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生
盧香臣是個“男媒婆”。
他個高,瘦,像個大螳螂。那時候他是我們生產隊的會計,干的活是記賬、撥算盤珠子。由于很少“沾地邊”,整天干鞋凈襪的。他愛戳大街。沒事就亭亭玉立地在大門口站著。如果這時候走過來小伙子小姑娘,出于職業(yè)習慣,他就使勁盯著人家看,直看得人臉紅心跳。
盧香臣當媒婆屬于家傳。他家在村東頭住,四間“磚包皮”房子,小院收拾得很干凈。屋里的家具和平常人家沒什么不同,但與眾不同的是迎門“中堂”地方懸掛著一副“大軸”,很陳舊,畫面黑乎乎的,看似有些年頭了,眼神不好的需要瞇著眼仔細看。畫面有些費解,是兩只飛在空中的喜鵲。兩只喜鵲共同銜著一根樹枝兒朝左上方飛,左上方是一棵大樹,樹上面是半個喜鵲窩。其實那畫面有講究,民間有一種說法:娶親的時候如果看見兩只喜鵲共同銜著樹枝兒搭窩,那就是大吉大利,說明這婚姻屬于天作之合。說歸說,這樣的機會,比芝麻掉到針眼兒里都少……這畫是有人專門畫給盧香臣他母親的。他母親是我們這一帶很出名的媒婆。聽我父親說,盧香臣的母親也是大高個,長得很好看。老太太煙癮大,一桿煙袋不離手。據說民國時候淶陽的一位縣知事的兒媳婦就是她說成的,這事令老太太名聲大震。因為出名,老太太架子很大,哪家來托她說媒,必須車馬伺候。據說老太太曾創(chuàng)下一年說成三十九對媒的記錄,號稱“媒界”的“皇后”。那副“大軸”,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對盧香臣母親的褒揚。后來這幅獨一無二的畫作就成了盧家的傳家之寶,也成了他家的“家標”。按規(guī)矩,娶親那天,媒人必須到場,但由于她說的媒多,往往幾家把娶親的日子選在了一天,遇到“撞車”,她便把家人派出替她去,就如同現在副職替“一把手”開會一樣。盧香臣從十幾歲就替母親“開會”,隔三差五就吃頓“十二八”大席。盧香臣后來也成為媒婆,也許就和他啟蒙早有關系。
媒婆,跑斷兩條腿,磨破一張嘴。據說盧香臣有一年穿破了九雙鞋。那些穿破的鞋子被他整齊地碼放在窗臺上。這對于盧香臣來說似乎是“愛崗敬業(yè)”的榮耀。有一次,他的獨生女兒大秀偷偷拿了他三雙破塑料涼鞋去貨郎擔子換了兩根紅頭繩,被盧香臣知道后屁股挨了兩腳踹。
盧香臣嘴皮子溜,去誰家說媒一袋煙的功夫就把人侃暈。但他很精明,遇到一些見過世面的主兒,他就要開動腦子,不急著說話,只是抽煙,直到對方憋不住了先搭理他。他一開始并不把男方吹個天花亂墜,往往說的很客觀,很誠懇。說一句,“吧嗒”抽口煙,讓對方考慮一下。他這樣,反而讓人覺得他這人靠得住。所以盧香臣出馬說媒,成功率極高,來求他的自然就多。盧香臣就經常捏主家酒盅,說成了,還要享受主家的“四樣”謝禮和賞錢,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大秀和我同歲同班。大秀也長得高高瘦瘦的,特笨,每回考試都是倒數第一、二。大概老盧家的遺傳基因很強,大秀很小就展露出保媒拉纖的天賦。我記得我上二年級的時候曾暗戀一位叫胡大潤的女同學,論學習成績,我和胡大潤屬于班里的男女狀元,在我幼小的心靈中,我感覺胡大潤也好像很愛戀我。有一次,我們三人一塊走著回家,大秀走在我們中間,忽然她用右手拉住我的左手,又用左手拉住胡大潤的右手,把我們倆的手疊放在一起,還意味深長地把我們倆的手捏了捏,然后做個鬼臉哈哈笑著跑開了。
距我們村十里外的張莊有個叫大孬的青年。他家的日子過得不錯,大孬爹這兩年在內蒙倒騰羊皮發(fā)了家。但大孬不好找媳婦,原因之一是大孬長得太難看,個子矮不說,還是個歪嘴,兩只眼睛似乎永遠睡不醒。二是這家人摳門,不招人待見,沒人緣。大孬爹慕名找盧香臣,請他說媒。盧香臣一打聽這家的情況,就搖了頭。憑他的經驗,給這樣的人家說媒,費勁不說,因為摳門,往往也得不到什么好處。再說,那么個丑小子,從哪里給他找“般配”的丑丫頭?大孬爹說,你若說成媳婦,就現拍給你一千塊。這一千塊對盧香臣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誘惑。那天盧香臣正好喝了酒,搓了幾下手指頭,借著酒勁就答應了。
為大孬這個媳婦,盧香臣跑爛了兩雙鞋,但說叨了七八家都不行。他想敗陣,但又覺得不好交代,因為他已經捏了張家十幾頓酒盅,大孬爹本來就摳,這十幾頓酒盅早已把他“捏”的肉疼。這時候大孬爹果真急了,說,老盧你到底行不行?哪怕你把姑娘帶給我們瞧一眼都行。盧香臣聽了這話,一拍大腿,喊聲“行!”
那天一早兒,盧香臣騎上自行車,后座上帶上已經十八歲的大秀,就去了張莊。按事先約定,大孬一家早早就在門口等著,偷偷相看盧香臣帶來的姑娘。之所以偷偷相看,是怕正大光明見面但相看不中掃人面子。盧香臣帶著大秀騎到大孬家門口,按了下車鈴鐺,就“嗖”一下過去了……
第二天,盧香臣就遞了話,說人家姑娘沒相中大孬,不愿意。
選自《當代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