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溪
初三升入高一的暑假,本來就過得十分拮據(jù)的家,因為父母雙雙下崗,已進入徹底的赤貧狀況。不知道有沒有人相信,也不知道有沒有一樣的人存在,反正我就是那種在21世紀的現(xiàn)代化城市里,還會時常吃不上飯、餓著肚子去學校的小孩。
這個暑假的倒霉事不光是我考上了省重點,還包括本是文弱書生的父親,實在找不到活兒干便去做泥水匠,結果因為不習慣在腳手架上工作,從三樓摔下來胳膊骨折。好在工頭幫忙付了父親的醫(yī)藥費;好在跟我伯伯一家住的我奶奶是一名退休教師,待遇還不錯,答應幫我付學費。
是不是覺得人間自有真情在?
工頭付了幾天錢就消失了,而我的親伯伯在我臨入學前一天突然出現(xiàn),并告訴我爸:“奶奶不會來給小妹妹付學費的?!?/p>
原來是大伯覺得我考上重點只是撞了好運,我根本就沒有念書的智商,不能浪費錢,于是不允許奶奶幫我付學費。他非常誠懇地讓我爸媽趕緊給我找一份售貨員的工作,立即掙錢養(yǎng)家,不要拖累他們。
我媽一聽就哭了,我爸把我叫到病床前,讓我拿出紙和筆,他口述了一封信,讓我去學校找即將成為我的班主任、但當時我完全不知道是誰的那個人。信的內(nèi)容大致就是孩子一定要念書,但是錢真的很難籌,希望班主任老師能幫幫這個孩子,寬限幾天或是減免一些。具體語句我已經(jīng)記不得了,但其中四個字不知為何一直記到現(xiàn)在:“告貸無門”—為什么我念了一肚子書的父親要去告貸?為什么我善良柔弱的媽媽丟下尊嚴,去求人借錢卻也告貸無門?
不知道,也想不明白,我就拿著那張紙,在炎炎烈日下跑去學校東問西問,但那位未來的班主任老師似乎是不在學校,我餓著肚子在學校等到天黑也沒找到他。當時感覺一切都是我的罪過,沒有讀書命的小孩考什么試!罪不可赦的我捏著那張已經(jīng)被汗浸濕的信紙回到醫(yī)院,跟爸爸媽媽老實交代:“我沒找到老師,我明天不去了吧,我就去打工吧。”
媽媽讓我回家睡覺,然后第二天又把我從床上直接拎起來,一句話也不說就把我領到學校,找到正在辦入學手續(xù)的那位班主任。我哆哆嗦嗦地拿出信紙,麻木地聽著老師和媽媽的對話,羞恥和憤怒堵住了我的嗓子,我半個字也說不出。只知道最后的結果是,我什么都不用交,直接入學。
回到醫(yī)院時發(fā)現(xiàn),等待我們消息的父親,一夜之間,滿頭黑發(fā)已經(jīng)變得花白。
當然,后來我還是念高中、考大學、找工作。往死里拼命,工作三年還清之前家里的所有外債;再往死里拼命,不久前給父母在家鄉(xiāng)付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他們終于有家了;一直往死里拼命,當年那個捏著一封求助信、餓著肚子在烈日下等待的小妹妹,現(xiàn)在也是個被父母動不動就跟鄰居炫耀的所謂“全球飛人”和“國際化小白領”了。
其實我長得很漂亮,但我從來沒有用臉換過什么,我并不是要對得起父親一夜花白的頭發(fā),也不是要對得起母親當年夜夜不停地流淚,而是我必須努力做好力所能及的一切事情,必須用最大的善意和智慧去對待這個世界。原因就是,這個世界透過我當年的班主任老師,向我暗示了一個真理:
如果一個人盡可能地做好能做的事,那這個世界就一定會因為這件事而變得更美好一點。
我一定要把這個真理傳遞出去。
(步步清風摘自樂讀網(wǎng),辛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