu)秀的技術(shù)骨干?!辫b于黎曉斌的好人緣,同事們都尊他一聲“斌哥”,所以,大家在接到他的喜帖后都欣然答應(yīng)赴宴。唯有鄧于廣是個例外,他的煩惱,在接到喜帖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鄧于廣的情況有些尷尬:妻子胡娟因有心臟病多年前已退休,還得經(jīng)常服藥控制病情,這個家全靠他一人的工資維系,而且?guī)滋烨八呀?jīng)送出了兩個紅包。案發(fā)后,鄧于廣的妻子這樣告訴警方:“因為上個月鄧于廣請了幾天假,拿到手的工資還不到兩千元,而黎曉斌女兒的婚事是在這個月的中旬,距離月底發(fā)工資還有好些日子,我們得有計劃地花錢?!辫b于這些客觀原因,囊中羞澀的他和妻子胡娟商量如何應(yīng)對這次“人情罰單”,胡娟苦惱地說:“我們手頭拮據(jù),不能和別人比,但是就我們與黎曉斌家?guī)资甑年P(guān)系,又不能不去捧場,要不,紅包封小點?兩百差不多了?!?/p>
鄧于廣覺得妻子說得有道理,決定就按她說的辦??删驮诶钑员笈畠夯槎Y的前一天晚上,他卻再度糾結(jié)起來,原因是他打聽到很多同事都會給一千元以上的紅包,至少也是五六百。鄧于廣便頓時覺得自己若是給兩百元實在拿不出手了。
兩口子琢磨了大半宿,最后得到一致意見:與其紅包給得太少去丟臉,倒不如干脆不去。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日,沒上班的鄧于廣怕出門碰到黎曉斌會很尷尬,特意沒有出門。不想,怕什么,來什么,買菜回來的胡娟告訴他,她在小區(qū)門口碰見了黎曉斌的妻子余晴,當(dāng)時余晴應(yīng)該是要去酒店安排宴席,很是匆忙,見了胡娟扔下一句“中午早點過來吃飯呀”就走了,胡娟根本沒有機會說話。
聽妻子這么說,鄧于廣再度犯難了,他試圖給黎曉斌打個電話,表明自己不去赴宴了,可打了幾次,手機都占線,鄧于廣失去了繼續(xù)撥打的信心。很顯然,黎曉斌今天接到的電話都是祝賀電話,唯獨自己要打的這個電話是令人掃興的,如何開得了口?最后,鄧于廣決定,干脆連電話也別打了。
鄧于廣哪會想到,他“毫無預(yù)兆的缺席”會給黎曉斌帶去多大的尷尬。喜宴即將開始,該來的賓客都來了,唯獨缺了鄧于廣,尤其是同單位的同事都來了,大家閑聊時難免會留意到鄧于廣的缺席,于是便有人問黎曉斌,鄧會不會不來了?黎曉斌笑著說:“誰不來都有可能,唯獨于廣絕對不可能不來,我敢跟你們打賭!你們也不想想,我和于廣三十多年的同事鄰居了,他哪能不給我這個面子?除非他不想和我處了?!?/p>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鄧于廣始終沒有出現(xiàn),同事便“提醒”黎曉斌這次打賭會不會輸,黎曉斌依然很自信,稱一定是他有事,并開始撥打鄧于廣的手機,豈料打了幾次鄧于廣都沒接。有同事立即用自己手機撥打,鄧于廣卻接了,并明確表明自己不會來了。
案發(fā)后,黎曉斌的很多同事都證實,黎曉斌在得知鄧于廣不來捧場的時候,臉色非常難看。只是,當(dāng)時,沒有人會想到,悲劇的序幕會在這個喜慶的時刻被悄然拉開……
第二天,鄧于廣上班,碰見黎曉斌,他想主動跟黎曉斌打個招呼,解釋一下昨天缺席的原因,但黎曉斌一見到他,就把臉扭開了。這天下午4時許,鄧于廣接到了妻妹的電話,得到一個讓他既驚心又憤怒的消息:胡娟被緊急送進了醫(yī)院,而“肇事者”正是黎曉斌的妻子余晴。鄧于廣立即趕往醫(yī)院,弄清楚半個小時前妻子與余晴發(fā)生的事情,肺都?xì)庹恕?/p>
這天下午,余晴和胡娟在小區(qū)里不期而遇,余晴的臉色很不好看,問胡娟昨天為何沒來。胡娟見對方帶著質(zhì)問的語氣,心里也不舒服,本想解釋的她竟也說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話:“好像你是來興師問罪的了!去不去,是我的自由吧?!庇嗲缫幌伦蛹悠饋恚骸安粊恚瑸槭裁床皇孪却騻€招呼?為什么打你們電話還不接?你兩口子是不是故意想掃我們的皮(丟我們的臉)?你知不知道昨天黎曉斌有多尷尬?”胡娟當(dāng)然不知道昨天在喜宴上發(fā)生的事情,也斷然沒想到自家的缺席會讓對方蒙羞,她也把聲音提得很高:“我沒說不去,但也沒說要去呀。我難道欠你家紅包不成?”余晴嘲諷道:“哦,原來你是因為心疼紅包才不來的呀。你兩口子做人做到這種地步,真是悲哀??!”
兩個女人針鋒相對,火藥味越來越濃。案發(fā)后,據(jù)胡娟向警方反映,余晴在和她發(fā)生嘴角時還“說些粗話,對她進行了人身攻擊”,而且當(dāng)時有很多鄰居都來圍觀,令她感到無比屈辱。就在雙方爭執(zhí)中,胡娟突感心臟不適,暈倒在地,鄰居見狀趕緊將她扶回了家里,并通知了她的丈夫和附近的親戚,見其情況不見好轉(zhuǎn),趕來的親戚又將她送進了華鎣市人民醫(yī)院。
對于兩個女人發(fā)生的矛盾,鄧于廣覺得十分憋屈:盡管從禮儀上,你家有喜事,我沒去捧場,有些失禮,但你也不能直接進行人身攻擊啊,還把我老婆“氣進醫(yī)院”,這不明擺著欺負(fù)人嗎?
下篇:罰單
胡娟在醫(yī)院住了一周才出院,在這一周里,她的身心都承受了極大的煎熬,而據(jù)胡娟稱,余晴并沒有去醫(yī)院看她一眼。這次治病,總共花了三千多元,用醫(yī)保報銷之后,還剩下800元左右需要自己支付。胡娟在支付了這筆錢后,認(rèn)為必須讓余晴支付,鄧于廣也覺得這是釋放內(nèi)心屈辱的底線。然而,在索要這筆錢的過程中,鄧于廣和胡娟卻經(jīng)歷了更鬧心的事兒。
先是胡娟打電話給余晴,要求她出這八百元錢,但余晴態(tài)度強硬:“憑什么?是你自己暈倒的,再說,誰不知道你本來就有心臟病,你自己醫(yī)病的錢也要別人出,想錢想瘋了?”胡娟氣壞了:“你別欺人太甚,小區(qū)里那么多人看見你如何辱罵我,那么多雙眼睛看見我倒在你面前,你還賴賬?我差點被你氣死,沒找你另賠精神損失就算放過你了。這八百塊錢你必須給,鬧到天上去,我都奉陪到底!”但余晴依然堅持不給。
這之后,胡娟又多次打電話給余晴,索要這筆錢,均遭到了余晴的拒絕。到后來,余晴干脆就不再接她的電話了。胡娟仍不罷休,直接找上門去要錢,但余晴還是堅持不給,每次見面都鬧得不可開交。
至此,相交三十多年的兩家人儼然成了仇人。每次和余晴鬧矛盾后,胡娟都要氣上好幾天,鄧于廣見妻子氣成這樣,很是擔(dān)心,怕妻子再次氣出毛病,他勸說妻子這錢要不回來就算了,保重身體要緊。但是這話卻讓胡娟火上澆油,她仿佛找到了自己受欺負(fù)的源頭:“你太軟弱了!你要不是這么軟弱,人家何至于欺負(fù)我到這種地步?”說罷痛哭不止。戰(zhàn)火就這樣從家外燃燒到了家里,最后鄧于廣一咬牙:“這錢你別去要了,我去要!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像欺負(fù)你一樣欺負(fù)我?!?/p>
男人一旦介入了女人的爭吵,局勢就會變得格外嚴(yán)峻。最初,鄧于廣還是先向余晴要錢,但余晴依然不給,并且覺得鄧于廣的介入是在向自己示威,她不惜與鄧于廣爭執(zhí),甚至動起手來。案發(fā)后,據(jù)本案辦案警察敘述,鄧于廣單位的保安向警方反映,曾目睹過“余晴毆打鄧于廣的情形”,鄧于廣也在交代案情時哭著稱“確有此事”。作為男人,鄧于廣覺得不便和余晴發(fā)生斗毆,就直接找到黎曉斌,要他支付那八百元錢??衫钑员箫@然還惦記著女兒喜宴上因為鄧于廣的缺席自己所蒙受的屈辱,他的話也很不好聽:“兩個女人間的事,你一個大老爺們卷進來,還要臉不?”
鄧于廣火冒三丈:“你女人欺負(fù)我女人,你是不是也要欺負(fù)我?我告訴你,我既然開得了口問你要這筆錢,就認(rèn)定了你應(yīng)該給、必須給,你別把我逼急了!”到這個時候,八百元錢已經(jīng)完全超過了它本來的價值,而是上升到了決定一個男人尊嚴(yán)的尺碼。兩個相交三十年的同事、鄰居,因為八百元錢傷了感情,搞得劍拔弩張,同事見狀便都建議他們找派出所調(diào)解。
爾后,鄧于廣和黎曉斌一起來到了天池派出所。法律講的是證據(jù),鑒于鄧于廣無法拿出妻子犯病是余晴造成的直接證據(jù),民警只好給出了折中建議:黎曉斌給一半,即四百元。但是這個建議雙方都堅決不接受。民警得知兩人之間的矛盾是因為一張小小的喜帖引發(fā)的,既感嘆,又覺得可笑,由于雙方都不退步,民警只好讓他們走正常的法律訴訟程序。
鄧于廣當(dāng)然不會因為八百元錢就找律師起訴黎曉斌,憋在內(nèi)心的怒火越燒越旺。因為要不回錢,他在妻子面前也很沒面子,胡娟總是有意無意地將自己所受的屈辱,記在他那身軟骨頭上面,這讓他不禁一次次發(fā)誓,一定要把這筆錢要回來。
從此,兩人一旦見面,無論什么場合,鄧于廣必問黎曉斌要錢。黎曉斌本是個要面子的人,有時在大庭廣眾之下,也會被鄧于廣“問債”,不知情的人還真以為他借了鄧于廣多少錢,他的怒火也在一天天升騰。
終于,悲劇在2014年8月3日這天發(fā)生了。那張普通的喜帖,通過兩個多月的持續(xù)變異,已經(jīng)變成了一張沾滿死亡氣息的奪命罰單。該日上午10時許,鄧于廣在單位的小賣部買香煙,與黎曉斌再次不期而遇。此時,黎曉斌剛在小賣部買了東西出來。鄧于廣看見黎曉斌在柜臺付賬時錢包里有很多百元大鈔,再次感到憋氣:這個人明明每天都揣著這么多錢,卻死活不肯把那八百元錢給我,分明是在故意氣我,擺明了欺負(fù)我,看來只能給他點顏色看看才能起到作用了!
當(dāng)時,小賣部聚集了七八個同事在聊天,鄧于廣顧不上這些,走到黎曉斌面前,大聲質(zhì)問:“那筆錢你到底什么時候給我?。可洗螁柲?,你說沒錢,這次你可千萬別找這樣的借口??!”黎曉斌當(dāng)即火了:“我欠過你錢嗎?什么時候借你的?我警告你,你收斂點,別像個潑婦一樣人前人后丟我的面子?!闭f罷黎曉斌若無其事地加入到了同事們的聊天隊伍中,不再理他。
鄧于廣覺得自己的尊嚴(yán)被黎曉斌的傲慢態(tài)度徹底踐踏了。他瞬間喪失了理智,抽出隨身攜帶的彈簧刀(事后鄧于廣交代,此刀系身為機修工的他工作需要而隨身攜帶),迅速彈出鋒利的刀刃,對著黎曉斌的身體就是一陣猛刺,一邊刺還一邊發(fā)出恐怖的吼聲:“我讓你欺負(fù)我,我讓你欺負(fù)我!”與此同時,鮮血不斷地從黎曉斌的身體里噴射而出,場面血腥而恐怖……
旁邊的同事嚇壞了,試圖對鄧于廣進行勸阻,但鄧于廣大吼道:“誰也別靠攏來,誰過來,我殺誰?!蓖纶s緊報了警,并通知了黎曉斌的妻子。余晴趕來時,鄧于廣還在繼續(xù)對已經(jīng)倒在血泊中的黎曉斌瘋狂地猛刺。余晴顧不上危險,大哭著沖上去阻攔鄧于廣繼續(xù)行刺,然而殺紅了眼的鄧于廣非但沒有收手,反倒轉(zhuǎn)身對著余晴又是一陣猛刺。轉(zhuǎn)眼之間余晴也倒在了血泊之中。旋即,天池派出所民警趕到,將鄧于廣控制。接著120救護車趕到,將黎曉斌和余晴送往醫(yī)院搶救。不幸的是,黎曉斌早已氣絕身亡,而余晴也命懸一線。兩名傷者的傷口實在觸目驚心:黎曉斌僅頸部就被刺10余刀,全身上下共中30余刀,余晴也被刺中10余刀。也就是說鄧于廣向兩人至少瘋狂行刺了50刀!多大的仇恨才能讓一個人殘忍瘋狂到如此地步?
日前,記者在采訪此案時了解到,盡管余晴撿回了一條命,但丈夫慘死的場景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噩夢,因為傷勢太重,她的生活無法自理,得靠剛出嫁的女兒留在其身邊照顧。胡娟也同樣是在眼淚中度日,她的丈夫犯下如此重罪,今后的日子注定更加悲苦。
這起由喜帖引出的慘劇在當(dāng)?shù)貍涫軤幾h。有人認(rèn)為,鄧于廣在接到黎曉斌的喜帖后,對紅包的反復(fù)掂量是大多數(shù)人都有的“正常心理”,沒去赴宴并不算多大的錯,但沒有事先通知對方、不接對方電話,就不對了。也有人認(rèn)為,黎曉斌夫婦覺得被掃面子可以理解,但事后興師問罪同樣不對。而更多的人則是感嘆這不堪承受的人情禮之重。目前,此案還在審理當(dāng)中。
[編后] 一張喜帖,毀掉兩個家,何其沉重。人情禮之痛,相信每一個社會人都感同身受,所以,請?zhí)艜蝗藗儜蚍Q為“人情罰單”或者“紅色炸彈”。面對如此悲劇,我們是不是要問一句:有沒有一種人情,可以不受請?zhí)募s束,更可以不受紅包的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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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皆為化名) □
編輯/李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