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然
多年前改變她命運的恩公少年苦尋無果,倒是為她積累了個專愛收集強擄美少年的惡名。這不,新近擄來的這眼盲心善的俏神醫(yī),不知怎么的居然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合她的胃口??窗滓聞傺┑幕ㄆ呱俸蛺好h揚的鮮花樓主如何擦出火花,艱難成雙!
1.花布街賜名
黃紅綠第一次見花滿樓時還不叫黃紅綠。
他是江南花家錦衣玉服的七少爺,跌跌撞撞摔在她討飯的地盤不遠處,她一時心軟,扶起了摔在泥污里的他。
“謝謝你!”他開口,說話的時候,笑容溫柔得不像話。
“謝就不必了!我只是看你長得挺好看,又穿金戴銀的,在花布街這種腌臜實在是礙眼!”黃紅綠一邊扶著他,一邊不著痕跡地伸手摸了摸他腰間那塊綠瑩瑩的玉佩,只覺觸手溫潤,想來必定價值不菲。
“原來這里叫花布街!”他喃喃念了一句,“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長這么大,印象中還是頭一次有人問她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愣:“我?花布街的人都叫我黃丫頭?!?/p>
“黃芽頭呀?是紅燒黃芽頭的那種黃芽頭嗎?怎么會人叫這么奇怪的名字?難道是因為你長得像那種又黑又胖的魚?!”他笑得十分燦爛,但笑里全無惡意,反倒帶了幾分調(diào)侃意味。
“黃你個頭啦,是黃毛丫頭的黃丫頭!”她翻了個白眼的同時,趁他不備,將那塊玉佩摘下藏入袖中,之后便佯裝生氣離開。
身后傳來那人似乎還帶著微笑的聲音:“你聲音這么好聽,一定長得也很漂亮,以后不要再讓人家叫你這么奇怪的名字了吧!”
“不叫黃丫頭,叫什么?”她到底有些好奇,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他一眼。他還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溫柔沉靜,雖然身上還沾著方才摔倒時的泥污,可是絲毫無損他此刻雅人深致的氣質(zhì)。
“黃紅綠!像這雨天的彩虹一樣!”少年說到這時,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垂了垂眸子。
“什么亂七八糟的!這雨都沒停,哪來的彩虹?”黃紅綠不耐地轉(zhuǎn)身,攥緊了手中那塊玉佩飛奔而去。腳下的泥水濺在她黃色的裙邊上,她跑了幾步卻還是停下來,仰起頭望了望天空。
陰沉沉的低霾天幕,像塊石頭一樣,壓在頭頂。
沒有彩虹,也沒有什么黃紅綠,她只是個饑腸轆轆的小孤女,除了自己這雙還算靈巧的手和跑得還算快的腿,她毫無仰仗。
能不能活到見到彩虹的那一天,都未可知呢!
2.俏神醫(yī)被擄
十年后的某個雨夜長巷里,唯一的兩盞紅燈籠被風吹得忽明忽暗。燈影里,一頂軟轎剛在門口停住,便有人抱了個女子從轎子里沖過來。
抬轎的大漢急急撐開一把傘,擋在男子頭頂。男子卻只是低頭看了看懷中一身披紅掛綠的女子。只見她星眸緊閉,俏臉染了一層薄薄的雨霧,被風一吹,濡濕了臉龐,好似梨花帶露般,瞧著分外地我見猶憐。
嘭嘭!門環(huán)被另一名大漢敲響,急促的男聲在夜里聽來分外中氣十足:“花神醫(yī),花神醫(yī)可在?”
“門沒落栓的,進來吧!”院里傳來一道清朗的男性嗓音。
抱著女子的男人幾乎是立時以肩輕撞大門,抱著懷中的女子腳步片刻不停地進了屋,邊走邊叫道:“紅綠,你撐著點,我?guī)銇碚一M樓了,你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而他懷中氣若游絲的黃紅綠,此刻正睜著一雙清水明眸看向絳紗珠簾后隱約的白色身影。呂品抱著她直接進房的同時,一個頎長的瘦削身影一邊系著衣服上的盤扣,一邊從里間走出來。
他長發(fā)披散,站在朱紅的壁柜前,身后是數(shù)百格藥屜,一身白衣勝雪,長身玉立地站在燈影之中,沖她所立的方向微微頜首:“這位姑娘心跳過快,若是中毒的話,此時氣血翻涌,會加速毒素蔓延的,不如先把她放在這湘妃榻上吧?!?/p>
呂品依言將黃紅綠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男子已經(jīng)從桌前搬了個圓凳坐到了湘妃榻旁。
黃紅綠看到那雙細長流光的溫柔眼眸時,愣了足有半晌:“你、你就是花滿樓?”
之前,呂品告訴過她,這花滿樓是陸小鳳的好友,雖然是個瞎子,但是得陸小鳳親傳靈犀一指的功夫,更有神乎其神的聽聲辨位之功,所以,他們此行為了一擊即中,才不得不假扮病人接近這家伙。
可是眼前這男人……不管是從長相,還是氣質(zhì),就是放到城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清倌樓去,都絕對是頭牌中的頭牌??!
“花某雖然雙目失明已久,但在這小樓生活久了,所以可以行動自如?!被M樓伸手搭上了她的皓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先前在院中吹了點風,衣服上和臉上沾了雨的緣故,黃紅綠只覺他搭在自己腕間的手指異常溫暖,熨著她的皮膚,讓她心跳不自覺又快了幾分。
一旁的呂品急急向她使了個眼色,輕咳了一聲,黃紅綠這才回過神來,反手忽然抱住了花滿樓的手臂:“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花神醫(yī)居然長得這么俊俏,倒真讓我……著實意外??!”
花滿樓微微一怔,旋即嘴角揚起一抹了然笑意:“原來姑娘帶著人夤夜前來,看病是假,抓人是真?!?/p>
“你人長得俊,腦子也好使!要不是你攪黃了我好幾單生意,我倒真是想把你請到我的鮮花滿月樓去做做客!”她說著,滿意地看到花滿樓始終帶笑的臉龐上,驀然閃過一絲訝異。
“你……你就是江湖中新近崛起的鮮花滿月樓樓主?”
“好說!”黃紅綠俏臉滿是得意,沖身旁的呂品一使眼色,呂品點頭,直接扛起了花滿樓往外走去。
屋外,風雨依舊,一頂軟轎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3.你最良善
空氣中陌生的香息和均勻的呼吸聲,讓剛醒過來的花滿樓警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都被人綁住了。
“醒了?”黃紅綠好笑道,“呂品綁住的繩,還從未有人能掙脫?!?/p>
“姑娘將花某綁至此處,到底想干什么?”
“你既然聽說過我們鮮花滿月樓的事,便應該知道本樓主喜好男色,這一年多來,擄遍了西京城中年輕俊俏的富家公子呀!”黃紅縷起身,在發(fā)現(xiàn)花滿樓臉上少見的皺眉和慌亂后,不由得興趣盎然,索性坐到床邊,伸手撫向他線條美好的臉龐,“花公子你這么聰明,難道猜不出來我想干什么嗎?”
花滿樓身子頓時一僵:“姑娘這是何苦?男歡女愛講究的是你情我愿,方有纏綿之快……”
“喲,這么一說,你倒是很懂嘛!”黃紅綠無聲發(fā)笑,拇指和食指來回婆娑著他的雙唇,“不如,花公子勉為其難與我試上一試,讓我見識一下,怎樣才是纏綿之快?”
花滿樓聞言,靜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姑娘明明不是那種放浪形骸的人,又何苦做這種輕狂之態(tài)來嚇唬我?”
黃紅綠一怔,旋即便被他這副“我什么都知道”的了然表情激怒:“怎么?你認為老娘不敢動你?”說著,她心下一忿,低下頭便在方才直覺觸感極佳的溫軟雙唇上烙上一吻。
待雙唇相觸,花滿樓身上那淡淡藥香夾雜著皂角的清寧之息撲面而來時,她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居然真的吻了這家伙!
花滿樓如遭石擊般睜大了眼睛,雖然他看不見,但此刻這個半個身子都伏在他身上的女人心跳聲猶如擂鼓,與他上次接診過的那個中了春藥的女俠一般無二。
他心驚之余,連忙別過臉去,異于常人的敏感讓他清楚地感覺到黃紅綠那柔軟的雙唇一路自他唇邊滑至臉頰,他自動腦補了一下他們二人此刻的姿態(tài)和表情,一張臉頓時也漲得通紅。
“你……”黃紅綠驀地清醒過來,一時惱羞成怒,“怎么,被我親很丟人嗎?你居然敢躲?”
花滿樓并不說話,只是靜靜轉(zhuǎn)眸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嘆了口氣,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縱無神也清澈:“三個月前你們擄走鹽幫大公子錢濟寧,在錢家交付了一萬兩贖金后將他放回去,他昏迷了整整兩天,是我替他診的脈。他除了中了些迷藥之外,并無其他傷痕。而且……”他說到這,頓了頓,“錢公子回去后,對姑娘念念不忘。他說姑娘容顏清麗是他迄今為止見過最漂亮的女子,他來鮮花滿月樓之后,姑娘只是問了他幾個問題便將他放走了。雖然姑娘這種擄人斂財?shù)男袨閷嵲诓粔蚬饷骼诼洌菗?jù)我所知,江湖中但凡有人落難,只要買上一口你們鮮花滿月樓的棺材便可得到你們鮮花滿月樓的庇護,你們收人錢財替人消災倒也算不上作惡之人!”他說到這里,臉上的表情愈發(fā)溫柔起來,“所以,花某深信,姑娘是個本性純良……”
“紅綠!”呂品推門而入,看見兩人曖昧姿態(tài)時臉上閃過一絲訝然,“你們……”
黃紅綠連忙坐直了身子:“你來得正好,我們一起跟這家伙把他欠我們的帳算一算!”
“好!”呂品點頭,“上個月七號,巨鯨幫堂主被人逼婚不成,追殺得身受中傷,付了訂金準備買一口我們的棺材,卻意外被花滿樓救下,結(jié)果根本沒用上我們的棺材,咱們不得不把訂金退給人家。這個月初九,流云寨寨主因為小事得罪唐門九姑娘,被下毒只剩半條命,本來也是派了人要找我們幫忙的,結(jié)果因為我們比花滿樓晚了一步到,這生意也給他攪黃了……”呂品說到這,忽然出手如電,腰中的銀色軟劍直劈向花滿樓的左手。
“呂品!”黃紅綠嚇了一跳,還不及阻止,便見花滿樓忽然身形一轉(zhuǎn),手腕上的布繩應聲裂開閃身避開劍鋒。
“呂公子好大的殺氣!錢銀再多不過是身外之物,也值得你為了花某區(qū)區(qū)一個瞎子,嚇壞你們樓主嗎?”說完,花滿樓緩緩轉(zhuǎn)頭望向黃紅綠:“姑娘是否久寒成病肺經(jīng)受損?長大之后,一旦受驚或者情緒過激便會呼吸困難?”
說話間,他已經(jīng)攬過黃紅綠的細肩,大掌在她后背心俞肺俞各處輕拍了數(shù)下,黃紅縷臉色由白轉(zhuǎn)紅,只覺背后似有兩股熱流緩緩涌向四肢百骸,不自覺地又側(cè)眸看了花滿樓一眼。
這人是有多純善,才會前一刻便險些被她的人砍下一條手臂,下一刻,竟還有心思替她治???
3.花七少的聽聲辨“澡”
呂品把藥端進來的時候,黃紅綠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理他。
“花神醫(yī)說你這是陳年舊疾,一時半會兒并不容易好,要慢慢調(diào)理?!眳纹范肆怂幫胱叩剿媲?,“我特意買了你喜歡吃的糖蓮子來給你佐藥?!?/p>
“放那吧,晚點我自己會吃!”
“你還在生我的氣?”呂品臉上壓抑的焦慮終于顯現(xiàn),“紅綠,這都兩天了,你到底要氣到什么時候?就算我不該自作主張,可是那花滿樓不是還好好的嗎?況且,之前去擄花滿樓的時候,是你說了那姓花的三番五次攪黃了我們好幾單生意,說什么也不能放過他的!”
“我說不放過他,又沒讓你砍他手臂!”黃紅綠一聽這話頓時奓了毛。
呂品的額頭青筋直跳,看著在房中暴走的黃紅綠:“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花滿樓了?”
花紅綠被他問得腳步一滯,差點被自己絆得摔個狗吃屎:“呂品,你腦子被驢踢了吧!我、我黃紅綠會是那種見了一面就喜歡人家的花癡女人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在找當年那個給我取名字的人……”
“可是你對他跟以前那些人都不一樣……”
黃紅綠卻不由分說地打斷他道:“有什么不一樣,他是花家七少爺,他攪黃了我們幾單生意,我們連本帶利找花家要回來就是了!”她說到這,眼前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大把白花花的銀子,臉上旋即出現(xiàn)了一貫的滿足笑容,“總之,我們求財歸求財,絕對不可以隨便傷人,否則就……”
呂品連忙搶過話頭,生怕她把最后那句話說出來:“好,我都聽你的?!彼乜谝魂嚻鸱瑥堊焖坪踹€有什么話想說,頓了半晌,卻只是訥訥道,“時候不早了,你吃了藥就早點休息,我不吵你了。”
黃紅綠聽到房門被人關(guān)上了才嘆了口氣,總覺得花滿樓來了以后,呂品好像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端起藥碗剛想把藥吃了,卻聽花滿樓的聲音從隔壁房間傳來:“此藥性寒必須趁熱飲下,你們吵了這么久,藥都涼了,還是拿去熱一下再喝吧!”
黃紅綠忽然想到剛才他們說話時,花滿樓可能也聽見了,連忙沖到花滿樓房里:“花滿樓,你剛才聽到多少了?你可別亂想喔,我不讓呂品傷你可不是喜歡你!我是要留著你齊齊整整地去花家要銀子,懂不懂?”
花滿樓偏頭對著她所在的方向:“黃姑娘喜不喜歡在下,我不知道。不過,呂公子似乎對黃姑娘一片情深,用心良苦啊!姑娘不會一點都不知道吧?”
“你說呂品喜歡我?”黃紅綠大馬金刀地在花滿樓身旁坐了下來,“不可能啦,三年前呂品身受重傷,暈在我們家棺材店外被我救回一條小命。你不知道他當時多能吃,一口氣吃了五碗飯??!我干爹說他一張嘴都頂旁人五張嘴了,他叫呂品就是這個原因!不過那家伙從來不跟我說他以前的事,只說以后就跟著我了。我懷疑他當年受傷就是跟女人有關(guān)!”
“哦?”花滿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不知道,我只要一跟他提女人,他就跟我急,八成他當年在哪個女人身上栽過跟頭?!秉S紅綠說到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著桌子道,“你還沒說你剛才都聽到多少了呢!”
“也沒多少!”花滿樓一手托腮,摸著下巴道,“不過在下以為,黃姑娘下次洗澡的時候,不妨換個別的歌唱唱。十八摸這種調(diào)子,委實不是好姑娘該唱的!”
“花、滿、樓!”黃紅綠磨牙,“你個殺千刀的,居然敢偷聽老娘洗澡!”
“黃姑娘此言差矣!是姑娘歌喉婉轉(zhuǎn),歌聲飄進花某耳中罷了!”花滿樓說完像是心情很好似的笑了起來。
他之前雖然也一直是面帶微笑的,可是此刻這一笑,卻如千雪消融般,全然沒有了之前那種客氣疏離的感覺,看得黃紅綠又是一陣失神。
這個笑容……
多年以前,那個被她偷去玉佩的少年,如今安在?是否也會對著這世上某個女人,這般開懷暢笑?
3.緣來是你
黃紅綠這兩天的心情很好,因為她又發(fā)現(xiàn)新目標了。
根據(jù)她這兩天打聽來的消息,那孫記錢莊的孫公子七歲那年曾經(jīng)離家出走過一次。最后被人找到的時候,恰好就是在離花布街只有一街之隔的明燈街。
她一邊想著,一邊將腰間從不離身的那枚玉佩拿出來。玉佩上除了一個陰刻的鮮花圖案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就像當年的那個少年,除了那張冠玉般的完美臉龐和那微笑之外,她再也不知道他其他的事情。
“黃姑娘真準備讓呂公子把那孫家公子擄來?”溫潤的嗓音在身旁響起,黃紅綠猛然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花滿樓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身旁。
“是你?”她將玉佩收好,“怎么,終于想通了,肯寫家書讓你家人送銀子來了?”
“沒有!”花滿樓搖頭,“我不可能寫那種東西,如果你實在很想我家人知道你擄了我的話,不如聽呂公子的意見,砍下我一根手指當成信物扔到花家去!”
“你……”黃紅綠被他一激,伸手便掐上了他的俊顏,“花滿樓,你別以為老娘真的不敢!我就算不敢切你手指,也有大把法子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那等你使出那些法子再說吧!”花滿樓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讓黃紅綠頓覺這家伙其實也長得相當欠扁。除了剛被擄回來那晚,被她親那一下時,有點嚇到之外,他臉上就再沒有過半絲慌亂之色。她也算是見識過不少美男子的女人了。可是眼前這人實在是好看得過分,皮膚白皙,眉清目秀,尤其是那雙藏在濃密長睫下,雖然看不見,但卻異常清澈的眼睛。
“老實說,你眼睛到底是怎么看不見的?”
“少時生了場大病便失明了!”花滿樓語氣相當云淡風輕,但是黃紅綠卻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一抹愴然失落,只不過這失落僅是一秒,便又被笑意取代,“不過我若不是忽然失明,大約也不會忽然對醫(yī)術(shù)生出興趣,也便沒有如今的花神醫(yī)了!”
莫名地,她的心一陣緊縮:“真不知道你這家伙腦子里裝的什么,怎么什么事到了你這都能云淡風輕?”說著,她想也不想便抬手戳向他的額頭,花滿樓偏頭避過,兩人本就離得極近,她收勢不及險些栽進他的懷里,好不容易站定,卻聽花滿樓忽然問道:“黃姑娘以前對那些被你擄來的男子,也是這般喜歡動手動腳的?”
“什么動手動腳?”黃紅綠哭笑不得道,如果動不動小揍一頓那些喜歡哭爹喊娘的富家少爺也算的話。
“就是……”他一伸手,猛地將她拉到懷里,忽然伸手,手指一路沿著她的臉龐到頭頂。他做這些動作時極慢,黃紅綠僵著身子,只聽見心跳聲震耳欲聾,可是視線里、呼吸里,盡是這人專注神情、精致眉眼、溫香氣息?!?/p>
“以后這種時節(jié)別再坐在這樹下的石桌上了,你這院中的樹上有青蟲,若是被這蟲子咬了,少不得要痛癢數(shù)日的。”他說著,將一只肥肥的小青蟲從她發(fā)梢抓下來,“不過這種蟲子可以入藥……”
花滿樓話未說完,黃紅綠已經(jīng)一把拍掉那條蟲子:“你在我臉上摸了這么半天,就為了逮只蟲子?我、我真是腦子進水才在這跟你浪費時間!我去看看呂品回來沒有!”
她轉(zhuǎn)身剛要走,小手卻被人牢牢抓?。骸包S姑娘!”
“干什么?”她背對著他,心里窩了口氣,可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在氣什么。
“你還沒答我,你以前對那些被你擄來的男子,是否……也曾又親又摸?”最后那幾個字,花滿樓說得俊顏微赧,但是神色卻極為認真。
“又親又摸?”黃紅綠翻了個白眼,“花滿樓,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找那些人來,只不過是想找到一位故人罷了。你不是說你認識那個被我抓過的錢公子嗎?他都說了我只是問了他幾個問題,確定他們不是我要找的人之后,我都放了他們了……哎,不對,這種事,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為什么這么執(zhí)拗地要找到那位故人?按說你偷了人家的東西,不是應該心虛,不敢見他才是嗎?”
“沒錯,我當年的確是偷了他的玉佩??墒钱敃r我都餓得快斷氣了,我干爹又生著病,我也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招。我雖然用玉佩當了一筆錢,將花布街那間破義莊改建成了棺材鋪。我干爹張木匠拖著病體做了二十多副棺材??墒且驗殄X都拿來進木材,他病到最后棺材賣不出去我也拿不出錢請大夫給他看病,只能眼睜睜看他病死。他到臨了笑著跟我說,沒想到他做那么多棺材,最先用的人是他自己。后來要不是我救了呂品,有了銀子,說不定第二個用上棺材的就是我!”黃紅綠說到這,鼻子一陣發(fā)酸,連忙搖頭道,“可是,我后來有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贖回了那塊玉佩,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把這塊玉佩還給他……不對!你怎么知道我偷了他一塊玉佩?這件事除了我和呂品之外……”黃紅綠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她忽然撲過去,死死地抓住了花滿樓的雙臂,“你,你就是那個人?”
花滿樓嘆了口氣,剛想開口,黃紅綠卻又猛地松開手:“不對,不可能!那時候,我見到他,他的眼睛分明還是好好的,你卻是個瞎子!不會的!”
說完,她退后了幾步,轉(zhuǎn)身便跑?;M樓立在原地,一貫從容淡定的臉上覆了一層淡淡的失落。
原來,他是瞎子這件事,除了他自己不介意之外,似乎很多人都會在意。
虧他當年得知自己雙目會漸漸失明而離開花家絕望無比時,因為那個扶他一把的少女而驟然意識到世上沒有永遠的低潮寒冷呢。
4.呂品的悲傷陰謀
“你確定真的是他?”呂品有些狐疑地看了眼明顯心不在蔫的黃紅綠。
“我不確定,但是他是真的很像啊……誰知道呢?隔了那么多年了,人都是會變的嘛!”黃紅綠喃喃著,看了看那個被迷暈了還未醒來的男子,眼前又浮現(xiàn)出花滿樓的那張俊顏,一時心煩意亂,索性揮手道,“先讓他在你房里休息一晚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住我房里?”呂品一愣。
“這院里總共就只有一間空房,現(xiàn)在被花滿樓住了,總不能讓他睡院子里吧!”黃紅綠看向他,“怎么?你不習慣跟人擠一個房間嗎?那……”
呂品擠了抹笑,搖頭道:“沒事,就讓他住我房里吧,正好我也可以就近看管!對了,花滿樓,你打算怎么處置?”
“再等等吧,讓我好好想想!”黃紅綠頭痛地揉著腦袋自顧自轉(zhuǎn)過廳旁的花架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去,結(jié)果沒走幾步,就發(fā)現(xiàn)花滿樓站在房門口,似是特意在等自己。
她一顆心頓時又不受控制地亂跳起來,她知道,他十有八九,不,他根本就是當年的那個少年。可是這些年來,找到那個人是她的執(zhí)念,她卻從未想過,找到那人后要怎么辦。尤其是在知道花滿樓就是那人后,她忽然覺得,心里又高興又難過,那種復雜的情緒實在不是她一時半會兒能消化得了的。
所以,她隔著老遠就大聲道:“喂,我警告你喔!我這兩天不想跟你說話!你最好離我遠一點,不然,我真的會揍你的!我真的會喔!”
花滿樓聞言,長睫撲閃撲閃地動了兩下,果然默默地退回了房中。
第二天一大早,她揉著熊貓眼準備敲門叫醒呂方吃早餐時卻發(fā)現(xiàn)房門只是虛掩,那位孫公子尸體橫陳在臨時鋪好的鋪蓋上,呂品則盤腿坐在床上面如紙金,嘴角還有一絲黑色毒血緩緩溢出。
“呂品!”黃紅綠雙膝一軟,嚇得險些跪坐在地上。
外面?zhèn)髡f鮮花滿月樓如何厲害,樓主如何武功了得其實都是扯蛋。事實上,鮮花滿月樓只是花布街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小宅子,而她這個掛名的樓主,沒了呂品的話,其實就是個草包。這些年所有刀口舔血,高來低去的事,都是呂品在替她張羅,除了干爹張木匠之外,她從沒見過其他死人,此刻乍見一個中了毒七竅流血的家伙就在自己面前,她真心有種想尿褲子的感覺?。?/p>
“紅綠!”呂品連忙從床上下來一把扶起她。
“出、出什么事了?”她剛說完這句話,忽然想起了花滿樓,俏臉驀然一白,“花滿樓!花滿樓屋里一直沒動靜……”
“你不用去了!”呂品在她身后苦笑著開口。
“這話什么意思?”黃紅綠自行腦補了一下孫公子的死狀替換到花滿樓身上的情形,一顆心頓時掉進了冰窟,“他也死了?他也死了嗎?”
“他當然沒死!事實上,下毒的人是他!若不是我發(fā)現(xiàn)及時,立刻運功逼毒的話,說不定你此刻見到的我,也是和孫公子一樣的尸體了!”
黃紅綠第一直覺是松了口氣,然后隨之而來的便是篤定:“不可能!”
呂品一愣:“什么不可能?”
“花滿樓不可能對你下毒!”
“是我親眼所見,為什么不可能!”呂品滿臉受傷道,“你不相信我?我早告訴過你,不能那樣任由他在家中自由行動,你偏不聽!你試想一個,一個武功可能僅次于陸小鳳的絕頂高手,怎么可能會心甘情愿被我們困在這小院里?他早幾日的平靜順從,無非是想讓我們放松戒備……”
“他不會!”黃紅綠大聲打斷了呂品的話,“他是花滿樓!這么多年了,人人都知道花神醫(yī)妙手救人,何曾有過他下毒害人的事情?我們把他擄到這里來了這么多天,他要是有心要傷害我們,當時你想卸掉人家一條手臂的時候,以他的武功絕對能夠借勢取我性命??墒撬坏珱]有,反而馬上為我開方治?。纹?,花滿樓他不可能傷害任何人的,當年是他給我取名黃紅綠。一個在下雨天摔得滿身泥濘還相信會有彩虹出現(xiàn)的人,怎么可能會做這種毒殺他人的事!”
呂品的雙唇顫抖得厲害,他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這么說,那個孫公子不是你要找的人,花滿樓才是!”
“沒錯!”黃紅綠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你對花滿樓做了什么?他在哪里?”
呂品反手牢牢扣住她的皓腕:“我只問你一句,紅綠,你老老實實答我!如果,我要帶你走,你愿不愿意跟我?”
“走?走去哪兒?”
“天涯海角,隨便是哪兒,就我和你……”
黃紅綠是到這時,才驀然反應過來似的倒退了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呂品:“你、你該不會,真的像花滿樓說的,喜歡我吧?”
呂品苦笑一聲:“不然呢?你以為我放棄青衣樓第一殺手的身份,跟在你身邊,留在那小小的棺材鋪里為你鞍前馬后,圖的是什么?”
黃紅綠搖頭,繼續(xù)往門外退:“你說,你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呂品笑著啐了一口,“紅綠,就算我這條命是你救的,在我第一次為你擄人換來那筆贖金時,也應該還掉了吧!你以為,每個殺人都愿意用自己的武功救人,就為了人家來你干爹留給你的那個破棺材店買口棺材嗎?我是為了你啊,白癡!是因為喜歡看你賣掉一口棺材后,笑得很欣慰的樣子,是因為喜歡你每次抱著一堆銀子,回頭對我說呂品,咱們有錢了,咱們再也不用挨窮了呀!”
黃紅綠看著眼前這個眼中布滿血絲的男人,還想往后退,卻一個不防被那孫公子的尸體絆得摔了個跟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門檻上。
5.鮮花玉佩的主人
黃紅綠頭痛得厲害,耳畔滴滴答答的水聲提醒她此刻外面正下著滂沱大雨。她身下墊著呂品的外袍,身旁的一堆篝火正燃得啪啪作響。
“你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山洞的另一邊傳來。
“花滿樓?”黃紅綠喜出望外,剛想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僵硬,根本動彈不得。
“嗯!”花滿樓的聲音聽著卻不太精神卻很清楚,“別怕!”
黃紅綠鼻子一酸,眼淚驀地奪眶而出。原來,他是在怕她害怕。
“你怎么樣?沒事吧?呂品有沒有傷到你,他……”黃紅綠話音未落,又悉數(shù)吞回了肚子里。
因為山洞口,滿臉陰郁的呂品手里提著只大約是剛剛獵殺的野兔緩緩走了進來。
黃紅綠心中暗罵了一句自己眼光是有多差,養(yǎng)了個白眼狼在身邊,桃花運是有多渣,招了這么一朵爛桃花。表面卻還是不得不努力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呂品,你回來了!”
“是不是覺得我回來得不是時候,妨礙了你和花神醫(yī)?”呂品扯了抹笑,一屁股在她身旁坐下,動作嫻熟地剖開兔子,撲鼻的血腥味讓黃紅綠一陣反胃。
見她表情痛苦,呂品到底還是心軟替她解開了穴道,指了指一旁的一個小壇子:“去旁邊接點水來!”
黃紅綠依言乖乖打來水,視線卻循著剛才聽到花滿樓聲音的方向望去。
“你不用看了,他現(xiàn)在自顧不暇,不可能救你的。能保護你、能幫你的人,不會是這個瞎子,是我!”呂品忽然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你叛出青衣樓,這一年多以來,門主已經(jīng)三番五次派人來追殺我了!”
“既然你對那個青衣樓這么重要,那不如,不如你就考慮一下,回去繼續(xù)當?shù)谝粴⑹趾昧恕秉S紅綠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在呂品冰冷的眼神下干脆徹底沉默。
呂品走向花滿樓所在的山洞一角,直接將花滿樓從一處大石后拖了出來。黃紅綠這才發(fā)現(xiàn),花滿樓一身白衣此刻已經(jīng)滿是泥污,臉色蒼白,額上盡是冷汗,雙唇更是烏紫。
她大步奔去,蹲在他身旁,聲音里已經(jīng)多了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哭腔:“你沒事吧?”
“他中了我們青衣樓的子午催魂散!從昨晚中毒到現(xiàn)在,他都用內(nèi)力強行將毒性壓制在體內(nèi),若是用混元氣功化毒成氣,十二個時辰后便可排出體外!”呂品見黃紅綠的臉色轉(zhuǎn)為放心,不由得冷笑道,“不過,倘若這十二個時辰內(nèi),他敢妄動真氣的話,毒走全身,不消半個時辰他就會皮肉潰爛,銷骨為水!”他說到這,猛地一腳狠狠踹到了花滿樓的小腹,“所以,你看,大名鼎鼎的花神醫(yī)現(xiàn)在和條死蛇也沒什么區(qū)別!”
“你住手!”黃紅綠撲上去,狠狠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雙眸狠狠盯著呂品,像只發(fā)怒的小獸,直到牙根一陣酸痛。
“你咬我?”呂品一掌拍開她的腦袋,卻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我不過是踢他一腳,你就用這種要跟我拼命的眼神看我?”
黃紅綠只覺喉間灼痛,呼吸越發(fā)困難起來,她幾乎能從呂品的眼瞳里看到自己此刻滿臉漲紅,雙眸暴突的樣子,卻還是艱難道:“你只是想我跟你走而已,我答應你便是!只要你放了他……”
“我不準!”花滿樓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臉上還有隱約被打過的青紫色淤青。
“花滿樓!”黃紅綠眼前發(fā)黑,直到淚水不受控制淌了滿臉,呂品的手才緩緩松開。
她猛地咳了起來,一邊咳,一邊罵:“花滿樓,老娘嫁誰都是嫁!沒有你的話,十年前被人賣進妓院了都說不定。呂品雖然是個白眼狼,但好歹是我自己救回來的白眼狼。總之,你顧好自己……”
“我說了,不準就是不準!”花滿樓說著,忽然伸手一把拉過黃紅綠,將她護在身后。他的身形忽然暴轉(zhuǎn),黃紅綠只覺眼前竟似飄起兩片白翼,細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是他的袖子。
呂品大驚:“流云飛袖?”
黃紅綠大叫:“你不要命了!他都說了他是青衣門的第一殺手……”
“你對我的信心要是能有信任一半多便好了!”花滿樓臉色雖然異常蒼白,身形卻越發(fā)輕盈起來,指尖如電夾住了呂品攻來的軟劍后,鐺的一聲竟是將那柄軟劍直接折斷,下一秒,呂品的胸前已經(jīng)多了一截斷劍。
他捂著胸口,滿臉慘然笑意:“花滿樓,你、你到底是偏了半寸,只要我不死,就必定是要帶紅綠走的。你卻不同了,你中了子午催魂散還敢與我動手,不出半個時辰,你必死無疑!”
“之所以不取你的性命,是因為紅綠一度視你為知已,雖然你辜負了她的依賴和信任,但是你若真的死了,紅綠必定會為你難過。所以我這一劍刺穿你的肺葉,今后你性命無憂,可是必定再也無法催動真氣,這對一個頂級殺手而言無疑于武功全廢了!”花滿樓說到這,身形卻有些不穩(wěn)地晃了晃。
黃紅綠連忙上前扶住他:“你是不是傻子?為了別人連命都不要了?”
“你不是別人!”花滿樓說著,伸出右手,極小心地將一枚綠瑩瑩的玉佩交到她的手里,“這是我花家只傳子媳的鮮花玉佩,方才你昏迷時,呂品將它交還給我,說我與你之間從此再無瓜葛??墒俏蚁耄@東西既是由你盜去的,自然該由你親自歸還于我……”花滿樓說到這,胸口真氣翻涌,在實在忍不住吐出一口濃黑毒血后,一頭栽進了黃紅綠的懷里。
“喂!花滿樓!花滿樓,你好歹聽我說一句喜歡你再死啊!”黃紅綠淚如雨下,緊緊抱著他的胳膊,拉著他的手搭上自己的淚臉,“我暗戀你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啊,你不會要我下輩子還找你吧!之前是偷了你玉佩,這次又害死了你,下輩子我怎么還得清?”
快要失去意識前,花滿樓心里忍不住還是嘆了一聲,這女人到底還是忘了,他是大名鼎鼎的花滿樓花神醫(yī)??!他為了這么個又蠢又啰唆的女人,冒這么大的險,想想還真是有些不值得??!
等他好了,以后還是好好教育教育她才行??!畢竟,她是他遇見的那些女人里,唯一讓他覺得無恥得恰到好處,聒噪得合他胃口的人啊。
陸小鳳那家伙,老是說他以后搞不好孤獨終老,一輩子也不可能有女人緣,可是事實上,他的女人緣顯然比那家伙好得多。有個傻女人啊,癡找了他十年呢。就沖這一點,他想起來,便覺得很溫暖了!
而此刻,哭得都快抽不上氣的黃紅綠絲毫沒有發(fā)覺,自己的手被花滿樓更緊地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