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長生 張玉霞
摘 要 文章以上海辭書出版社的《唐詩鑒賞辭典》為例,探討文學鑒賞辭典的編寫原則和方法。認為在眼下大眾日益被新媒體閱讀所吸引、圖書市場競爭激烈、目標受眾更趨細化的情況下,只有從撰寫方式和營銷方式上做出改變,才能讓辭典更好地服務于讀者。
關鍵詞 大眾閱讀 文學鑒賞辭典 工具書 多元出版 可讀性
王明華先生在《辭書研究》2009年第6期發(fā)表了《理想的文學鑒賞辭典之初探》一文,以上海辭書出版社的《唐詩鑒賞辭典》為例探討了文學鑒賞辭典的編寫原則和方法,并提出了一些擴充與完善此類工具書功能的方法。這些方法對辭典的修訂是有益的,但是如果作為編撰指導,有些建議恐怕考慮得不夠周全。鑒于此,本文對《理想的文學鑒賞辭典之初探》中的建議提出一些不同的看法。
一、在正文的編寫部分,王明華先生(2009)在文章中首先對唐詩篇目的選定用了統(tǒng)計分析的方法,這種定量分析的方法在古典文學研究中已采用多年,有統(tǒng)計意義,但文學意義不大。用既成的《唐詩鑒賞辭典》來分析選取數(shù)量的合理性,價值似乎不大。從現(xiàn)存的五萬首唐詩中選取2%,是考慮到了唐詩反映社會生活的廣度和深度,選取一千一百余首就是“很有代表性和可行性的”。不過王先生卻忽略了,同樣是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唐宋詞鑒賞辭典》,居然選取一千五百余首詞,分為上下兩冊,而全唐五代兩宋詞共計兩萬多闋不到三萬闋,尤其是詞這種體裁反映社會生活的能力本身就很有限,那么這個比例似乎就很不合適了。其實,選取多少主要根據(jù)出版方的預設規(guī)模和預期市場需求而定,宋詞的精華之作不可與唐詩比肩,但宋詞多以言情特別是抒寫男女戀情為主,不同于唐詩的敘事、言志、抒情,這讓宋詞愛好者對其有更多更高的要求,因此《唐宋詞鑒賞辭典》分為了唐五代北宋卷和南宋遼金卷,而《唐詩鑒賞辭典》卻沒有分成初、盛、中、晚唐四卷。在以后編撰此類文學鑒賞辭典時,選目也應該根據(jù)辭典的類型和目標讀者群設計得更靈活一些。
二、文中“文字的勘定”和“體裁的交代”兩部分存在著難以調和的矛盾。“文字的勘定”指出要強化版本意識,就要交代清楚詩歌的體裁,因為“廣有讀者的選本、工具書卻幾乎不講版本源流”是不大妥當?shù)摹!绑w裁的交代”則指出今天的讀者由于“難以從詩歌本身看出平仄、韻部了,因而也就難以確認很多詩歌的體裁”,所以可能會把杜甫的五古《望岳》誤認為是五律。顯然這兩部分是針對不同讀者群而言的,需要搞清楚版本源流的是專業(yè)研究人員,而普通讀者只是在讀一首詩,欣賞文學藝術的美。這就又回到了《唐詩鑒賞辭典》的定位問題,20世紀80年代,出版業(yè)的圖書營銷理念淡薄,對讀者群的劃分不是十分細致?!短圃婅b賞辭典》是一部雅俗共賞的大眾讀物,專業(yè)人員和普通讀者可從中各取所需。試想一個不懂平仄、聲韻,分不清五古和五律的人,很難會對版本學產生興趣。一個專業(yè)的古典文學研究人員,要了解某一首詩的異文,也很少會依賴鑒賞辭典。交代版本源流和異文等的結果只會增加很多無效內容,不但讓書的成本加大,也會徒增普通讀者的負擔。
三、至于“釋文的撰寫”中提出的避免硬傷,那是毋庸置疑的“真理”,只是作者舉出的例子不是很有說服力,現(xiàn)姑置不論。但王先生另外提出的“避免知識留白”就未免有點“強人所難”了。賞析性的文字是帶有一定隨意性的,由于每個人的藝術感受不同,在寫作過程中的聯(lián)想和生發(fā)也不同,不可能讓賞析者為自己寫出的賞析文字源源不絕地加上注腳,聞一多稱頌《春江花月夜》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這話沒有任何難以理解之處,因為是加了引號用了別人的話,就一定要把這句話的出處注出來,那是沒有必要的,因為這種尋根探源的工作是詩文集箋注者的工作,不是鑒賞者的職能。說到“形式上也要更新”,文中提出的方式可再斟酌,釋文與原詩分別加序號對應、分節(jié),以便于查對的方法,如果是極長的詩也許可以偶一為之,如果只有短短的幾句詩,那這樣的形式更新大可不必。對比一下20世紀80年代出的這類鑒賞辭典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寫作方式呈高度一致化傾向。詩詞作品之下分段落層次析字解句,引用一些古典文學專家們學識淵博的名句,文章有規(guī)矩,章法也嚴謹,敘述方式為清一色的專業(yè)語調,如同大學教師在給漢語言文學本科生上課時的賞析一般。如果確定這類書的讀者是“70后”往上的人群,可能還會有一部分接受者,如果從“80后”再往下,這類規(guī)規(guī)矩矩的寫作方式恐很難受到歡迎。在這方面,新的鑒賞辭典的確應該在形式的出新上多下功夫。
在附錄和索引的編寫中,王明華先生試圖在1983年版的《唐詩鑒賞辭典》基礎上做進一步完善,使其學術性更濃厚一些。比如書目的問題,既要“詳古略今”,又要廣收博取中外相關研究成果,更要補充近二十年來的新作。對此,我們認為適當增加一二則可,廣搜博采則不必。而“全唐詩名句索引”則顯然是要把五萬多首唐詩中的名句都摘出來,也許對沒有列入選目的詩歌是一次挽救,只是按照王明華先生的要求,又得為這些名句再加上注解,如此循環(huán)往復,一部鑒賞辭典最后可能要編成唐詩百科全書了。
因此,今天我們看《唐詩鑒賞辭典》,既要肯定它取得的成功,但也要認清它成功的背景。在眼下大眾日益被新媒體閱讀吸引,圖書市場競爭激烈,目標受眾更趨細化的情況下,如果不考慮市場和營銷策略,出版機構的生存都會成問題的時候,還要試圖將過去的一部雅俗共賞的大眾讀物向著高端學術書的方向推進,只怕學術上的貢獻要在市場上遭遇無人領情的冷場。
筆者認為,新環(huán)境下文學鑒賞辭典的編撰需要注意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首先,重樹權威人物形象,使“理想的文學鑒賞辭典”有成為現(xiàn)實的可能性??疾煳膶W類鑒賞辭典最初的出版環(huán)境,大約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在90年代進入如火如荼的繁榮階段,主要讀者群是出生于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人們。上海辭書出版社領風氣之先,先后出版了漢魏六朝詩、唐詩、宋詞、元曲等一系列鑒賞辭典,促進了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播,同時也由于該系列辭典既滿足了當時人們的閱讀需求,又具有較強的文化傳承慣性和影響力,因此幾十年來暢銷不衰,取得了良好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然而這種效益顯然得益于特定的時代環(huán)境。那時文學及文學研究者都有著較高的社會地位,人們對文學的推崇使古典文學具有極大的吸引力。同時,一大批古典文學老專家領軍帶隊,進行這項文化普及兼有學術鑒賞意義的工作,自然會產生特殊時期的特殊效應。所以,才會有“1983年版《唐詩鑒賞辭典》迄今已印刷30余次,印數(shù)達200余萬冊”的輝煌成績。然而今天,隨著文化環(huán)境的改變,在多元化的文化觀念背景下,文學鑒賞辭典的編撰將難以用一種統(tǒng)一的模式將其界定為理想或者不理想。文學特別是經典文學作品已經成為大眾的遠距離讀物,過去稍有文學常識的人在看到《唐詩鑒賞辭典》的編寫者蕭滌非、程千帆、馬茂元、周汝昌、周振甫、霍松林等老先生的名字后,景仰之心都會油然而起,但今天這些名重一時的人名已與當今年輕人漸行漸遠,雖然現(xiàn)在也不乏成就卓越的古典文學研究專家,但由于文學本身的邊緣化,即使在學術界極有名望的重磅人物,由于并不頻繁出現(xiàn)在大眾視野中,也很難得到讀者的共鳴。事實上,領軍人物的號召力和影響力還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它往往會成為辭典在市場上暢銷的同義詞。在這種情況下,極有必要通過報紙、廣播、網(wǎng)絡、電視等大眾媒體的宣傳配合,使辭典編撰者的權威性得到認可,再加上權威出版機構的品牌,使文學辭典在潛在受眾心目中進入“理想地帶”。endprint
其次,閱讀方式的改變使文學鑒賞辭典編撰有必要走多元化出版的道路。如果說,在上海辭書出版社等專業(yè)辭書出版社出了系列文學鑒賞辭典之后,很多出版機構也跟風出了同類型的辭典,這還只是行業(yè)競爭,無論有序或無序,其競爭是有限度的。但是,現(xiàn)在閱讀方式不只是紙質媒介,電子閱讀器的普及讓電腦、手機、MP4、電子書等先后成為文字或文學的載體,文學作品以及文學鑒賞作品也成為電子讀物。目前鑒賞辭典的主體是紙質本,在權威性、閱讀的舒適性及大多數(shù)讀者的個人閱讀習慣方面,都有著超越新媒體的優(yōu)勢。但不可否認的是,電子書正以不可阻擋的勢頭沖擊著紙質圖書的市場。雖然出版社還沒有將圖書出版的重心轉移出去,但新生代的中年、青年和少年群體已經深深地被新的閱讀方式所吸引。文學鑒賞辭典是附有文學作品的賞析文字集合,它通過達到一定數(shù)量的作品匯總而顯示出工具書的性質,但在本質上與釋詞解義的詞典還是有著較大差別的。至少,不論何人寫成的賞析文字都是極具個性色彩的感性產品,它不具備嚴格意義上的準確性。那么編撰這類圖書時很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首先得判斷,還有多少讀者會把這樣的辭典請回家中細細閱讀。如果讀者數(shù)量達不到一定的目標,那么有必要開辟新的途徑,讓人們接觸到它。就當前的出版方式看,除了紙質的鑒賞辭典文本外,還可以有條件地嘗試全媒體出版,以滿足互聯(lián)網(wǎng)、閱讀器、手機閱讀等各種新媒介讀者的需求。一方面,網(wǎng)絡版或電子版可以形成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搜索主題,有利于增加潛在受眾,擴大辭典的影響力。另一方面,網(wǎng)絡版和電子版有強大的檢索功能,方便讀者對辭典進行選擇性閱讀。當然,像《唐詩鑒賞辭典》這樣體制規(guī)模既具的圖書,可以進行修訂再版,或重寫個別篇目,甚至還可以化整為零,分割為分門別類的小詞典出版。
第三,古典文學鑒賞辭典的受眾在日益縮小,增強可讀性是其必不可少的編撰要素。《唐詩鑒賞辭典》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可以成為家家必備的文學鑒賞類藏書,因為唐詩本身已經成為中華民族文化的組成部分,而且是以顯文化的身份登場,它的傳播是唐詩的普及,也是對唐詩的藝術鑒賞。雖然不同層次的人們有不同的需求,但都可以從這樣一部辭典中找到自己所需的內容,因此它的適用范圍極廣,從廣大的大、中、小學生到普通的識文斷字的勞動者,只要有興趣,都可能成為這部辭典的受眾。今天,大眾特別是喧囂的都市社會中的大眾,靜心賞讀古典的人已不多,因為它的意義更多地體現(xiàn)于精神和心靈上,無論是講求實用還是講求消遣的人,恐怕都不易成為鑒賞辭典的預期受眾。當圖書成為文化產業(yè)的一部分后,工業(yè)時代文化產品驚人的制造速度使讀者更加習慣于淺嘗輒止。鑒賞辭典究竟以什么樣的面目呈現(xiàn)在大眾面前才能獲得他們的認可,這應該是辭典出版機構首先要考慮的問題。文學專家編撰辭典不應隨心所欲地發(fā)揮,而需要依據(jù)編輯的市場調研,按照特定讀者群的需要來加工制造。法國的羅貝爾·埃斯卡皮在《文學社會學》一書中指出,一部文學作品只有在閱讀量達到一定程度,傳播達到一定廣度,作品內容有一定深度的前提下,寫作者才有可能被稱為“作家”,其作品才有可能冠以文學之名。如此一來,對文學作品進行鑒賞解讀,本質上應該是對文學作品的再創(chuàng)造。匯集了諸多鑒賞文字的辭典,既肩負著工具書的責任,同時也是一種文學作品的再創(chuàng)造。這些文學作品構成鑒賞辭典,它的撰寫方式也要體現(xiàn)出新時代的文學特質,適應新的閱讀風尚。
由此可見,《唐詩鑒賞辭典》的成功,不僅僅是王明華先生所分析的如何編寫正文、附錄和索引所取得的,它是時代文化的產物,它的成功也是時代造就的。新的時代下,此類辭典的編撰依然有著積極的意義,只是從撰寫方式到營銷方式都有必要做出改變,唯有如此,才能讓辭典更好地服務于讀者。
(侯長生 長安大學文學藝術與傳播學院 西安 710064)
(張玉霞 上海辭書出版社 上海 200040)
(責任編輯 李瀟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