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立光
低飛的蜻蜓
我順著白楊樹指引的方向
穿過廢棄的修理廠
俄式小火車站和堆滿木頭的鋸房
新開的商店門前有彩旗飄蕩
敞門的超市和小吃部迎賓的藍幌
漂亮的牌匾,冷清的生意
這是中午的伊敏河林場
空蕩蕩的大街沒有人來人往
偶爾有三輪車騎過,那也是
外地人收廢品吆喝的沙嗓
如果你愿意討一碗水喝,樹蔭下
乘涼的黃狗,會對你講述
一個孩子對世界的夢想
但現(xiàn)在那個孩子老了
和遠處那些山一樣快速枯黃
只有低飛的蜻蜓,依舊盤旋著
不知所措,并且迷惘
那片樺樹林
還應(yīng)該有柳笛、彈弓、守林人小屋
和門板里漏出的幾聲低吼
如果沒記錯,韃子香會在開河的蛙鳴聲中盛開
而我們的青澀也一夜間脫去厚厚棉襖
還應(yīng)該有啄木鳥嘴下漏網(wǎng)的大白蟲
松鼠尾巴上散開的光陰和松針上
挑著的落日。如果沒記錯
油黃蘑的雨傘下躲著兩只山貓的童年
還應(yīng)該有伐木號子、拖拉機、柴油,以及
青年突擊隊女隊長的大嗓門
如果沒記錯,我離開的那個黃昏
樺樹林跟著我的腳印哭了七里地
十年后,當(dāng)我再度踏上這片土地
倒塌的墻,干涸的井,露骨的鋼筋
記憶里的樺樹林什么都沒有剩
大面積的寂靜,大面積的水土流失
途 ? 中
落日下的遠山被炊煙遮蔽
歸家的麻雀,在烏云下
穿過一條河波光粼粼的孤獨和
土豆地夸張的鳴叫
空蕩蕩的汽車站,這個時候
像盼兒歸的老人
呆呆地,望著逐漸冷卻下去的公路
雞鴨歸圈,月亮升起
那雜貨鋪低垂的屋檐下閃過二三行人
門口掛幌的飯館,有劃拳的碰杯聲
傳到街對面的餛飩攤
我的陌生面孔,在舊的瓷碗里
像是一只熱氣騰騰的餛飩
被人鑒別、猜測、品嘗和交頭接耳
廢品收購站
豁牙的鐵鍋,仰躺在一堆舊紙殼箱上
曬早春不可多得的太陽
一只銹方向盤挨著四只退休的輪胎,還在
做著通往春天的美夢
只有大醉初醒的酒瓶,知道青春不再來
早起的秤砣,一邊捶打酸軟的腰,一邊用掃帚
清掃時光的落塵。沉迷在斤斤計較的日子里
他愛著這樣挑挑揀揀的生活方式
以至這一生,走過眼前的破銅、爛鐵
他都可以清楚地叫出人家,有幾斤幾兩幾厘
很多商家和店鋪相繼失守,他
很樂意向人傳授叮叮當(dāng)當(dāng)中的樂趣
其實,生活中有很多廢棄的,不注意的物件
只要用心,同樣會擦拭出光芒
一根舊鐵絲一樣可以抽出時代的脊梁
多年以后,當(dāng)我推開那扇布滿皺紋的鐵門
埋首在廢品堆中的落日依然熟悉
生存還熱,黃昏在舊鐵鍋里沸沸揚揚
——風(fēng)在這時還沒有吹起來,眼眶還需要
驚蟄那略顯滄桑的一聲驚雷
責(zé)任編輯 馬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