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維儀出生于官宦世家,長于書香門第,從小生活優(yōu)越,但家教極嚴(yán),父母愛其乖巧伶俐,卻不許她恃寵而驕。
在書香熏陶下,兒時的方維儀就顯露出過人才華,誦詩作文過目不忘,引經(jīng)據(jù)典恰如其分。世間萬物在她眼中皆美好如畫,畫則成詩。光陰流轉(zhuǎn)間,天真爛漫又飽讀詩書的方維儀,恰似一朵含苞花蕾,于微風(fēng)細(xì)雨中悄然綻放,出落得愈發(fā)靈秀。
生活如一幅濃淡相宜的山水畫,亭臺樓榭小橋流水慢慢鋪展開來,而她只需手拈狼毫,吟一首杏花春雨,描一幅水墨丹青。方家?guī)讉€孩子都才華不凡,姐弟們常湊在一起吟詩聯(lián)對、品文賞畫,而方維儀行文如流水,畫作也如神來之筆,令其他人自愧不如。
彼時的方維儀,情懷如詩,容顏如畫,品行端莊,縱養(yǎng)在深閨,也是世人皆知。姐姐打趣道,不知誰家公子有福娶此女?雖是玩笑,卻讓她一顆芳心惆悵不已。
哪個少女不懷春?方維儀也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心中的他,千萬人中總會有個翩翩少年,手持書卷臨水而立,與她四目相對時笑容純凈明朗。世間若有此少年,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該有多好。
當(dāng)父母告之已將她許配給同里青年姚孫棨時,方維儀心如琉璃,剎那間碎了一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無可厚非,但所嫁之人若是平庸之輩,人生豈不了然無趣。煩惱如絲纏纏繞繞,斬不斷理還亂。
父親揣摩其意安慰道,姚家少年雖未功成名就,卻也風(fēng)流俊雅。方維儀頓時羞紅了臉。
不再是浮萍無所依,此刻只想將芳心寄。方維儀滿懷憧憬,只待金風(fēng)玉露相逢,羨煞人間無數(shù)。待嫁的日子,鮮活而亮麗。
人生得意,莫過于兩情相悅且相守?;ê迷聢A日,方維儀粉面含羞,姚孫棨溫情款款,洞房花燭夜,塵世間的美好如花綻放。
婚后的方維儀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生活雖平凡瑣碎,卻滋生出無限愛意。
一支竹笛在手,笛韻悠揚,他輕柔地吹,眼神里蘊含著無限柔情;一張瑤琴橫臥,琴韻流淌,她素手漫彈,心里滋生著滿滿愛意。日子如蝶,裙角生香。
但幸福有時卻似水中望月,水枯竭而月空懸。姚孫棨從小體質(zhì)羸弱,婚前婚后奔波勞頓,更讓病體如狂風(fēng)折柳般漸漸凋零。
臥榻上,姚孫棨默念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心中悲涼不已。倘若自己不在,誰為她描眉簪花?誰與她吟詩作畫?那些蒼涼的歲月,她該如何度過?
歡愉雖短真情卻不變,愛如磐石已深鐫于心。方維儀忍著心中悲傷,揮蚊蠅,掃痰唾,頭不安枕,只愿他早日康復(fù),重拾往日恩愛。
紅泥小火爐,懸一只陶罐,方維儀親自搗藥煎熬。手捧藥碗輕輕端至榻前,而他已病入膏肓。她心如刀割,卻溫柔勸慰,藥雖苦,此刻方維儀的心比藥更苦。
縱然心有不甘,怎奈回天無力。一個清冷之夜,自知不久人世的他忍著咳,斷斷續(xù)續(xù)為她吹下最后一曲,曲未終,人已陰陽兩隔。
一身素衣,哀哀哭泣。一首《死離別》更是催人淚下:“昔間生別離,不聞死別離。無論生與死,我獨身當(dāng)之。北風(fēng)吹枯桑,日夜為我悲……”方維儀哭過痛過,卻不得不收起悲傷,只為腹中已孕育了一個小生命。
所有的愛戀已成空,所有的誓言如風(fēng)散。紅花謝了綠草凋,世間萬物渺渺茫茫。多少個不眠夜,她一人守著孤窗,無處話凄涼!
焚毀詩稿,收起畫軸,思念卻深鐫于心。此后的日子,她小心翼翼地守著一份期待,守著他們愛情的結(jié)晶,那小生命讓心緒黯淡的她倍感溫馨。
一聲啼哭,驚醒沉沉黑夜,驅(qū)散密布愁云。悲涼慘淡的姚家,終于有了喜慶氣息。孩子的出生,讓愛有了延續(xù)。放下愁腸百結(jié),欣喜涌入心頭,方維儀將千般憐愛盡付與襁褓中的女兒,甚至想象著她一天天長大的樣子。而苦難卻未曾放過方維儀,生活剛剛展露笑顏,轉(zhuǎn)眼又露出猙獰。九個月的女兒不幸夭折,彼時的方維儀萬念俱灰。
案上香再也不曾燃起,臺上菱花鏡再也不曾揭開。夜夜玉枕涼,輕薄紗帳冷,人間歲月,似乎再無可眷戀。離別苦痛,怎一個愁字能解?她常以淚和詩,以血作畫,書成后卻又焚燒丟棄,可縱是焚燒也無法忘記。
在姚家,她滿眼是傷心處。無奈中,她被父母接回家,從此獨居清芬閣,再不曾踏出家門。
人生所有苦難,方維儀皆已嘗遍,換作平常女子,只會孤老終生再無所求。而方維儀卻在苦難重壓下,似一剪寒梅傲立雪中,芬芳且獨立。她以謙卑之心,很快融入家族之中,尊老愛幼善待仆從,同輩和諧親戚相容??部赖娜松?jīng)歷并沒有將她擊垮,她白天操持家務(wù),夜晚秉燭苦讀,隨著時間推移,她的學(xué)識得到很大提升。
走出過去,她又重拾畫筆,那些風(fēng)花雪月次第涌入筆端。她的刺繡技藝更是絕倫,一方綢布素白如雪,穿針引線間繁花朵朵,惹來無數(shù)蜂飛蝶舞;垂柳依依,引來飛鳥競相棲息。
繁華落盡,徒留一地芬芳,方維儀是這般聰慧的女子,不怨不怒,摒棄繁華浮躁,執(zhí)著地博覽群書勤奮撰著,走出一條與尋常女子不同的人生之路。
雖然境遇坎坷憔悴了容顏,但她品行高潔勝似蓮花,從來不慕世間繁華。古今萬卷日消磨,一窗昏曉送流年。輕啟南窗,支起畫夾,一枚針,一團線,一方綢布,淡看云卷云舒。
風(fēng)雨過后見彩虹,博學(xué)才高如方維儀,經(jīng)歷生活諸多變故后,她將全部心思用于鉆研經(jīng)史,著書立說,一本《清芬閣集》散發(fā)著清香,留存于世。
人世間的悲苦,如一壇老酒被她深深窖藏于心。不再是“悲莫悲兮生別離”的哀婉,不再默念“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諾言,她將過往愛戀編織成夢,夢里依然柔情繾綣,透過光陰縫隙,依然能望見三生石上永不改變的盟約。
走過滄桑等來晴空,以平常心淡看世事的方維儀,最終在優(yōu)雅寧靜的清芬閣里,成就了不平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