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勤
可以說,現(xiàn)在的北京與其過去有著微妙而復(fù)雜的關(guān)聯(lián)。同樣,作為中國首都,它也十分在乎建立自己未來的形象,這點尤其反映在有著國際影響的歌劇舞臺上。這座城市近乎以同樣的方式,將傳統(tǒng)建筑一清而光,大家或許只能在博物館里才能看到它的原貌。近期,國家大劇院的一部委約作品,令中國歌劇的創(chuàng)作題材指向了作家老舍——這位在“文革”伊始,因身心遭受紅衛(wèi)兵凌辱而自盡的中國現(xiàn)代作家。
老舍的長篇小說《駱駝祥子》(1945年暢銷譯本的英文譯名是Rickshaw Boy)不僅是一部深受歡迎的小說,還常被改編成舞臺及影視作品。這緣于它所反映的是一位為人熟知的、在不同文化中都能尋到的典型人物。故事講述了人力車夫祥子,力圖通過個人奮斗擺脫悲慘的生活命運,卻屢遭雇主剝削和其女的阻撓,最后失敗以至于墮落。在其他一些時代環(huán)境中,我們也可找到相似的文化背景,比如約翰·斯坦貝克(John Steinbeck)所處的上世紀(jì)30年代的美國,又或是維托里奧·德·西卡(Vittorio De Sica)所處的上世紀(jì)50年代的意大利。老舍的祥子,這次在作曲家郭文景的歌劇中得以重現(xiàn)實屬難得,這也是郭文景頭回在家門口獲得了歌劇邀約的機會。
從各個角度來看,這是一次靈感的高度契合。老舍在小說中對北京方言的使用,實質(zhì)上好比在中國的土壤里播種狄更斯、契訶夫的種子。原著與郭文景混有不同配料、彰顯中國現(xiàn)代的特色音樂語匯是完全吻合的。相比郭文景以前創(chuàng)作的歌劇,如被稱作中國式《沃采克》的、以魯迅小說為腳本改編的歌劇《狂人日記》(Wolf Cub Village),又或是被看作如巴托克《夜曲》般寧靜優(yōu)美的歌劇《夜宴》(這是根據(jù)南唐宮廷畫家顧閎中的著名畫卷《韓熙載夜宴圖》創(chuàng)作的),這次歌劇《駱駝祥子》的中國觀眾,聽覺習(xí)慣顯然與歐洲新的作曲技法審美無關(guān)。這部時長約兩小時四十分鐘的《駱駝祥子》,是郭文景最長的一部歌劇,也是他迄今為止表現(xiàn)手法最為大眾化的作品。
編劇徐瑛所設(shè)定的唱詞靈活豐滿,他從老舍小說的原著中提煉出最生動的描述(即使在稍顯不足的英文小說翻譯中,也同樣能傳達出老北京的街頭氣息),為不識大字的祥子精心挑選詞匯,以便同時為音樂的表現(xiàn)留出足夠的空間。隨著人物性格的浮現(xiàn),類似民樂的配器風(fēng)格在調(diào)性上運用得越來越大膽,值得一提的是,作曲家在虎妞引誘祥子的段落中,顯然借用了一些《姆欽斯克縣的麥克白夫人》的音樂詞匯,好像是在向肖斯塔科維奇致敬。
在指揮張國勇的帶領(lǐng)下,上半場一氣呵成,一系列的音樂完成得近乎天衣無縫。在首場演出當(dāng)晚。男高音韓蓬飾演的祥子,親和但略顯木訥,他嘹亮的嗓音或因缺乏復(fù)雜的情感表現(xiàn),讓他塑造的祥子顯得憨厚樸實。相比男低音田浩江飾演的反面人物,貪婪罪惡的劉四爺,女高音孫秀葦將虎妞一角巧妙地塑造出令人同情的一面。小福子,這位因生活所迫淪為娼妓的祥子的心上人,由女高音宋元明飾演,她的亮相以及極富悲情的詠嘆調(diào)讓你期盼這個角色應(yīng)該早點出場。國家大劇院合唱團和角色演員們在用自己母語演唱這部歌劇時,充分顯露出飽滿的戲劇熱情,是一次演唱與表演的完美結(jié)合。
只可惜在中場休息之后,作品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徐瑛于上半場精心錘煉的劇情以宣敘調(diào)為主,沿故事發(fā)展方向逐步推進。但進入下半場,由于鋪敘了諸多的詠嘆調(diào),使得故事敘述線開始松懈,在戲劇結(jié)構(gòu)上受到很大影響。到了尾聲,編劇按原著又復(fù)述了一遍祥子一生的悲慘遭遇,這一處理有些多余,觀眾已在前一小時里看夠了這些情節(jié)。祥子最終的絕望,也處理得有失妥當(dāng):依老舍小說的描述,祥子最終的墮落是因被整個社會慢慢吞噬以及被死亡纏繞而無力再做掙扎,歌劇中對這一部分的處理太過倉促。之后,再聽合唱團對老北京的贊頌,就顯得空洞而沒有說服力。
最后想說的是,《駱駝祥子》未必是最了不起的中國歌劇作品,但若通過一些明智的修改,它或許可稱得上是部上乘的具有“北京特色”的歌劇作品。對于它的邀約者國家大劇院來說,無論是中國民族歌劇又或“北京特色”歌劇,那其實都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