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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

        2015-05-14 15:23:18鄒暢
        小小說月刊·下半月 2015年6期
        關(guān)鍵詞:小生意本錢墓穴

        鄒暢

        新婚之夜,馬三黑不急于和妻子上床,而是把一個玻璃瓶里的小石子倒出來,一粒一粒地?cái)?shù),數(shù)得床上的妻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解釋道:“我打一口墓穴就往里扔一粒石子,已經(jīng)有五十九粒了,再打四十一口,就湊滿一百口,然后咱倆就進(jìn)城租個門面做小生意。憑咱過去的人脈,養(yǎng)家糊口肯定沒問題?!比谑菍iT給死人打墓穴的打墓者,妻子也是他打墓打來的,妻子的前夫死了,請他去打墓穴,他覺得她可憐,就少收了兩百塊,然后她成了他的女人。

        之前,馬三黑可不是干這一行的,是街頭的混混,還坐過牢,是和麻四墨一同被送進(jìn)去然后又一同被放出來的,他倆是因?yàn)樵谝粓鰻幍乇P地械斗中死了人才被判的。三黑和四墨是人們給起的外號,三黑在家里排行老三,但四墨只在家排老二,之所以叫四墨,是因?yàn)樗热谶€黑一層。

        出來后,馬三黑光著頭白著臉回到久別的村里,麻四墨卻直接到市面上召集舊部去了。

        馬三黑回到村里,但他的家已經(jīng)沒了,在他坐牢期間,父母雙亡,妻子也帶著唯一的兒子遠(yuǎn)嫁他鄉(xiāng),他開始在村里吃起百家飯。他原來在市面上混的時(shí)候,遵循一個原則,就是不吃窩邊草,甚至還替村里人擺平了一些他們擺不平的事,所以在村里人緣還頗好,又加上是從里面剛放出來,他坐在哪家還敢不給一碗飯吃?盡管飯有地吃,但人覺得很無聊,無聊的時(shí)候就看雞打架,狗打架,牛打架,甚至還看螞蟻打架。

        一天,馬三黑的三叔找到他,說:“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吃人家三餐兩餐還行,三天兩天也可以,但長久吃下去,咱老馬家還不得出個吃閑飯的?!?/p>

        三叔長得五短身材,同許多農(nóng)村老人一樣,外觀看上去挺猥瑣,不愛打理的胡須上總是沾著幾顆小水珠,不知是鼻涕還是喝水時(shí)沾附上去的。

        馬三黑沒好氣地回答:“我不吃閑飯還能干什么?要本錢沒本錢,要門路沒門路?!?/p>

        三叔說:“但是你有力氣呀,你在里面干的就是挖土的活兒,跟我干怎樣?”

        “行?!瘪R三黑爽快得讓三叔都意想不到。

        三叔是專門為死人打墓穴的打墓者,為死人打墓穴是一件很忌諱的事,所以沒什么人愿意干,正因如此,打墓者的工資極高,打一口墓穴三百塊,只要兩三炷香的時(shí)間。

        這天,三叔接了一個活兒,和平村老了一個人,請三叔去打墓穴,三叔就帶上馬三黑。

        墓穴怎么挖,風(fēng)水先生早就打好木樁畫好線,打墓者只管依樣畫瓢,當(dāng)然在正式打墓之前,也是有些講究的。比如需要燒一份紙錢和香燭,嘴里還要念叨幾句。還比如開挖的第一掘土需要小心翼翼地放到一邊,叫什么什么土,回填的第一掘土需要這塊土。當(dāng)然這個序曲由三叔演,在三叔演序曲的時(shí)候,三黑默默地脫著帽子衣服,然后啐了一口水潤潤雙手,又用雙手搓搓鋤頭把,把鋤頭把也滋潤了。

        在三叔演完序曲后,馬三黑揮舞著鋤頭切入正題,他在牢里的基建隊(duì)專門挖地基,挖了十年,把臂力和腰力練出來了,一把鋤頭被三黑舞得像一臺小挖掘機(jī)。三叔想替換一下,他心不跳氣不喘地說:“您老一邊涼快去吧,這點(diǎn)算什么,咱們有時(shí)挖地基挖一丈多深,這同那比起來,小巫見大巫?!币豢谀寡?,三叔沒幫一點(diǎn)忙,硬是讓他一氣打成。

        三叔滿意地說:“兩炷半香,三叔像你這個年紀(jì),打這樣一口墓穴,至少需要三炷香,你比我強(qiáng),一代比一代強(qiáng)。”

        領(lǐng)了工錢,三叔對三黑說:“錢我先替你管著,等有了一定數(shù)目后我一并給你,做點(diǎn)小生意什么的,同我干的這段時(shí)間,我管你吃管你零花錢,工錢我一分不要,就當(dāng)三叔扶你一把?!?/p>

        三黑很受感動,回來后,他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biāo):打一百口墓穴,然后用掙來的三萬塊進(jìn)城做生意,他還特意準(zhǔn)備了一個玻璃瓶,往里扔了一顆小石子。

        以后,三叔攬到活兒,總會帶上三黑。因?yàn)橛腥诘募用耍宕虻哪寡ㄒ幌伦映隽嗣?,原來十里八村的,除了三叔還有人干這個營生,三叔的生意并不太好。三黑加盟后,他原來是挖地基的,根本不把一口墓穴放在眼里,打出的墓穴要深度有深度,要長度有長度,要寬度有寬度,而且穴口與穴底長寬相符,棺材放下去,無論風(fēng)水先生想把棺材往右撥或往左靠,往前移或往后推,都有足夠的空間讓他發(fā)揮。三叔出名了,把同行擠掉,成了一枝獨(dú)秀。

        由于業(yè)務(wù)范圍擴(kuò)大,來回走路費(fèi)時(shí)間,三叔給三黑買了一輛二手摩托車。為了便于聯(lián)系業(yè)務(wù),三叔還給他配了一部手機(jī)。爺倆騎著摩托車去打墓穴,成了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

        這一天,麻四墨開著小車來接三黑為他的馬仔打墓穴,馬仔替他擋了一刀,死了。任務(wù)完成后,麻四墨扔給三黑一萬元,趾高氣揚(yáng)地說:“咱倆是一同出去混事的,又一同跌倒,但我從哪里跌倒從哪里爬了起來,你呢?不但沒爬起,反而跌進(jìn)墓穴里,我心酸呀,這一萬塊權(quán)當(dāng)是老弟拉老兄一把,做個小本生意的本錢。”

        三黑冷冷地抽出三張,把剩下的拋給四墨,說:打一口墓穴三百塊,我不想破了這個規(guī)矩,我確實(shí)需要做小本生意的本錢,但我想用我的雙手去掙。

        三黑玻璃瓶里的小石子越來越多,沒事的時(shí)候,他喜歡把玻璃瓶里的石子倒出來數(shù)數(shù),當(dāng)他數(shù)到九十九顆的時(shí)候,想:再打一口,就進(jìn)城做小生意。

        馬三黑沒有想到他的收官之作竟是為麻四墨打的,四墨因?yàn)樯婧诒蛔?,手中有人命,還不止一條,被判了死刑,立即執(zhí)行了。他家人為他收了尸,請三黑為他打墓穴。打完墓穴下葬的時(shí)候,三黑嘆息道:“老弟,盡管我知道重操舊業(yè)不會有好結(jié)果,但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的第一百口墓穴竟是為你打的呀,那天你說我跌倒沒爬起來,反而跌進(jìn)墓穴里,當(dāng)時(shí)你或許沒想到,真正沒有爬起來跌進(jìn)墓穴里的是你呀?!?/p>

        打完一百口墓穴,三叔如約把三萬塊給了三黑,三黑懷揣三萬帶著妻子進(jìn)城租了一個小門面,做起小本生意,雖不富裕,但日子過得很踏實(shí)。

        為四墨打的那口墓穴,成了三黑的絕筆。

        選自《百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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