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 言

楊琳（2010）《古漢語外來詞研究中存在的問題》一文，對古漢語中外來詞與固有詞的辨識提出了中肯的看法。楊氏指出，古漢語中的外來詞與漢語固有詞匯的辨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并認為，目前學者們根據(jù)漢外音義大致相當來判定是否為外來詞的辨認方法很不完善，因為它不能排除不同語言中兩個詞音義的偶然相同相近。

本人非常贊同楊先生的意見，但對其所認為的“‘泊與park沒有借貸關(guān)系”一說，卻有著不同的看法。先請看楊氏的有關(guān)論述：

例如有些人認為“泊”當“停放（車輛）”講是英語park的音譯，這是不熟悉漢語詞義演變的歷史而造成的誤說?！安窜嚒钡恼f法古漢語中早就有了。唐《孫樵集》卷五《龍多山錄》：“樵起耒而游，泊車而休?！鼻宥艥w《湄湖吟》卷六《山甬東至山陰道中二十首》之三：“夜深泊車廄，風吼維暗解?！笨梢姟安础迸cpark沒有借貸關(guān)系。

楊氏僅憑兩條書證，就認為“泊”之“停放（車輛）”義是“漢語詞義演變”的結(jié)果，并得出“‘泊與park沒有借貸關(guān)系”的結(jié)論，其實是靠不住的。我們在《漢語音譯語素的語源標注及漢語教學》（吳漢江 2008）一文中，就曾明確指出：“泊”義項③“停放（車輛）”是英語park的音譯語素義，它最初是在粵方言中使用，隨著通行范圍的擴大繼而成為普通話詞匯中的一員，而《現(xiàn)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xiàn)漢》）在語源上只追溯到方言這一層面，未能溯及其真正源頭；并以《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1997，以下簡稱《國語辭典》）中“泊車”條中的標注（“為英語park的音譯”）為佐證。

我們認為，楊氏的觀點似乎還缺乏足夠的證據(jù)，因為楊氏所引兩條書證本身就存在著問題。在未找到更有力的書證之前，似宜維持以《國語辭典》為代表的“借貸說”。

二、“泊車”（動賓）組合缺乏有力的古文獻書證

楊氏認為，“泊車”的說法古漢語中早就有了。但事實并非如此，“泊車”（動賓）組合的書證在古文獻中呈缺失狀態(tài)，以致《辭源》《辭海》及《漢語大詞典》等大型辭書均未出條。從理論上講，若“泊”字在古漢語中確有“停放（車輛）”之義，那么“泊車”這一組合在古文獻中會具有一定的復現(xiàn)率；否則，立論便很難成立。

據(jù)檢索，含“泊車”字樣的古文獻書證極其罕見，僅楊氏所引兩條。但仔細辨別后發(fā)現(xiàn)，這兩條書證中“泊車”的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是“動補”而非“動賓”，皆作“泊（于）××（處所名詞）”解。也就是說，楊氏所引書證本身就存在問題，書證中“泊”字均不作“停放（車輛）”解。

（一）書證一“泊車而休”之“泊車”存有異文

書證一“泊車而休”，出自唐《孫樵集》卷五《龍多山錄》。檢索《全唐文》，含“泊車”的書證僅1例，出自《龍多山記》，即“樵起來而游，泊車而休”[1]。我們又檢索了文獻跨度從先秦至民國的《國學寶典數(shù)據(jù)庫》[2]，盡管含“泊車”字樣的書證仍是1例，但讀后有一重大發(fā)現(xiàn)，即前述《龍多山錄》中“泊車而休”一句，竟因刻本年代不同而存有異文：

甲申〔光緒十年1884〕冬日，醉經(jīng)堂書賈告余，文運堂有舊刻《孫可之集》，急令取來一觀；前后序跋俱失，蓋書賈去之，偽充宋槧。閱張月霄《藏書志》，審為正德刻本。持校汲古閣《三唐人集》，勝處頗多。然《思適齋集》載汪閬源藏有宋本。《龍多山錄》樵起來而游，泊車而休，來作辛，車作甲；……（民國·李盛鐸《木犀軒藏書題記·集部》）

也就是說，楊氏所引書證文字還存有異文“泊車而休”也作“泊甲而休”。[3]故書證一的可信度就大打折扣了。

另外，“泊車而休”中“泊車”一說似也不合邏輯。據(jù)《龍多山錄》記述，龍多山“崛起中天”“得徑蜿蜒”，可知山勢高峻，山路狹窄彎曲，欲“乘車”而游談何容易；而從“俯對絕壑”“攀緣下上”“闖然而出”“登降信宿”等句也可斷，游歷者是只身登山的，也就談不上要“泊車”了。所以，根據(jù)常識，文字“泊甲而休”的可信度是較高的。[4]

退一步講，即使“泊車而休”字句并無出入，也只能理解成“泊（于）車（處所）而休”。其實，無論是“泊甲”還是“泊車”，“泊”字皆作“停留；憩泊”解。古漢語中“泊+受事（賓語）”的“受事”，最常見的是“舟（船）”，其他受事十分罕見（詳見“三”之分析）。所以，若出現(xiàn)“泊+名詞（非舟、船）”的組合，其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一般是動補結(jié)構(gòu)而非動賓結(jié)構(gòu)，其中“名詞”為處所名詞，做補語（非受事賓語）。[5]而動補結(jié)構(gòu)中的“泊”字，也可有兩種解釋：一是本義，作“停船靠岸”講，如“夜泊秦淮近酒家”（唐杜牧《泊秦淮》）；一是引申義，作“棲止；停留”解，如“棲泊靈臺側(cè)”（唐陳子昂《古意題徐令壁》）。（《漢語大字典》）

據(jù)上述分析，若“泊車而休”的“車”果作“甲”字，則楊氏所說的唐代有“泊車”組合，也就無從談起；若“泊車而休”的文字并無出入，則“泊車”之“泊”也只能作“停留；憩泊”解，用“停放（車輛）”義是訓釋不通的。

（二）書證二“夜深泊車廄”之“車廄”乃一古地名

書證二“夜深泊車廄”，出自清杜漺《湄湖吟》卷六《山甬東至山陰道中二十首》。若離開語境孤立地看詩句，“泊車廄”可有兩種解釋：一是如楊氏所認為的“泊車（于）廄”，結(jié)構(gòu)為“動+賓+補”；二是如我們所理解的“泊/（于）車廄”，結(jié)構(gòu)為“動+補（處所名詞）”。

那么，詩中“車廄”是一個詞還是兩個詞呢？這是問題的關(guān)鍵?？v觀組詩《山甬東至山陰道中二十首》內(nèi)容，我們有兩個重要發(fā)現(xiàn)：

一是詩人一路并非“乘車”而行。組詩中多次出現(xiàn)“舟（楫）”“船”“艙”及“潮”“江”等字樣，可見詩人是一路“乘船”而非“乘車”。例如，組詩“之一”有“過壩舟如墜”“潮退溝水淺”“入江渾未利”等句；“之三”有“潮平兼潮落”“官差踞大艙”“賈客無船買”等句；“之四”有“丈亭類三江”“中流入縣道”“舟楫代車馬”，等等，即為“乘船”之明證。另從“之三”中“沙岸走蛑蟹”“襆被枕岸旁”等即景描述，也可推斷詩人當時正身處水岸之旁的舟船之上。既然“無車”，“泊車于廄”也就無從談起了。

二是詩中“車廄”乃一地名。從組詩《山甬東至山陰道中二十首》的題目可知，詩人是從山甬東（今浙江舟山）到山陰道中（今紹興城西南偏門郊外）的。組詩中出現(xiàn)的一系列古地名（多數(shù)至今仍在使用），如“慈溪”（之二）、“丈亭”（之四）、“余姚”（之六）、“曹娥”（之八、之十）等（幾乎都與水有關(guān)），為我們繪制了一條詩人水上蹤跡。鑒于此，可推知“泊車廄”之“車廄”（之三），乃一古地名，即車廄山（在今浙東余姚市河姆渡鎮(zhèn)），其北麓面對姚江，離慈溪城四十里。[6]

據(jù)上文分析，既然“車廄”是一古地名，那么“泊車廄”的正確讀法應(yīng)是“泊/車廄”，即“泊/（于）車廄（處所名詞）”（動補結(jié)構(gòu)）。而楊氏將詩句斷成“泊車/（于）廄”，顯然是讀破句了。故“泊車廄”之“泊”，仍作“停船靠岸”解（本義），與“停放（車輛）”無涉。

綜上所述，“泊車（甲）而休”之“泊”，是“停留；憩泊”義；而“泊車廄”之“泊”，是“停船靠岸”義。所以，無論是唐代還是清代，“泊”字都未派生出“停放（車輛）”義。

三、“泊”（bó）字歷來是與“舟（船）”

形成固定語義組合的專用動詞

《玉篇·水部》：“泊，止舟也。”也就是說，“泊”字是個專用動詞，適用義域一般是“舟（船）”，即“停船靠岸”是“泊”之專指義；若與受事“車”字組合，就會產(chǎn)生語義沖突。這也是“泊車”組合在古文獻中難覓蹤影的真正原因。

專用動詞“泊”與其后句法成分共現(xiàn)，主要有兩種方式：一是形成動賓結(jié)構(gòu)，“泊”字的語義指向是受事賓語“舟（船）”；二是形成動補結(jié)構(gòu)，“泊”字的語義指向是地點補語（處所名詞），而作為意念上的賓語——“舟（船）”，一般則是缺省的。

我們發(fā)現(xiàn)，“泊舟（船）”（動賓）這一固定語義組合，在古文獻中使用頻率相當高。《全唐詩》中，“泊舟”出現(xiàn)36次，如：“泊舟淮水次，霜降夕流清”（常建《泊舟盱眙》）；“泊船”出現(xiàn)16次，如：“吳門東去路三千，到得閶門暫泊船”（顧非熊《送徐五綸南行過吳》）。另《全唐文》中，“泊船”未見用例，“泊舟”出現(xiàn)3次，如：“泊舟尋之，得巖與洞，此邦之形勝也?！保ㄔY(jié)《朝陽巖銘（并序）》）

當然，受事賓語“舟（船）”不唯與專用動詞“泊”組合，也可受“?！弊种洌盼墨I中也不乏“停舟（船）”的用例。與“泊”字不同的是，“停”字的適用義域更廣：既可與“舟（船）”搭配，也可與“車（弦、鞭、杯、梭等）”組合，是個通用動詞?！度圃姟分校巴Ｖ邸庇?7例，如“長河浪頭連天黑，津口停舟渡不得”（李頎《送陳章甫》）；“停船”有4例，如“停船夜坐親孤月，把錫秋行入亂峰”（皎然《送演上人之撫州覲使君叔》）；而“停車”組合有28例，如“莫慮能騎馬，投轄自停車”（高嶠《晦日宴高氏林亭》）。而《全唐文》中，“停舟”有2例，如“既翱停舟宿留，日日以須，韋君之出洛也易期”（李翱《題桄榔亭》）；“停船”未見用例；而“停車”有14例，如“俄見行牛喘，停車尋詰，久而方去”（崔融《對京令問喘牛判》）。

從上可知，古文獻中“泊舟（船）”的出現(xiàn)頻率要遠遠大于“停舟（船）”。那么這是為什么呢？

我們認為，其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泊”字作為專用動詞（首選動詞），用來支配受事“舟（船）”的概率，自然要比通用動詞“停”字高；二是“泊”“停”二字并非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互換，它們的詞義并不完全重疊：“泊”的語義特征是“+[停船]+[靠岸]”，如“門泊東吳萬里船”（唐杜甫《絕句》），且在具體的語境中“舟（船）”亦可缺省，如“夜泊秦淮近酒家”（唐杜牧《泊秦淮》）；而“?！钡恼Z義特征是“+[（船）靜止]±[靠岸]”。所以，若表述“停船靠岸”就得用專用動詞“泊”字；若表示“船行在江心或河中變?yōu)殪o止狀態(tài)”，往往就用“?！弊郑椅闹许毘霈F(xiàn)受事“舟（船）”，如“春風江上暫停舟”（牟融《送沈侯之京》）。

綜上所述，“泊”（bó）字作為專用動詞，表示“停船靠岸”之專指義；若與受事“車”字組合，就會出現(xiàn)語義沖突，故古文獻中難以覓到“泊車”這樣的說法。

四、“泊”（bó）字之“停放（車輛）”義屬于非派生式新義

楊氏認為，“泊”之“停放（車輛）”義是“漢語詞義演變的歷史而造成的”，并得出“‘泊與park沒有借貸關(guān)系”的結(jié)論。倘若這種看法成立，現(xiàn)行辭書中理應(yīng)不該缺失這個義項。然而，像《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等大型歷時辭書中均未收錄。可見，楊氏的說法，只是主觀“推理”，缺乏古文獻的書證。那么，“泊”之“停放（車輛）”新義，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

（一）“泊”之“停放（車輛）”新義來源于粵方言

據(jù)考察，“泊”之“停放（車輛）”新義，是伴隨著現(xiàn)代漢語粵方言新詞“泊車”的出現(xiàn)而衍生出來的，并由粵方言移植到普通話詞義系統(tǒng)中。因此，“泊”之新義屬于典型的非派生式。

《現(xiàn)漢》從第3版（1996）起，才將“停放（車輛）”義作為新義項收于“泊1”條下，并標注〈方〉。那么，這個新義又是來自哪個方言區(qū)呢？

于是，我們查閱了《漢語方言大詞典》（1999，以下簡稱《漢方》），對“泊”字語源有了進一步了解。請看：

泊 bō；pō ①〈名〉平原?！凇磩印跌B類棲止?！邸磩印低＃ㄜ嚕??；浾Z。廣東廣州[p‘a(chǎn)k33]～車。④〈量〉相當于“堆”。……

可見，“泊”字之“停放（車輛）”新義來自粵方言，并非普通話詞義系統(tǒng)中所固有的。

那么，粵方言新詞“泊車”之“泊”義，又是經(jīng)何種途徑而產(chǎn)生的呢？

（二）新詞“泊車”之“泊”是英語park的音譯

據(jù)考察，粵方言新詞“泊車”之“泊”，是源自對英語park的音譯，其隨著通行區(qū)域的不斷擴大而走出了粵方言區(qū)，并被漢語普通話詞匯系統(tǒng)所吸收。也就是說，“泊”字具有雙重身份，既是一個方言詞，也是一個外來詞：這是借詞進入普通話層面的又一方式。（曹煒，吳漢江 2003）

我們之所以認為“泊”與英語park存在借貸關(guān)系，是因為它對源語詞park（英語）是連音帶義的借用，即純粹的音譯。具體表現(xiàn)在：

1.從粵語發(fā)音來看，“泊車”之“泊”音更接近于英語park[pɑ：k]。表“停放（車輛）”義之“泊”，粵語讀音與普通話（bó）甚遠，而與源語詞（英語）音[pɑ：k]極近：廣州粵語中讀作[p‘a(chǎn)k33]（《漢方》），臺灣粵語中一般俗讀成pā（《國語辭典》1997），而香港粵語中讀作pag3（鄭定歐 1997：356）。

其實，香港粵語中，“泊車”之“泊”念pag3[p‘a(chǎn)k33]（程祥徽 2001），而“泊船”之“泊”讀bog6[pk22]（吳開斌 1991：13）。兩個“泊”字在粵語語音系統(tǒng)中讀音迥異，也非多義詞?？梢姡瑑蓚€“泊”字的來源的確不一樣：“泊船”之“泊”是漢語固有詞，而“泊車”之“泊”是漢語借詞（音譯）。而《現(xiàn)漢》中，“泊車”之“泊”與“泊船”之“泊”，讀音標注完全相同（bó），且都收于“泊1”條下，這種處理方法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音譯的形式標志。

2.從粵語詞義來看，“泊車”之“泊”的“停放（車輛）”義，是對英語park義（to leave a vehicle that you are driving in a particular place for a period of time）的直接借用。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港澳等地區(qū)停車場奇缺：parking（“停放車輛”）成為一個突出的公共問題。在這樣的背景下，英語park的對譯詞——“泊車”，也就進入了當?shù)厝藗兊恼Z言生活。例如，1985年4月，澳門泊車管理公司成立。（黎小江，莫世祥 1999：282）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作為新詞的“泊車”（停放車輛），首先活躍在港澳粵語中，而后才進入廣州粵語中，并隨著內(nèi)地汽車數(shù)量的激增而迅速“躥紅”，最終成為了普通話詞匯中的一員。

我們發(fā)現(xiàn)，“泊（車）”最早為英漢詞典所選用并作為英語park的對釋詞，當首推陸谷孫（1991）主編的《英漢大詞典》。請看：

park ① vt.1.停放（車輛等），泊（車）；?？浚ㄜ囕v等）；把（車等）開進停車處：～a bike（car）停放自行車（汽車）……② vi.1.停放車輛：He～ed in front of our house.他把車停放在我的房子前?！?/p>

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陸氏就選用“泊（車）”作為英語park的對釋詞，可見這個新詞在當時的“活躍”程度。[7]而對照同樣是上海譯文出版社于70年代末出版的《新英漢詞典》（1978，陸谷孫也是主編之一），卻未見使用“泊（車）”作為對釋詞，說明“泊車”一詞當時還未產(chǎn)生或被接受，即還未進入公眾的語言生活。

需要指出的是，最早確立“泊”之借詞“名分”的，要算《簡明香港方言詞典》（吳開斌 1991：13），“泊”條下加括注“（音譯park）”；而給“泊車”一詞旗幟鮮明地標注語源的歷時辭書，則首推臺灣《國語辭典》（1997），其“泊車”條中赫然標注“為英語park的音譯”。

不過，因借詞“泊”字有強烈的表意傾向，易讓國人誤以為它與漢語固有詞“泊”字是同一個詞（多義詞），并誤以為“泊”字新義[“停放（車輛）”]是由固有義（“停船靠岸”）衍生出來的，這實屬不明語源而造成的臆斷。

既然“泊”之新義是他源性而非自源性的，那么上述誤解又是如何產(chǎn)生的呢？這是因為，兩個“泊”字具有共同的語義特征——“[+停放]”，只是適用義域不同：漢語固有詞“泊”字有“[+船（舟）]”的區(qū)別特征，而漢語借詞“泊”字含“[+車輛]”的區(qū)別特征。所以，盡管兩個“泊”字來源不同，但國人多傾向于將它們看作多義詞，而不是同音詞（《現(xiàn)漢》第5版即如此處理）。

（三）“泊車”一詞產(chǎn)生的內(nèi)在動因

也許有人要問：“泊車”一詞不也可用“停車”來替代嗎？為何能在普通話詞匯系統(tǒng)中取得“戶籍”呢？

其實，不同語言間的詞語借用，是因為目的語詞義系統(tǒng)中存在著“空位”，這是借詞產(chǎn)生的內(nèi)在動因。而“泊車”一詞的產(chǎn)生，正好填補了漢語詞義系統(tǒng)中的“空位”。

在粵語中，“泊（車）”與“停（車）”其實是有區(qū)別的：“泊（車）”一詞與英語park相當，即to leave a vehicle that you are driving in a particular place for a period of time，強調(diào)的是將車輛停放在一個合適的地方；而“停（車）”與英語stop相當，強調(diào)的是讓車輛停下來。所以，“泊（車）”與“停（車）”不可相互替代。

而借詞能否在目的語詞匯系統(tǒng)中“扎根”，主要取決于借詞是否有長久的生命力，是否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我們發(fā)現(xiàn)，借詞“泊”字一經(jīng)產(chǎn)生，其新義不僅填補了漢語詞義系統(tǒng)的“空位”，而且對“泊”族詞中其他詞語產(chǎn)生了“輻射”作用，使得漢語詞義系統(tǒng)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泊位”一詞原本是單義詞，“航運上指港區(qū)內(nèi)能?？看暗奈恢谩?，現(xiàn)因“泊”字新義的影響而產(chǎn)生了義項②“車位的俗稱”（《現(xiàn)漢》 2005）。

綜上所述，“泊車”一詞是當代漢語中出現(xiàn)的一個全新組合（動賓），是對譯英語park而產(chǎn)生的“音譯+意譯”形式，并在不長的時間內(nèi)獲得了普通話系統(tǒng)的認可?！安础弊肿鳛橐蛔g音用字，也隨“泊車”的頻繁使用而衍生出“停放（車輛）”之義。顯然，“泊”與park之間確實存在借貸關(guān)系。

附 注

[1]楊文中引例“來”作“耒”，“龍多山記”之“記”作“錄”，與《全唐文》稍異。

[2] 參見《國學寶典數(shù)據(jù)庫》，http：∥dbpub.cnki.net/grid2008/Unis/Brief.aspx？ID=gxdb。

[3]另據(jù)清楊守敬《日本訪書志》、民國瞿良士輯《鐵琴銅劍樓藏書題跋集錄》等，也均見有“樵起辛而游，泊甲而休”（宋本）內(nèi)容的記述。以上均參見《國學寶典數(shù)據(jù)庫》。

[4]“甲”為“木”義，即“森林、樹木”，“泊甲”就是“泊（于）甲（處所）”，乃一動補組合。

[5]從現(xiàn)代漢語角度看，該組合為狀語后置。

[6]“車廄山”的得名當與“車”“廄”事物有關(guān)，據(jù)《會稽記》中“車廄山”條云：“越王勾踐于此置廄，停車秣馬，遺跡猶存，故曰車廄。”

[7]《現(xiàn)漢》從1996年起才收釋“泊”字的方言新義，比陸氏所編晚了整整5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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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鄭定歐.香港粵語詞典.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7.

12.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6，2005.

（蘇州科技學院人文學院 江蘇 215009）

（責任編輯 郎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