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芭拉·金索沃爾
以為錯過的只有泥土,其實可能錯過了整個生活。從明天起,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我們要去的地方,春暖花開……
“4月是最冷酷的季節(jié)?!卑蕴卦?jīng)這樣寫道。
我認(rèn)為他的意思是春天會讓人瘋狂。我們想要的太多,世界卻在迅速地發(fā)展,所有的承諾都不能實現(xiàn),所有的熱情都是陷阱,我們注定會再次傷心。
我表示贊同,還想再加一句話:“誰會在乎呢?”每個春天我都會莫名其妙地發(fā)怒,我的靈魂仿佛是巖石縫隙中散落的冰,在炙熱的陽光下慢慢融化,如萬箭穿心般疼痛。
又一個春天來臨了。我站在門口,瞇著雙眼,望著清晨稀薄的陽光,嗅著山上的一抹綠意,還有打著哈欠的蚯蚓的味道。我就像一只剛從冬眠中蘇醒的狗熊,慢慢滾動著身體出來透氣。楓樹的萌芽變得粉嫩起來,連翹綻放著黃色的花朵,吟唱生命的詠嘆調(diào)。在這些日子里,我們不能將自己一直悶在室內(nèi),因為我們的雙眼告訴自己周圍土地上發(fā)生的一切變化,比如,那邊依然有個泥濘的大水坑,不同的是,現(xiàn)在上面結(jié)的冰已經(jīng)融化。
所以,就傳達(dá)了這樣的訊息:一雙雙干凈的鞋子跑到戶外,回來的時候就沾滿了泥漿—我們房間里這樣被弄臟的鞋子肯定要比我們想象的多—就像門前肥料堆里的野生蘑菇一樣激增。所以,當(dāng)洪水退去,諾亞的孩子們一定會有這種感覺:沾滿泥土的臟兮兮的靴子都該被判以絞刑。黑暗的日子即將過去,我非常快樂。
春意盎然。過了一周,我和莉莉決定把剛出芽的幼苗移到室外,這些植物之前一直放在熒光燈下我們自制的架子上。“自耕自食一年”,這個想法促使我們從雜貨店買來種子。從1月份開始,我們就把番茄種子撒進(jìn)土壤,接著播種了綠葉蔬菜和蘆筍、茄子、辣椒、秋葵。我們還嘗試種了一些神秘莫測的種子:哈密瓜,桔梗!到了3月中旬,擺放植物幼苗的架子已經(jīng)滿滿當(dāng)當(dāng)了。
然后是一場情人間的游戲。我們的對手是一個變幻莫測的搗蛋鬼—3月份的天氣。有一天,她用微笑、陽光和15℃的氣溫來誘騙我們相信春天來了,只是為了當(dāng)天夜里以一場突如其來的霜凍將我們一舉擊垮。在農(nóng)場里,我們有一間沒有暖氣的溫室,用作幼苗過渡的庇護(hù)所,剛發(fā)芽的幼苗可以在這里享受陽光,還能夠緩解夜里零下10℃的低溫給它們帶來的傷害。通常,這個溫度差對于植物來說足夠安全了,我們卻迎來了一個陰沉的夜晚。當(dāng)聽到廣播里的天氣預(yù)報說夜間最低氣溫在零下10℃左右的時候,我們便沖出房間,把所有的植物都搬了進(jìn)來,急匆匆地推開后門,把它們堆放在桌子和柜子上。最后,我們的廚房看起來就像覆蓋植物的寵物鯨魚(新式寵物,利用植物的種子發(fā)芽模擬動物長毛)的食管和扁桃體。
這就是春天的殘酷:不論它如何對待你,你還是忍不住愛戀著它。要是日歷上寫著今天立春,情況就是這樣。我和莉莉禁不住春光的誘惑,又搬著發(fā)芽的蘆筍、菠菜和香菜爬到半山腰,放進(jìn)那個溫室里。
住在一個年久的農(nóng)舍里,得到的最大饋贈就是古老的故事和種植蔬果的園子—如果農(nóng)舍還保存完好的話。我們很幸運,兩個都得到了。附近河岸兩側(cè)長滿了開花的灌木叢和多年生的球莖植物,一直讓我們驚喜不斷。這些花朵是來自20世紀(jì)的禮物,出自農(nóng)場的上一個主人之手—朵朵花兒講述著一個動人的故事,一個愛美的農(nóng)場女主人多么愛戀這個美麗的地方。有幾個月,我們陶醉在莉齊·韋伯(英國早間電視頻道主持人)模擬的柑橘和丁香的香味中。到了4月就開始變得樸素起來,小小的齋期玫瑰、開著白色花瓣的雪蓮花,還有零散的黃水仙花—這種叫作“長壽花”的植物已經(jīng)被移植到野外,遍布綠色的小山坡。當(dāng)我和莉莉來到溫室時,我們發(fā)現(xiàn)了這些盛開的花朵,它們傲慢的黃色鼻頭正從綠色葉子的劉海兒中探出來。
“噢,媽媽,”莉莉叫道,“快看!是什么要開花了?寧靜花!”
我的心被刺痛了一下,意識到我注定要在余生里管長壽花叫“寧靜花”了。莉是我最小的孩子,你可能會猜到為什么會這樣。在我們家里,那些長著長脖子的粉紅色的鳥兒被叫作“弗里莫斯”,因為在20年前,我哥哥最小的孩子把這些鳥的名字叫錯了—很令人驚訝吧?
春天就是這樣對待我們的:先咧開嘴微笑,然后一臉嚴(yán)厲地驅(qū)趕我們的幼苗,就像鄰居們驅(qū)趕草坪上的鳥兒、摟在一起親嘴的荷蘭小孩,還有牛仔們倚靠著大樹留在地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子一樣。在南部地區(qū),裝飾草坪是一項崇高的藝術(shù),一定要一絲不茍。在美國南部的這個地方,人們不會在12月份只懸掛兩三串閃爍的彩燈來迎接新年,絕對不可能。在我們這個小鎮(zhèn)上,人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xì)微的裝飾機(jī)會,比如情人節(jié),美國獨立日,等等。這已經(jīng)成為當(dāng)?shù)厝似毡榈牧?xí)俗。
我就生活在這個地方,在我的童年記憶里,每家每戶都至少有一個人擅長裝飾庭院—就像我的外婆一樣,大家似乎都具有裝飾方面的天賦。而對于一般人來說,能夠整理好地面、種植點牽牛花就足夠了,或者在棄用的陶瓷馬桶里種上金盞花,讓品位顯得與眾不同。然而,那些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我的朋友,趕時髦不再那么簡單。
最近我們在農(nóng)場上的勞作終于見到了成果,前院變成了一片空曠的土地,我手里都是蔬菜幼苗,滿腦子都是春天肆意的喧鬧聲。蔬菜是極其華美的植物,尤其是在春天生長的綠色蔬菜,它們憑借儲存能量的種子,默默地等待時機(jī),經(jīng)歷了漫長的冬季,最終華麗地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