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柒若推薦：一直在想，到底為何謝意會喜歡上康源，是太過堅強(qiáng)而后有了依靠，還是久違的溫情讓人沉迷？而康源又是為何鐘情謝意？陪他過了一場浪漫的生日，還是無數(shù)溫情的瞬間，直抵人心……其實答案并不重要吧，喜歡一個人真的需要理由嗎？也許真的不需要。

胡桑|賦形者

“我用一生練習(xí)叫你的名字?！?/p>

下雨了，我若再多走一步，世界就會打開自己，邀請我進(jìn)入。

1.

謝意失眠了，她用手指把窗簾挑起來一條縫，看得見外面的月色。

城市無論多么不同，月亮卻總是相似的。同鐘炎分手前，他們曾在南方這樣的月色中走過很多次，十來歲到二十出頭，插科打諢，爭吵冷戰(zhàn)，深情告白。

來北京是入職特訓(xùn)，全國大名鼎鼎的一家企業(yè)，銷售代表。做銷售，她算不上有天分?？诓乓话悖铰N舌音發(fā)不清楚。也算不上漂亮，整個人硬邦邦的。

拼不過天分，她拼努力，早上比旁人早起來兩個小時，在培訓(xùn)酒店的天臺上練普通話。中午酒店的餐廳里，她從座位上起身站在最前面給大家演講。

出門拉訂單，她拼誠意，和客戶吃飯，酒杯一定端平，昂首一飲而盡。撐不住的時候就去趟衛(wèi)生間，沖著抽水馬桶狂吐，幾分鐘之后走出來，盥洗池漱漱嘴，整理一下頭發(fā)，轉(zhuǎn)回身又到鐵血世界里廝殺。

有次從女衛(wèi)生間出來，走到公共盥洗區(qū)俯下頭漱口的時候，身旁響起一個男聲：“工作而已，何必這么拼命？”

謝意就那樣愣住，兩手定在了半空中，她有點(diǎn)想哭，匆忙把臉埋進(jìn)雙手之間的水里。

再抬起頭的時候，身旁已經(jīng)沒有人，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才邁開腿走出去。

走廊上被人喊住：“哎，姑娘?！?/p>

是和方才一樣的，好似檀香木一樣的男聲。

謝意回過頭去，面前站著的，是一個俊朗的男人。他快步走過來，把手中的玻璃杯塞進(jìn)謝意的手中：“吐完喝杯牛奶，不然太傷胃。”

因得蒙眬的醉意，謝意的反應(yīng)有些遲緩，還未開口道謝，那人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推門走進(jìn)了走廊上的某間包廂。

當(dāng)時的兩人，謝意同康源，當(dāng)然不會知道，時間從此刻開始，便已經(jīng)埋下了伏筆。

所以在人生潦草的境遇里，命運(yùn)總是別有深意。

2.

兩個月的特訓(xùn)實習(xí)期，謝意跑下來的訂單，抵得上公司一個五年經(jīng)驗的老員工?？己藭r跳過初級，直接以中級銷售的職位入職。

同事私下送了“女金剛”的稱號，金剛是不需要人照顧的，腳蹬高跟鞋狂奔趕地鐵，暴風(fēng)雨夜晚自己修燈泡，商場買回來的小沙發(fā)一個人搬到五樓，統(tǒng)統(tǒng)不在話下。

又是加班到十點(diǎn)的晚上，謝意給自己倒了杯牛奶，用的是當(dāng)初康源遞給她的那個玻璃杯。

那晚牛奶還未放在嘴邊，手機(jī)鈴聲大作起來。謝意一眼瞟過去，心里“咯噔”一下。

鐘炎的號碼。

“謝意，”電話那頭鐘炎說道，“我和莉莎年前結(jié)婚，你有時間嗎？”

掛了電話之后，倚在陽臺上看外面，北京入冬了，連空氣都變得厚重起來。

落了第一場雪。

更年輕時，謝意愛看香港電影，看《甜蜜蜜》，看《大話西游》，鐘炎對她表白時，學(xué)著粵語的腔調(diào)，某天放學(xué)的時候攔住她的去路：“謝意，我跟你港，我系真底好中意你，吶你中不中意我？”

謝意“撲哧”一下就笑出聲來。

浪漫時是真浪漫，無情時也是真無情。

謝意記得她同鐘炎最后一次見面，是去年的畢業(yè)季，宿舍樓下隔三岔五就上演著表白求婚的戲碼。鐘炎從另外一座城市趕過來，站在謝意的宿舍樓下給她打電話約她下來，她當(dāng)時剛洗完澡，趿拉著拖鞋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鐘炎同她在學(xué)校里繞了一圈又一圈，沉默得有些反常，謝意的心劇烈地跳動著，猜測著接下來會有的情節(jié)。

后來站在學(xué)校的廣場上，后面的大屏幕亮起來，天空有燃放起來的煙花，整個場面唯美又壯觀，所以當(dāng)鐘炎停下腳步，把手插進(jìn)口袋里的時候，謝意以為他是會掏出戒指的。

殊不知眼前的這個人，正盤算著怎樣開口告訴她他愛上了別人。

3.

第二天在陽臺上醒來，有一剎那的茫然，回過神后，慌忙伸手去抓旁邊的手機(jī)。

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diǎn)二十。謝意在心底喊了一聲“糟糕”，撥通一個號碼：“康先生，實在是對不起，我這邊有事情耽誤了，你下次什么時候有……”

“沒關(guān)系，”那邊的聲音淡淡的，“我還在這里，你過來吧。”

謝意愣了愣。

鐵血世界廝殺久了，遇到溫情，倒覺得是一件太稀罕的事情。

往日里她約客戶吃飯，一定要提前幾天做好功課，了解客戶的口味喜好，提前一個小時去酒店，飯菜都安排妥當(dāng)，哪道菜用來拉近距離，哪道菜用來引入話題，哪道菜用來動之以情，最后一杯一飲而盡的酒，一定是為了慶功。

放了客戶將近兩個小時的鴿子，這件事情倒真是第一次。

到達(dá)酒店時，看到的，是立在窗邊的一個背影。

高挑瘦削，穿的是煙灰色的羊絨毛衣，聽到推門聲回過頭來，將手中的那支煙按滅在身旁的煙灰缸里，笑了笑：“謝小姐，你來了?！?/p>

謝意慌忙道歉：“讓您等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康源拉開椅子，示意謝意落座，“謝小姐聲名在外，我早就想見見你?！?/p>

康源所在的公司，是鼎鼎有名的上市企業(yè)，謝意所在的這種生產(chǎn)公司，在他們眼中不外乎一個小加工廠，原本是根本不會搭理的，謝意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聯(lián)系了康源，孰料他竟然愿意吃上這樣一頓飯，答應(yīng)看一看報價。

謝意端起第一杯酒起身，說辭早就練好：“康先生……”

他揚(yáng)起手來打斷了她，按了下手邊的鈴喚了服務(wù)員進(jìn)來，指著桌面上的酒：“把酒水撤掉吧，上點(diǎn)牛奶?！?/p>

謝意談客戶，第一次在飯桌上喝牛奶。

醇香溫?zé)岬囊后w順著腸道緩緩流入胃中，軟皮椅子倒也舒服，謝意抬起頭來看著眼前人，覺得整個人一點(diǎn)點(diǎn)塌陷下來，覺得放松，也覺得疲憊，強(qiáng)行把注意力集中起來，誰知整個人的腦袋微微晃了晃，便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謝意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時候，后來腦袋一歪，整個人才醒過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康源坐在光亮處，帶著微微的笑意看著她。

謝意只覺得胸膛里，好似有洪流沖開堤壩，流淌著化不開的情意。

謝意實在是羞愧，覺得今天簡直是自己職業(yè)生涯中抹不去的污點(diǎn)，張開嘴剛想要道歉，康源舉起手來止?。骸澳闩阄胰ネ饷娉渣c(diǎn)別的吧?！?/p>

積雪的緣故，車開得很慢，謝意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這座城市已經(jīng)華燈初上的斑斕，在心里思忖著請康源去哪家餐廳吃飯比較好時，他的車已經(jīng)七拐八拐在一個巷口停下來，轉(zhuǎn)過臉對謝意笑笑：“這家麻辣燙干凈又好吃，我冬天會經(jīng)常過來吃?！?/p>

是好像會出現(xiàn)在日劇里的亮著昏黃色燈光的小店，熙熙攘攘坐滿了人。

那頓飯大部分時間，兩人吃得很安靜。偶爾抬起頭，隨意聊著幾句，像是熟稔的老朋友一樣。直到小店快要打烊，康源開著車送謝意回去，車廂里放著一首悠遠(yuǎn)的鋼琴曲，謝意微微側(cè)著頭，外面是燈火斑斕的北京城，人流車流來來往往，她忽然輕輕嘆息道：“太累了?！?/p>

康源的心里一怔。

謝意的資料他了解過，圈內(nèi)所送的名號早已從“女金剛”上升到“女戰(zhàn)神”。

也都是會累的?。?/p>

他空出一只手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靠一靠吧。”

答應(yīng)謝意的邀約，原本是有著私心在里面的。企業(yè)準(zhǔn)備拓展市場，東北三省需要一名大將，原本康源是打算拉她入職的。卻說不出口，并不想談工作，太疲憊了。

想同她一起，就這樣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城市的街道上轉(zhuǎn)轉(zhuǎn)。

4.

然而那晚并未成為一段浪漫愛情故事的開端，匆匆的交匯好像是暗夜里閃爍的光，再之后，又被投入生活的洪流中。

春節(jié)將至，大批外來人員返鄉(xiāng)，北京城空曠又寂寥。除夕夜，偌大的辦公室里，只有謝意一個人，對著電腦屏幕做報表，偶爾覺得眼睛發(fā)酸發(fā)澀，伸出手來揉揉眼睛。

六七點(diǎn)的時候，窗外彌漫著的，是轟隆隆的鞭炮聲。肚子有些餓，拉開抽屜拿出兩袋餅干，手機(jī)忽然響了起來，屏幕上是一個“康”字。

只響了兩聲便戛然而止，好似欲說還休的情緒。

謝意斗爭了幾分鐘，還是撥了回去。

那邊立即被接通，也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電話里他問謝意：“你在哪里？”

“在公司。”

二十分鐘之后，康源的車停在了謝意辦公樓的樓下。

卻也不覺得突兀，她在洗手間里捧起水隨便洗了把臉，裹著黑色的羽絨服便下了樓。

康源帶她去的，是自己的公司。

也是空蕩蕩的大樓，他的辦公室在最頂端，謝意跟著進(jìn)去，辦公室很大，最里側(cè)的那塊天花板是透明的，看得見星空。

目光落在辦公桌上的那個蛋糕盒上，有些疑惑地看向康源：“你的生日？”

康源點(diǎn)點(diǎn)頭：“秘書訂的吧，下午送過來的?！?/p>

謝意走過去將盒子打開，把里面的蛋糕取出來，而后看向康源：“我陪你過?！?/p>

蠟燭插上去之后關(guān)掉了房間里的燈，黑暗中一簇簇火光閃動著，在謝意與康源的臉上都投上光亮與陰影的斑駁。生日是除夕，若是在正常家庭，應(yīng)當(dāng)是溫馨中加上一層溫馨，熱鬧上加上一層熱鬧。

康源的，卻從來都是寂寥。

他切好蛋糕，遞給謝意，謝意接過去之后，剛要放進(jìn)嘴里，忽然眼睛一轉(zhuǎn)，把整塊蛋糕往康源的身上丟去。

兩個人就是那樣鬧騰起來的，謝意甩開了高跟鞋，康源的外套也隨意搭在沙發(fā)上，整個辦公室里到處被丟得都是奶油，若是成功抹到了對方身上，兩個人都會哈哈大笑起來。

后來走廊里忽然傳來“噔噔”的高跟鞋踩著地面的聲音，康源沖謝意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一把拉住她的手躲在辦公桌的后面蹲了下來，順手按滅了頭頂?shù)臒簟?/p>

房間很靜謐，康源的手掌寬厚又溫?zé)?，謝意的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自己的少女時期，第一次同鐘炎約會，在高中的教室里，兩人都有些尷尬，后來有老師經(jīng)過，鐘炎就拉住她躲在了桌子下面。

那是他第一次牽她的手，聽得到心臟劇烈的跳動聲。

那種生動又強(qiáng)烈的感覺，她曾以為自己不會再有。

卻未曾料到，此時此刻。

房門果然被推開，燈亮了起來，似乎是被眼前的情形嚇到，謝意聽到“啊”的女聲。

秘書原本打算搭凌晨的飛機(jī)回家，錢包卻落在辦公室，是回來取錢包的。兩分鐘之后又踩著高跟鞋離開，康源和謝意從辦公桌下鉆了出來，對視了一眼之后，兩個人便哈哈大笑起來。

大抵是跑得筋疲力盡，兩個人索性躺在了地毯上，仰起臉來，透著頭頂上那塊玻璃天花板，看得見外面升騰的煙火。

“你是本地人，怎么不回家過除夕？”謝意開口問道。

康源仰著臉看天：“沒有什么家。”

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不識父母，十二歲那年，被一行人接到康家，說是康家老爺子的遺愿，臨走前坦承自己有個私生子，交代一定要找到。

“我當(dāng)年十二歲，已經(jīng)有了朦朧的認(rèn)知，我記得在踏進(jìn)康家大門的時候，想著一定要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問問他為什么我要被丟棄，問問他我媽是誰，問問他我人生中空白著的十二年，誰要來負(fù)起這個責(zé)任?！?/p>

“卻都沒有機(jī)會，”康源的聲音淡淡的，“我沒有見到他最后一面，我被送到醫(yī)院的時候，他已經(jīng)閉眼。從此也就在康家像個隱形人一樣生活著，大家對我倒也不錯，金錢物質(zhì)上從來沒有虧待過我，但就是疏離，就是客客氣氣，好像你在這個家，永遠(yuǎn)是個闖入者，是個客人?！?/p>

謝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房間里沒有開燈，黑暗中，她窸窸窣窣地伸出手去，握住了身旁康源的手。

他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卻并沒有拿開。

十一點(diǎn)鐘的時候，兩人在謝意的家中。

是問康源想要一個什么生日禮物時，他提到想吃一盤餃子。冰箱里是有著兩袋速凍水餃的，謝意在廚房里打開煤氣煮給他吃。房間里熱氣騰騰，韭菜餡和芹菜餡的餃子，蘸著醋吃，這個時候的她，不是職場上雷厲風(fēng)行的女銷售，他也不是公司里鐵腕手段的領(lǐng)頭人。

是驕傲的靈魂碰上驕傲的靈魂。

也是傷心的人遇到傷心的人。

后來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抬起頭來的時候，康源看到櫥窗里的杯子。

有些驚喜地走過去：“你也用這種杯子？這個牌子的杯子很難買到的……”

謝意笑笑：“我剛?cè)肼毜臅r候，有次喝醉酒……”

她忽然怔住，抬起頭來看向康源，眼睛閃閃發(fā)光，聲音里帶著難以抑制的欣喜：“是你?！?/p>

那晚兩人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聊天，謝意說了很多話，從童年時期到少女時期，也說到了鐘炎，說到了那時的歡笑與眼淚。

康源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那你原諒他了嗎？”后來康源問她。

謝意笑了笑：“他和林莉莎的結(jié)婚錄像，我在一個同學(xué)的分享中看到了?！?/p>

婚禮謝意自然是沒有出席的，三人都是高中同學(xué)，婚禮上少不了邀請熟人，那場面，光想想，謝意都覺得尷尬。結(jié)婚錄像卻還是沒止住好奇心點(diǎn)開，倒真是在謝意的意料之外。

同鐘炎在一起那么多年，她自忖是了解他的。

他并不是浪漫的人，婚禮辦成王子和公主的童話，定然是順從莉莎的意思。而林莉莎呢，那個從高一開始就每天上課前要花上一個小時化妝，粉底液假睫毛腮紅修容一個都不能少的女孩子，在整個婚禮上，幾次喜極而泣，和鐘炎擁吻，整個妝都哭花。

謝意是在一個午夜看完的，她看得很平靜，甚至還有些微微的動容。

是的，她原諒了鐘炎。

沒錯，是他不對，他違背了當(dāng)初的諾言。

可沒辦法，他的確是愛上了別人。

這種愛，不是年少時憑借一腔熱血說出來的承諾和誓言，不是千里迢迢趕來只為見你一面，不是一千首情詩一萬封情書。是窮人的慷慨，庸人的熱血，驕傲者的包容，多情者的忠貞，懦弱者的勇敢，年少者的擔(dān)當(dāng)。

那晚同康源就這樣聊著天，后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都歪著頭沉沉地睡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大年初一，拉開窗簾，外面是金燦燦的陽光，儼然是新的日子。

5.

初四那天午后，康源又出現(xiàn)在了謝意家樓下。

謝意坐在副駕駛座上，汽車的后座上，卻是堆滿了各種包裝精美的拜年禮盒。

她問康源要去哪里，康源笑笑：“陪我一起見一個人?！?/p>

他驅(qū)車開了近三個小時，后來車在一片竹林旁停下，繞過竹林走了幾步，是一個別致的小院，還燃著炊煙。

去見的人，是童年時期，和康源特別親近的在孤兒院打掃衛(wèi)生的爺爺。已經(jīng)是七十多歲的年紀(jì)，精力卻都還很充沛，吃完晚飯同謝意打趣兒：“康源可是有十年沒帶女孩子過來了?！?/p>

“以前帶過？”謝意饒有興趣。

是個想永遠(yuǎn)留在記憶里的傍晚。

老式的燒木材的地鍋，蒸上康源提來的八寶鴨子和臘腸，老爺子做的蘿卜糕和八寶飯，三人擠在廚房里的小木板桌上吃，謝意不禁想起兒時，父親還健在時，她大抵是有過這樣的好時光的。

就這樣發(fā)了會兒怔，回過神的時候，發(fā)覺對面的康源，正隔著桌上氤氳的白氣，溫柔地看向了她。

原本是同老爺子通電話說初四來給他拜年，他電話里開玩笑：“不帶女朋友過來我不見你?！?/p>

這句話他說了許多年，康源一直都是笑笑便罷。然而這一年，老爺子再這樣說的時候，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就浮現(xiàn)出了謝意的樣子。也沒有提前同她商量，原本想著的，便是順其自然。

誰料卻發(fā)現(xiàn)，這竟是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情。

返回北京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繁星滿天。車廂里放著的是張國榮的老歌，謝意微微有了倦意，把頭歪在車窗的玻璃上。

“謝意。”康源開口，輕輕喊出了她的名字。

“喏？”謝意回過臉來看向他。

“沒什么?！背聊藥酌腌?，康源開口道。

那天他差點(diǎn)說出了“我愛你”，想了想，還是咽了下去。

6.

春節(jié)一過，城市又恢復(fù)了熙攘，謝意與康源，又被丟上了各自的戰(zhàn)場。

四月份時，謝意去深圳跑業(yè)務(wù)，臨上飛機(jī)前，同康源打了個電話，電話里康源交代她，下飛機(jī)之后報個平安。之后康源便是忙碌的會議，整整四個小時，手機(jī)放在手邊，卻沒有等到謝意的電話。

他有些微微慌神，會議一結(jié)束，就大踏步走出去打了她的電話，那邊始終無人接聽。

康源雖早已明白人生孤獨(dú)，每個人都需單槍匹馬地斗爭，卻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qiáng)烈的牽腸掛肚。

晚上和同事一塊吃飯，也吃得心不在焉，頻頻看手機(jī)。

到晚上十點(diǎn)鐘，謝意的電話才有人接聽。是個渾厚的男聲：“喂，你好，請問你是謝小姐的什么人？我們是深圳醫(yī)院的，對……胃出血搶救中……”

于是康源坐上了十二點(diǎn)的航班。凌晨四點(diǎn)鐘的時候到達(dá)醫(yī)院，謝意的手術(shù)已經(jīng)結(jié)束，人還在昏迷，他隔著玻璃看向里面的她，她躺在那里，鼻子上戴著氧氣罩，薄薄的像一張紙，風(fēng)一吹便會散了。

八點(diǎn)多的時候才迷迷糊糊醒來，睜開眼看到康源，緩緩向他伸出手來，康源拉上她的手時，她微微一怔，慌忙把手縮回，自言自語了句：“我以為是在做夢?！?/p>

“哪里是做夢。”康源心疼地笑笑，把放在桌上的粥打開，“小米粥，養(yǎng)胃?！?/p>

住院的那些時日，謝意時刻擔(dān)心著來深圳的這單項目，原以為公司會打來電話劈頭蓋臉罵上自己一頓，誰知電話竟出奇安靜。

倒是謝意先按捺不住，一個多星期之后撥通了老板的電話，老板很吃驚：“你不是都已經(jīng)辦了辭職手續(xù)了嗎？”

這才知道，康源自作主張，為自己辦了辭職。

那晚康源過來的時候，謝意大聲質(zhì)問，康源也不生氣，將手中的粥放下，淡淡地說道：“謝意，你做這個太累了，身體受不了，而且，我也知道你并不喜歡這份工作。”

“工作有什么喜不喜歡？”謝意第一次對康源發(fā)火，“我需要錢?！?/p>

是需要錢啊，南方小城市的農(nóng)村，父親早年過世，母親身體不好，還有一個正在讀高中的妹妹和一個更年幼的弟弟，家里債臺高筑，這兩年，全憑她拼死拼活地工作，境遇才稍稍好轉(zhuǎn)。

康源不理會她的發(fā)火，將飯盒拿出來笑笑：“今天是南瓜粥?！?/p>

謝意的脾氣忽然就軟了下去。

住院十來余天，康源在醫(yī)院附近的酒店住下，全套設(shè)施的，鍋碗瓢勺都有，每天早上他煮好粥過來。長時間的獨(dú)身生活，他并不習(xí)慣照料別人，謝意躺在病床上，他給她喂粥的時候，動作和姿態(tài)都有些笨拙。

因得這份笨拙，卻更顯得情深義重。

再后來，康源也會推著謝意在醫(yī)院里四處轉(zhuǎn)轉(zhuǎn)，醫(yī)院里有跑來跑去的孩童，有孩童把球踢到了謝意坐著的推椅前，小男孩跑過來撿，謝意俯下身子逗他，小男孩“咯咯”地笑，謝意也跟著一起笑。

康源這小半生，原本最受不了和和美美的畫面。

然而此情此景，完美得幾乎讓他落下淚來。

7.

從深圳回北京之后，在心里盤算著拼死拼活的上份工作積攢下來的，有不少的一筆錢，應(yīng)當(dāng)還夠支撐家庭一段時間，謝意倒也沒有急著找工作。也有身體上的原因。

某天竟提前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問她這個月的匯款為什么提前打過去了，數(shù)額也多了許多，謝意愣了愣，掛了電話之后想了想，大抵是康源匯過去的。

謝意要強(qiáng)，向來是不愿受人恩惠的性子。

卻不知為何，面對康源的這次援手，卻并不覺得羞赧，心里充溢著的，竟全是磊落的感激。只是這感激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又接到的，是母親的病危通知。

早知道母親染病，卻一直以為算不上嚴(yán)重，誰料自己在外的這一兩年，她的身體早已是江河日下。醫(yī)生說得清楚，離不開人，必須要有人照顧，已經(jīng)是人生最后階段，多則兩年，少則數(shù)月。

那天掛了醫(yī)生電話之后，謝意坐的公交車，正穿過這個燈火通明的北京城。

她拿出手機(jī)，想給康源打一個電話。

那邊響了幾聲，卻被匆匆忙忙掛斷，謝意這才想起，是有一小段時日沒有和康源聯(lián)系了，上次見他，好似聽他說起過最近是公司的瓶頸期，壓力重重，必須絕地反擊，有所突破之后，便會立即籌備上市事宜。

大概是太忙了吧。謝意在心底輕輕嘆息一聲。

手機(jī)響了起來，是弟弟稚嫩的聲音：“姐姐，你要回家了是嗎？回家之后是不是就有人給我和二姐做飯吃了，媽媽起不來床，我們已經(jīng)吃了好多天泡面了。”

“快回去了，快回去了，”謝意在這邊連連應(yīng)答，“回去的時候給你帶好吃的。”

晚飯時分，康源的電話回過來，問謝意剛才打電話有沒有什么事情，謝意潦草地應(yīng)付幾聲，想要掛斷電話，那邊康源的聲音里有抱歉的成分：“我最近太忙了，明天要去一趟澳洲?！?/p>

“嗯好?！敝x意應(yīng)道。

“謝意……”那邊康源說道，“從澳洲回來，我想送你一件禮物?！?/p>

“好啊?！敝x意佯裝開心。

而實際上呢，她已在心底做出了決定。這個決定，自然是無法同他分享。

她也希望他的航班最終沒有飛走，抑或是他察覺到她情緒的不對，在火車站的檢票口攔下了她。她也想去再多爭取一些時間和他相處，再多了解一下他的年少和未來，將她心底的愛意，再多一點(diǎn)付之于他。

可都沒有。

五彩斑斕的大都會里的愛情，實在是太不值一提。她已決定返鄉(xiāng)，回那個潮濕溫暖的南方城市，而康源呢，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北京，事業(yè)人際，若有似無的親情。

康源在澳洲的第五天，謝意告別北京。

是在一個深夜，外面有呼呼的風(fēng)聲。她孑然一身，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究竟有沒有如她一樣動過心，謝意無從知曉，更無從開口。

下車時已是隔日的傍晚，在出站口的小店買了新的手機(jī)卡。

好在拼命地工作加上的確是節(jié)省，手里的那筆錢，勉強(qiáng)也夠支撐著母親的就診和弟妹的開支。后來看到縣城某所留守兒童小學(xué)招聘老師，待遇還算不錯，自己師范院校畢業(yè)，有教師資格證，應(yīng)聘成功之后，便開始了三尺講臺的生涯。

小縣城，也經(jīng)常有人張羅著給謝意介紹對象，農(nóng)信社的工作人員，司法局新入職的公務(wù)員，縣醫(yī)院的醫(yī)生……謝意不樂意去，有人問就慌忙擺手，不愿意提這件事情。

總覺得忘記了康源，可不知道為什么，有時候午夜夢回，他總會在她的夢境中出現(xiàn)。也想過打電話給他，卻又恍然不知該說些什么，時光空白那么久。

8.

遵照老爺子的遺愿，葬禮辦得十分簡單。從墓園出來的時候，外面正夾雜著風(fēng)雪，康源只覺得悵然，老爺子一走，偌大的北京城，卻好似再也同他無關(guān)。

回去之后把外套掛進(jìn)衣櫥，手一碰，卻有東西從衣柜里滾出來。

彎下腰去撿，是那枚戒指。

當(dāng)初他去澳洲，回程的前一天，去當(dāng)?shù)刈钣忻闹閷毜?，挑了這枚戒指。

是想送給謝意的。

是的，他性格寡淡，不善言辭，愛一個人不知道如何開口，想買一枚戒指送給她。

誰料回國之后，她杳無音訊，好似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

戒指在寒夜里閃著光澤，似乎是某種召喚。

入冬的某個周末，沒有課程，謝意正在家陪母親的時候，接到了學(xué)校的電話。

校長召集開會。學(xué)校里的那兩棟教學(xué)樓早已破舊不堪，縣里的財政卻總是批不下錢來，這回開會是有天大的好消息，某企業(yè)捐助了一大筆錢，足夠?qū)W(xué)校里的校舍翻新一遍。

十來個教師紛紛鼓掌，謝意也跟著一起拍手，后來人群散去，謝意同校長隨意聊著天往外走。門口停著一輛車，謝意走過去的時候覺得頭發(fā)有些亂，往后退了幾步站在車窗前，對著車窗整理著自己額前的碎發(fā)。

沒想到車?yán)锞谷挥腥?，車窗被緩緩搖了下來。

謝意整個人便愣在了那里。

還沒反應(yīng)過來，校長已經(jīng)臉上堆笑：“康先生，真是太感激您的捐贈……”

康源推開車門站出來，抬起手來止住了校長的話：“捐贈是我哥哥負(fù)責(zé)的，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我來這里，倒還有件事情要麻煩您……”

那天傍晚，康源同謝意回家。

雪已經(jīng)停了，有殷紅的夕陽，謝意帶著康源穿過狹長的巷子，一路上會遇到許多街坊四鄰，有人扯著嗓子打招呼：“喲，小意，帶對象回來了啊，對象真俊?！?/p>

謝意正欲開口，身旁的康源，卻伸出手來拉住了她的手。

一路上聊了許多，小半年的瑣瑣碎碎，康源的公司已經(jīng)上市，如今正是如日中天。

“恭喜你。”謝意淡淡道喜。

“我已經(jīng)辭職了，現(xiàn)在全都交給我哥負(fù)責(zé)，”康源笑笑，“他們自然也是樂意的?！?/p>

巷口有家小超市，去里面買了些食材。

母親的病情漸漸加重，已經(jīng)難以起身，那頓晚飯，康源陪謝意在廚房里張羅。

康源原本不是健談的人，切著蔥花時卻好似有說不完的話，帶著委屈：“你走的時候都不和我說一聲……”

“那段時間你太忙了?！敝x意低下頭往鍋里加水，“而且，我是要回來，和你說也沒什么意義?！?/p>

“你怎么知道沒有意義，”康源也不抬頭，“或者我愿意跟你一起走呢?！?/p>

謝意的身子微微一顫。

“那段時間是忙，”康源嘆了一口氣，“昏天暗地的大半個月，忙完的那天傍晚，去澳洲的珠寶中心，從里面挑了一枚戒指……我大學(xué)時，學(xué)的是美術(shù)，一直想當(dāng)個美術(shù)老師，聽說你們學(xué)校，正籌備開一些美術(shù)課……”

謝意愣住，攪拌米粥的勺子就那樣定在了那里，轉(zhuǎn)過頭去，不可置信地看向康源。

康源總算抬起頭來，走過去從背后輕輕攬住了謝意的肩膀，而后不動聲色地將她的右手拿起，將那枚戒指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靥自谑种干希骸爸x意，我有沒有誤了回家的時辰？”

她舀起一勺米粥，強(qiáng)忍住嘴角的笑意，低下頭去嘗了嘗：“粥尚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