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父親是對我影響最大的人。1921年,他還沒畢業(yè)就被當時的中央研究院化學研究所的領導點名要去工作。后來,祖父過世,父親要擔負家庭重擔,才被迫回到母校教書。此后,去科研單位工作,成為父親的最大愿望和永遠的遺憾。這在他年紀大時,還念念不忘提起那段往事。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覺得去科研單位工作很光榮。
父親回揚州教書時,還處于抗戰(zhàn)時期。當時,父親知道日本人正在抓學化學的人為他們做炸藥,父親就裝手抖無法做實驗轉教數(shù)學。父親在揚州中學是很有名的數(shù)學老師,但他熱愛化學,不僅熱愛,還有知識分子面臨國難民災時情不自禁的愛國情懷。這種對一門科學的熱愛和對祖國的熱愛,從小我就耳濡目染。我們家里有三柜子做化學實驗的器皿,我三歲起,就開始拿著那些燒杯、試管,倒來倒去,不許倒在手上,培養(yǎng)細心。高考前,我曾有想到杭州大學學紡染專業(yè),因為父親說學紡染專業(yè)很容易轉去做炸藥,一旦國家有難,就可以去研究炸藥,報效祖國。但是高考那年,清華大學的老師來揚州招生,我數(shù)理化綜合成績好,老師想挑我去讀清華大學工程物理系。相比去清華讀物理,當時我個人更想去北大讀數(shù)學。父親得知清華工程物理系是因國家需要而設立的,就勸說我去清華。
清華畢業(yè)后,我被分配到401所工作,也就是現(xiàn)在的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父親得知后,特別高興,跟我講:“能到科學院研究所工作最好不過了?!?/p>
說起揚州、說起家、說起父母,我有個遺憾。就是1979年和1980年父母相繼去世,我都沒能見他們最后的一面。
父母對我影響最大的就是怎么做人:對國家要做貢獻,對別人要和諧,不爭不吵,自己要不張不揚。
在清華讀書時,清華校長蔣南翔教導我們要為祖國健康工作50年。當時,每天下午4點半后,同學們都會去操場上鍛煉身體。讀好書,鍛煉好身體是我這些年來最簡單樸實的一個想法。1961年從清華畢業(yè)到今年,我已經健康工作了51年。
清華的教育,使我有這樣一種思維,就是一個工程,要先從物之理講起。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到現(xiàn)在,我介紹快堆,總會引用上世紀40年代意籍美國科學家、反應堆之父費米的兩句話:“會建增殖堆的國家將永遠解決它的能源問題”、“首先發(fā)展增殖堆的國家將在原子能事業(yè)中得到巨大的競爭利益”。前一句是從物理的道理講快堆能使核能利用的時間更長,這個道理入手講起,會更容易讓人接受和理解。第二句再去講快堆能給國家?guī)淼慕洕妗?/p>
在原子能院工作這些年,對我影響最大的就是錢三強、戴傳曾、朱光亞等老一輩科學家們及“401精神”。
我剛剛到原子能院時,錢三強先生就對我們年輕的同志們提出要求,如果5年之內不能帶領師弟師妹們做研究工作、10年之內不能掌握一個研究領域的發(fā)展方向,帶領一幫人工作,就不宜留在院里繼續(xù)工作。
我還記得我們晚上從工作區(qū)辦公室回住宅區(qū),每每看到老專家戴傳曾先生挑燈夜讀。他從生活區(qū)到辦公區(qū)都是騎著他那輛破舊的自行車。他們對學術的高要求、對生活的簡樸、能經得起艱苦條件的考驗等品格,對我影響至今。
搞快堆不是我一個人,而是很多人,是一個團隊。
在快堆工程部,我是總工程師,要作決策。但每一次的決策都不是我一個人在作決定,是集體的智慧。
我們這個團隊經常會開會進行集體討論。每次開會前一天晚上,我會事先針對問題心里有一個結論。在會議討論中,我認真聽大家的意見。如果有一種比我之前設想更好的結論,我就會馬上調整自己的觀點。如果是有兩種意見的話,我會認真聽,認真分析,使大家意見統(tǒng)一起來。不管是老同志們還是年輕同志,我都會尊重他們的意見,只要是言之有理,我都會采納。相信科學是父親對我的言傳身教,也是我對這個團隊的一種態(tài)度。
事實上,就是物理與情理的交融。物理是道理,情理是一種和諧關系的處理。物理經過討論清楚后,大家對快堆有一個明確的發(fā)展方向,但工程只有大家一起同心協(xié)力才可以完成。
我喜歡稱快堆工程部的每一位同事叫作同志。同志就是有同一個志向。我有時也會跟大家開玩笑說,我們都是擁有同一志向——替天行道??於咽菄业男枰侨嗣竦男枰?。人民就是天。
現(xiàn)在快堆并網發(fā)電了,但離真正的大批量商用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快堆商用才是真正為國家作出貢獻。我雖然年紀大了,但令我欣慰的是快堆是一個團隊,一個正朝氣蓬勃的團隊。我自己想了一句話:“天道首步人易老;登天喜見后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