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
楔子
南極長生大帝座下七殺宮的度厄星君又下凡界歷劫去了。聽到這個消息,我不由得感嘆,大神就是大神,連愛好都這么與眾不同。
其實,一開始,司命星君來找我去幫襯他的好兄弟的時候,其實我是拒絕的。直到他笑瞇瞇地拿出輪回鏡,利誘我只要我?guī)土怂?,便給我看我的前世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我才勉強答應了他。
【一】
司命星君大致給我講了講度厄星君在凡界的一生,那可真是慘絕人寰的一生!他投生在帝王家,剛一出生母妃就歿了。
因其出生自帶異象,于是被他父皇封為太子。皇后膝下無子,便將他領養(yǎng)了過去。大皇子之母宸妃看他不過眼,處處給他使絆子,小小年紀就遭遇刺殺、下毒、巫蠱等一系列后宮斗爭必用伎倆。
待他十歲時,皇后娘娘嘗盡百草,誕下麟兒。于是,對他的寵愛瞬間就沒了,甚至萌生了干掉他的念頭。
此后,度厄星君又歷經(jīng)一番波折,終于外出征戰(zhàn),建功立業(yè)。沒多久,他父皇駕崩,他即了位。
要說以上,也該苦盡甘來??赡切┒疾凰惚瘎。瘎〉氖?,他在弱冠那年的選妃大典上,遇見了他一生的摯愛。但摯愛長得一般、人品也不怎么樣,禍他的國,殃他的民。他為了她,險些眾叛親離。
聽完司命星君的講述,我都快要為度厄星君心疼得落淚了。于是,趕著他降生那一日到了凡界的大周國。并且,心里也有了決斷。
我隱了身形,到了他母妃的寢殿,度厄星君剛一降生,他母妃便榮登極樂。
我望著他,皮膚皺皺的有些發(fā)紅,在襁褓中大聲啼哭。
我將他的貼身玉佩幻了出來,直接塞到了他嘴里,他立馬就不哭了,一雙瞳仁黑漆漆的直直地盯著我。我也不搭理他,暗自蹲到一旁預備著等他咽氣。
好好一個天界星君,非得自作自受地跑來歷這種狗血又莫名其妙的劫,這讓我們這些拼命修仙的小散仙情何以堪?我不甘心,我要弄死他,讓他好好回歸天界做自己該做的神職。
皇帝聞訊而來,在他徹底斷氣前,將那玉佩從他口中取了出來。簇擁著的宮女舍人一個個激動高喊,道:“陛下,小皇子銜玉而誕,此乃祥瑞??!”
皇帝高興地招了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前來觀察天象。監(jiān)正趕來得極快,象征性地抬頭望了望天,又掐了掐指,便跪地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闔宮的人都跪地高呼,皇帝笑得眉毛都快連著發(fā)際線了。
我看著這一切的變化,覺得人類的腦子似乎都有些問題。這么點大的孩子嘴里塞了這么大塊玉佩,第一反應不是他會不會被噎死,也不是孩子他娘是不是閑來無事愛吞玉佩玩兒,而是銜玉而誕乃是祥瑞。
司命星君不知如何知曉了我的險惡用心,前來將我教育了一番,我怕度厄星君回了天界攜私報復,便再不敢對他有什么奪命的想法。
大周皇帝隔天就冊封了度厄星君為大周太子,氣得大皇子母妃宸妃在景祥宮很奢侈地砸了不少珍稀古玩。
我尋思著,欽天監(jiān)的差事容易又不費腦子。于是,便扮了男裝,走了后門,在欽天監(jiān)混了個五官司晨的職位。
至此,我也算是成功打入敵人內部。
【二】
度厄星君在凡界的名字叫楚越。
因我兼著報更的職務,沒事兒便可來皇宮里溜達幾圈,便尋著機會跟楚越身邊的宮人搞好了關系。吃穿用度我都悄悄檢查了一遍,幫他消消毒。
六歲之前,楚越雖然從未見過我,卻不知道其實我已經(jīng)為他操碎了心。
這一日,我在欽天監(jiān)當值,其他同僚都外出去崀山觀天象,楚越趴在門檻處探頭探腦。我踱到他跟前,同他行了禮。
楚越挺了挺脊背,也不過蒜苗般高,他一本正經(jīng)道:“你是如何知道孤就是當朝太子的?”
天地良心,整個皇宮里除了他,誰會那么大膽子敢穿四龍紋的蟒袍到處瞎晃悠?
但是考慮到了我職業(yè)的特殊性,我索性答道:“回殿下,下官算出來的?!?/p>
楚越捧著腦袋望了一會兒我,問:“當真這么厲害?”
我笑而不語,做高深莫測狀。
他便朝我湊近了些,問:“那你可能幫孤算算別的?”
我自然是點頭應承,天文地理我只需動動仙術,區(qū)區(qū)一個凡人,能有什么可以難倒我?
他咧嘴一笑,道:“幫孤算算明日太傅的試卷里要出什么題目吧?”
我:“……”
算考試題目?這不是坑仙嗎?
我忽悠了楚越一番,說需夜觀星象才能知曉,他便蹦蹦跳跳地走了。臨了,還囑咐我,今天夜里測出題目后,及時入宮去東宮找他。
入夜,我便潛入太傅府邸,將那卷子用術法謄了一份,又極有前瞻性地將答案也謄了一份。
我到東宮的時候,楚越已等候我多時,茶點果盤都已備好。他屏退眾人,拉著我在桌案前坐下。我將那卷子從左邊袖子里拿了出來。
楚越愣了愣,燈火之下,他托著臉頰,抬頭仰慕地看著我,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竟然真的算出來了?”我輕咳了一聲,故作清高,他便接著道,“那答案能不能再給我算一算!”
多虧我早有防備!內心省略一萬字對自己的贊嘆!
我從容地將答案從右邊的袖子里取了出來。
楚越將生宣揭開,掃了一眼題目,道:“最后一道題的答案是什么?給我念一念?!?/p>
我微笑著對著生宣望了一眼,笑容剛到了唇邊便僵住了。
“太子殿下,”我頓了一頓,無比惋惜,道,“最后一題的答案是——略?!?/p>
楚越:“……”
月色如霜,我跟楚越兩個人連夜趴在地上翻遍了書籍,尋找最后一題的答案。我甚至想到了靈魂出竅去找文曲星想想法子,卻一直被楚越拽著要給他說故事。
東方漸白,天色將亮。我終于在一本極其生僻的書中給他找到了答案,楚越飛撲過來摟著我的脖子大叫:“小芙,干得漂亮!”
我不由得感嘆,當個儲君真是不易,才這么點大就要學這么艱深的東西。畢竟,我一個活了幾千歲的仙都答不上來的題目,竟要用來為難一個六歲的孩子。
當真是造孽啊!
【三】
正午,我正躺在自己是藤床上補覺,楚越歡天喜地地沖了進來。
“小芙!”他叫我,道,“你真厲害!太傅說孤天資聰穎有慧根。”
楚越很有禮貌,道:“你做得這么棒!孤賞你些什么好呢?”
我猛然來了精神,笑瞇瞇,道:“殿下要賞下官金石玉器、山珍海味。”我頓了頓,羞澀一笑,道,“那多不好意思??!”
楚越將手背在身后,有模有樣,道:“確實,這樣太侮辱你了。剛巧,孤這里有本《觀天術注》的孤本,便賞你了吧!”
我雙手顫抖著接過那孤本,牙齒咬得咯吱響,我一個成天住在天上的仙,你給我一本這個頂個啥用?
楚越極其自覺地在我的內室里留了下來。硬是拉著我問天上有多少顆星星這種無解的問題。改明兒他歷完劫,我一定拉著他好好數(shù)一數(shù)。
此后,楚越有事無事就愛來欽天監(jiān)轉一轉,每次都是來找我,顯得對我非常重視。
皇后對楚越寵愛有加,可那寵愛中很明顯地摻雜了無數(shù)的權力欲望。
我被皇后宣入甘泉宮時,楚越正在她身旁端著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看著。見我去了,他便從座椅上起了身,瞥見皇后一副端莊模樣,又乖乖地將屁股挪了回去。
“越兒,你先去用午膳,母后同李芙有話要說。”
皇后身邊的侍女便拉著楚越走了,楚越走時還不住回身看我,生怕我被他母后給吃了一般。我從袖子里伸出食指,動了動,示意他不必擔憂。
“李芙。”皇后自帶一派威嚴,叫我,道,“本宮也不想同你繞什么彎子。你同越兒走得這么近,想求的不過是榮華富貴。這一切,本宮都可以給你,而且更多更好。只要你幫本宮辦一件事兒?!?/p>
我只覺得現(xiàn)在的凡人真的很愛揣度人心,并且猜得一點都不準。我抬起頭,直視皇后的眼睛,道:“皇后娘娘想多了,下官不過是聽殿下差遣。另外,下官對殿下,什么都不求。”
皇后的眼神更加凌厲,冷哼一聲,道:“你不是在欽天監(jiān)當值嗎?只要你說天有異象,并把這事兒扯到宸妃同大皇子身上……”
皇后其實不知道,我被宸妃坑得挺苦的,我對她也沒什么好感。可司命星君的命格里,宸妃到這里還是命不該絕。我望著那一箱箱珠寶,十分感動,然后拒絕了她。
皇后怒從中來,將手邊的茶盞砸到我腳邊,道:“李芙,你剛剛飲的茶水中下了藥。這藥會在一個月后讓你腸穿肚爛而亡?!?/p>
呵呵,威脅我?
我于是行了個禮,道:“一個月?。窟@毒性有點慢??!那皇后娘娘,一切就等一個月以后再說吧!”
話畢,我轉身離去,也不管皇后有沒有叫我免禮。
剛走到宮門口的時候,我便看見楚越正趴在門柱上眼巴巴地望著我。他搶先道了句:“天有些涼,孤回來取件披風。”話畢,嘴巴撇了撇,怯生生地問了句,“小芙,孤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楚越這孩子,平日里雖然愛鬧騰,卻有些早熟,對自己的處境十分了解。我望著他一副為難自責的樣子,笑呵呵地摸了摸他的腦袋,道:“沒有的事兒,皇后娘娘剛剛夸我來著……”我一面領著他去用膳,一面寬慰他,“她要我好好伺候殿下,對殿下言聽計從。”
楚越抬頭望了望天,滿意道:“母后真是英明啊!”他望著我,傲嬌地補充道,“孤指的是讓你好好伺候孤那件事情?!?/p>
我:“……”
【四】
有的時候,你不去招惹麻煩,麻煩總會自己找上門。一日,我在東宮盯著楚越念書,他閑下來的時候,突然從床下?lián)屏藗€扎滿針的小人出來。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不就是后宮爭斗必用伎倆之一的厭勝之術嗎?
楚越舉著小人,問我:“小芙,這小人怎么長得有點像父皇?”
我怕給十多歲大的孩子造成心理陰影,便寬慰他道:“其實,這是民間的一種祈福方式?!?/p>
楚越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道:“孤原本覺得這樣有些殘忍?!彼D了一頓,握拳,道,“往后我也照著我倆做一對,還有母后!放心,我一定給你狠狠地多扎幾十針!”
我謝謝你對我的大方!
厭勝之術的降罪一向來非常敷衍,譬如這東西在哪里找到,這件事情的主謀就是誰,根本不跟你講什么道理。
我想,如果不是楚越愛沒事兒到處翻著玩兒,哪天宸妃她們引著皇帝來了,我們就是死罪了。
看來,只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了!
我造了一套龍袍扔到了大皇子的府邸,又在皇帝去了宸妃寢殿時,一腳踹翻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煉丹爐按照我設計好的軌跡,從天而降,撞破房頂,直接掉在了宸妃寢宮。
皇帝顯然受到了驚嚇,這時,我擺好架子,一路沖進去,高喊:“皇上!大事不好!紫微異動、熒惑守心,此乃不祥之兆??!”
皇帝受到的驚嚇更嚴重了。幾個舍人扶著皇帝上了觀星臺,我順勢朝紫微星同熒惑揮了揮手,感謝他們的傾情相助,他們閃了閃,像是在同我眨眼睛。
楚越站在我身旁,也朝他們揮了揮手,他們閃得更歡了??磥恚榷蛐蔷龔那霸谔旖绲南删壍故遣诲e嘛!
皇帝在我的蠱惑之下,立馬下旨去大皇子的府邸搜查,果不其然,搜出了我隨手扔的那套龍袍。
大皇子同宸妃被貶為庶民,逐出皇宮,就此徹底垮臺。
皇后娘娘又將我宣到了甘泉宮,對我的辦事能力表示了肯定,賞了我一顆解藥。出宮的時候,皇后娘娘養(yǎng)的那只小貓蹦到了我跟前,盯著我手里的解藥直流哈喇子。這東西反正我也用不上,我就隨手丟給了那只小貓。
回到東宮,楚越跑過來,拉著我的袖子,問:“昨夜那天象,是你干的?”
“那當然,下官可是交際圈一哥!神鬼都很熟悉,到處都是朋友!”我自吹自擂道。
楚越一蹦老高,抱著我的腰,嚷嚷道:“太好了!孤想看星星排成小白兔!”
我:“……”
從此,欽天監(jiān)的諸位同僚都非常忙碌。因為,近來的天象都非常任性,一會兒連起來是只兔子,一會兒連起來又是只雞腿,還時不時來一串糖葫蘆。楚越坐在東宮前的臺階上,高興得直鼓掌。
我:“……”
于是,楚越的行宮沒建,卻從我公主府擄走了幾大箱珠寶,搞得嘉儀公主要同我和離。
太后和瑩瑩這次失敗,自然再接再厲,用的還是我用過的招數(shù)——將龍袍扔到了公主府。
楚越帶人來的時候,望著呈在一邊做證物的龍袍,抬手拎了過來。
“穿上試試?”他將那龍袍套在我身上,將我仔細打量了一番,道,“一點都不合身?!?/p>
“回陛下,這龍袍不是下官的……”剛剛被坑了那么多銀子,我哪里還有錢做新衣服?
“嗯。連件龍袍都造得這么隨便?!背綄⑽业脑挻驍?,道,“朕從未見過這么不走心的造反?!?/p>
我點頭哈腰,賠禮道歉,又是幾大箱珠寶從公主府里抬了出去。
我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十】
太上老君來將瑩瑩帶走的時候,順帶感激了一下我又幫他收了一只新寵物。于是,他很大氣道:“我看你對度厄星君也有點意思,瑩瑩這副肉身還有身份就留給你用了,不要太感謝我哦!”
我白了他一眼,望著他絕塵而去。
我泡一杯極品雪頂烏龍,到楚越跟前,輕輕地喚了他一聲:“陛下。”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
“陛下,聽聞公主府的李駙馬投湖自盡了?!蔽抑斏髡f道。
“啪嗒”茶盅落地,滾燙的茶水濺到楚越的手背上,他也未曾察覺到。他失神地沖出宣和殿,急急地往公主府趕。我很失落,原本還想演一場撿碎片割破手讓楚越心疼地抱著我的戲碼。
我跟著楚越到了公主府,他望著被水浸泡得發(fā)脹的我的肉身,忽然踉蹌了幾步。他跪在尸首面前,肩膀不住地震顫,抬手撫上臉頰,輕輕道:“這樣的天,就往那冰冷的湖水里跳,也不怕冷嗎?”
沒有人回答他,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哽咽,斷斷續(xù)續(xù)道:“都怨朕,若是當初不問你的意思便帶你走,你也不會尋死了?!?/p>
我戳了戳他的肩膀,道:“人都已經(jīng)死了,你還說這些有什么用呢?你總不能也自刎了去陪他吧?”
楚越眼中火光一閃,道:“你說得對!”
我方才覺得自己剛剛真是說錯了話,嚴重點那可是教唆殺人啊!
“楚越!”我直呼他名諱,道,“你要是敢自刎,我就把送你的那塊蘿卜玉佩切了燉湯喝!”
楚越驚了驚,詫異地望著我,半晌,才叫了一聲:“小芙?”
【尾聲】
事實證明,我的前世確實是個東西,便是度厄星君那塊從不離身的玉佩。早年,他外出征戰(zhàn),敵人一劍劈過來時,直接劈在了那玉佩上,碎了。
度厄星君既心疼又難過,為了養(yǎng)那塊玉佩,不斷下凡歷劫,以存功德,我才得以幻化人形。
凡界的陽壽終盡,我陪著度厄星君回了天界。我拉著他到了姬玉山的山頂,夜空中繁星點點,和風暖暖,煞是醉人。
“你說過的話,是不是全都算話?”我問度厄星君道。
他沉思了一會兒,臉頰微紅,道:“自然都是算的,我在凡界娶了你,回到天界也是一樣的?!?/p>
我笑了笑,道:“你在凡界的時候不是一直想知道天上有多少顆星星嗎?眼下就是個不錯的機會。來,自己數(shù),好好數(shù)。數(shù)通了,咱們就成婚?!?/p>
度厄星君:“……”
從此,姬玉山上常年坐著一位星君,他夜夜凄涼地啃著紅薯,仰著頭,在那兒一顆一顆地數(shù)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