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感悟：寫這個故事前，最先構(gòu)思到的是男女主角的名字，陳暮秋、沈月亮，然后才各種腦補(bǔ)，寫在文里就有了沙灘與月光，楓葉與篝火。其實在寫開頭時我還未構(gòu)思好結(jié)局，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想法寫下去，越發(fā)心疼男主角，也想給女主角好一點的歸宿，就寫了這么一個開放似的、有更多可能的、一切都會愈合重新開始的結(jié)局……希望你們和我一樣喜歡它。

一 他曾為她驚艷過

陳暮秋一直沒肯告訴沈月亮，其實早在最初，他曾為她驚艷過。

獅城的八月熱得刻骨銘心，他坐在開著空調(diào)的房車?yán)锿嫫桨咫娔X，管家先生則頂著烈日去烏節(jié)路的大牌店里為他選購足以取悅女孩的禮物。

無意中的一瞥，便看見了車外不遠(yuǎn)處笑靨如花的沈月亮。

那是某服飾品牌在做促銷，沈月亮一身墨綠色旗袍，黑發(fā)綰在腦后，簪一支步搖，陽光投擲而下，將她的輪廓和笑臉暈出光圈來。他有那么一瞬間，覺得她很好看。

本以為只是場賞心悅目的邂逅，當(dāng)晚卻又在圣淘沙的海灘上遇見她。

陳暮秋為向女孩表白，特意請來不少朋友助陣，甚至聯(lián)系了獅城小有名氣的一支樂隊，只是半分鐘后朋友面色焦慮地告訴他，主唱有事可能來不了了。

陳暮秋想要不自己上去唱一曲，朋友及時拉住他：“我剛才從椰林經(jīng)過，遇到一個內(nèi)地女孩，唱粵語歌還蠻好聽，我就順便請她幫忙。”

朋友側(cè)身，沈月亮探頭張望，恰巧和他視線相撞。

她聲音輕快：“你好啊，小帥哥?！?/p>

陳暮秋根本記不清有多少女孩向自己表白過，又有多少女孩或直接或委婉說他長了一副好皮囊。若臉皮厚也能稱為個人技能，那他這項技能顯然已經(jīng)出類拔萃到滿點。

可是莫名的，沈月亮說出這句話時，他有那么一瞬間的窘迫。

他出神的空當(dāng)里，沈月亮已經(jīng)跳上舞臺，握住麥克風(fēng)，對臺下來看熱鬧的人綻放明亮笑意。歌是煽情的歌，歌詞也好歌聲也美，只是最終仍沒有打動羞怯溫婉的女孩。

她很為難地對陳暮秋說：“那個唱歌的女孩，你當(dāng)時看她的眼神，讓我覺得其實你更喜歡她?！标惸呵锩χ檬謾C(jī)搜那首歌，擺擺手敷衍地對她說那再見。

一旁的朋友都傻了眼，心想這還是那個紈绔子弟陳暮秋嗎？陳暮秋不是追女孩無往而不利，就算被拒絕也死纏爛打等鐵杵磨成針嗎？

二 不是星星又是什么

重逢沈月亮?xí)r，正值陳暮秋姍姍來遲的叛逆期。

在牛車水附近某條窄巷，他提著油漆桶，在翻修一新的騎樓墻壁上胡亂涂鴉。

自行車從他身后經(jīng)過，他感覺到對方鄙夷的視線，索性在墻壁上用英語寫上更不入流的臟話。自行車很快遠(yuǎn)去，幾分鐘后卻有巡警車駛來。

他丟下油漆桶往巷尾跑，在接近岔路口時看見一輛自行車去而復(fù)返，沈月亮朝他身后望一眼，語氣匆忙：“快點上來！”

陳暮秋順勢跳上自行車后座，沈月亮用力一蹬，朝著相反的方向騎去。

她天藍(lán)色的外套被春天的風(fēng)吹得鼓起來，衣角拂上他面頰，柔軟的純棉，有陽光的味道。

沈月亮帶他去了牛車水的中國餐館，問他：“你怎么淪落到被巡警車追著跑的地步了？”

陳暮秋赧然，悶聲反問：“那你又為什么幫我？”

“就覺得你被巡警車追著跑的樣子挺可憐的……我弟弟以前也因為亂涂亂畫被學(xué)校記過?？吹侥隳拖氲搅怂??！鄙蛟铝疗鹕砣ソY(jié)賬，順便幫他去冰柜里拿了一瓶飲料，本來拿的是汽水，想想又換成果汁，笑瞇瞇對他說，“小弟弟，我走了啊，拜拜?！?/p>

陳暮秋連忙將最后一顆鵪鶉蛋咽下去，急急忙忙追出去，睜眼說瞎話：“我沒錢回家。”另一只手卻偷偷將露出頭的錢包塞回褲兜里。

沈月亮不以為然：“那你走回去吧?！?/p>

陳暮秋很不高興：“公交車才一新幣而已！”

沈月亮沒再搭理他，注意力很快被一旁正在進(jìn)行的街道涂鴉比賽所吸引，她將自行車推給陳暮秋保管，跑過去也報了名，領(lǐng)了繪畫工具就開始作畫。

陳暮秋旁觀片刻，湊過去嘲笑她：“你畫得還不如我剛才亂畫的呢。”

沈月亮一巴掌拍在他額頭上，橫眉豎眼警告他：“一邊兒去，別妨礙我?！?/p>

她手上都是顏料，此刻糊了陳暮秋一臉，陳暮秋第一次被女孩子這么粗魯?shù)貙Υ?，還沒反應(yīng)過來在發(fā)愣，沈月亮轉(zhuǎn)過臉看他一眼，眼底掀起狡黠的笑意。

好一會兒她才叫陳暮秋來看，墻壁的角落里，繽紛瑰麗的油彩里，藏著沈月亮的信手涂鴉，她指著那個線條簡單輪廓夸張的涂鴉小人說：“像不像你？”

那個瞬間，陳暮秋在沈月亮的眼里看見了星星。

閃爍的、明亮的、璀璨的，不是星星又是什么呢？

三 少年人幼稚的口是心非

沈月亮只會在每年節(jié)假日來新加坡。

她父親的公司在新加坡常年有合作項目，于是她學(xué)校放假時會來這里待上一陣子。陳暮秋跟她要了聯(lián)系方式，每天給她寫郵件發(fā)信息，一見她上線就發(fā)去視頻邀請。

沈月亮比他大一歲，只當(dāng)他是行為乖戾的小孩，當(dāng)他的依賴是緣于無聊，叫他多融入社交活動。他不以為然，說我朋友可多了。只是……只是他們都不像你。

像你一樣對我不以為意。

陳暮秋知道沈月亮不大喜歡他，雖不反感，但也沒有太多欣賞。她總大咧咧出現(xiàn)在視頻那頭，吃外賣或剪指甲，對他仔細(xì)整理過的外表評頭論足。他說我明年會去廣州讀大學(xué)，你教我說粵語吧。沈月亮說沒空，他說給她兼職費(fèi)她才答應(yīng)下來。

這年陳暮秋十八歲，還不知曉愛情真正的模樣，只覺得喜歡就能在一起，卻不知道一個桀驁乖戾的人也會在喜歡的人面前膽怯成要不到糖吃的小孩，滿腹委屈不能言。

他給她留言說：“下周我生日，你來我請你吃大餐?！?/p>

沈月亮直到傍晚才回復(fù)：“下周不行，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朋友卻給他打來電話，說給他租到了游輪，到時候在海上辦一場生日舞會。陳暮秋笑著說謝謝，朋友倒嚇到了，問：“你沒事吧？什么時候?qū)W會道謝了？”

是沈月亮總嫌他沒禮貌，后來自然而然演變?yōu)槊看紊暇€都先對她道聲早安，每次下線也約定俗成說再見。沈月亮喜歡謙遜有禮的人，每次都會表揚(yáng)他“孺子可教也”，他也不知那句贊揚(yáng)有什么意義，卻偏偏就為了那句贊揚(yáng)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生日那天，陳暮秋訂了飛廣州的機(jī)票，突然出現(xiàn)在沈月亮面前時嚇了她一大跳。

沈月亮正從網(wǎng)球場回來，滿頭汗水，見到他即刻一愣，而后便朝他飛奔過來，笑彎了眼，跳起來將他的頭發(fā)揉亂，注意到他取下了耳釘，說：“變帥了?。　?/p>

他不屑一顧：“本來就帥。”

沈月亮笑瞇瞇的，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轉(zhuǎn)頭張望了一圈，就近在某棵楓樹上摘下一片火紅的楓葉：“送你啊。生日快樂，小帥哥?！?/p>

“這禮物未免太敷衍了吧？”

“這枚楓葉呢是天下無雙的，加上是我沈月亮送的，所以更加舉世無雙了。”她攬上他脖頸，哥們一樣往前走，“吃飯了沒？”

為將就她身高，他只得彎腰，不舒服且別扭，可眼底是笑，心頭的開懷也不摻假。

時間緊迫，他訂的是當(dāng)晚的回程機(jī)票，沈月亮給他買了特產(chǎn)，說我就不送你去機(jī)場了。她語焉不詳?shù)臉幼幼屗⒁獾剿龘Q了件裙子，微施粉黛，當(dāng)即心下一沉。

面上卻在擠眉弄眼地打趣：“趕著去約會？”

沈月亮搖頭，臉頰緋紅：“不是啦，就社團(tuán)里的學(xué)長請吃飯?！?。

沈月亮朝他揮手，轉(zhuǎn)身離開。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跟上了沈月亮。

是大學(xué)城某個音樂餐廳，沈月亮和某個男生面對面落座，她眼角眉梢浸著笑意，卻和平日里那般開懷豁達(dá)都不同，此刻的笑容有少女的驕矜和細(xì)膩，甚至還有傾慕與欣喜。

陳暮秋看過太多那樣的眼神，雀躍的、戀慕的、不言而明的，他抱著那堆特產(chǎn)，對自己笑笑，莫名覺得心底有座河堤倒下，波濤洶涌灌進(jìn)他胸膛，震得發(fā)疼。

那晚他輾轉(zhuǎn)良久才睡著，夢到自己推開餐廳的門，將對別人笑靨如花的女孩拉入自己懷中，送上很深一吻。沈月亮怒氣沖沖給了他一巴掌，他夢里也被那巴掌衍生的疼驚醒，擰開臺燈對自己苦笑，果然連夢里都沒辦法如愿以償。

凌晨三點鐘沈月亮該睡了，他想和她說話，沒辦法改為給她寫信。手寫的信，一筆一畫寫在筆記本上，他寫：你臉那么圓，脾氣那么壞，品位也差，誰要喜歡你。

少年人幼稚的口是心非，卻在這個漸涼的深夜里質(zhì)變?yōu)楸瘋?/p>

四 病入膏肓又有何妨

沈月亮再沒回復(fù)過陳暮秋的郵件。

他會在每個節(jié)假日去新加坡各大旅游勝地，期冀上天厚待給他安排一場偶遇?？墒菦]有，沒有沈月亮的身影，沒有沈月亮的消息。

陳暮秋只好承認(rèn)，生日那晚的夢境并非只是夢，那天他真的闖進(jìn)了餐廳，將目瞪口呆的沈月亮拉入懷中，當(dāng)著那男生的面送上一吻，她側(cè)過臉，他只吻到發(fā)梢。

難堪與憤怒還有恐慌交織在一起，他蠻不講理地挑釁，靈魂卻在恥笑這樣的自己。

“沈月亮你竟然喜歡這種類型？”

彼時沈月亮眼里的驚詫讓他記憶猶新，他足夠聰明卻不夠識趣，他在洞察那眼神之中的拒絕時仍決定掩耳盜鈴，他的執(zhí)拗換來的是沈月亮的掌摑，以及男生的拳頭。

他捂著左臉，不說話，只兇狠地瞪視著沈月亮。她側(cè)過臉，指著窗外車水馬龍叫他滾蛋，她的原話他至今言猶在耳：“我不知道你是抽風(fēng)還是怎樣？以后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陳暮秋慌了，但他的驕傲不容許他以懇求的方式暴露出軟弱，他笑得滿不在乎，像個名副其實的花花公子：“開個玩笑罷了，你就這么玩不起？”

她哪怕對他用心一點點，就能聽到他語氣里的妥協(xié)和戰(zhàn)栗。

可是沒有，她扭過頭不再看他，擲地有聲地叫他離開。

他離場的方式并不狼狽，至少旁人眼里他并不狼狽，他沒有顧及滿頭滿臉的水，嘴角揚(yáng)起不屑一顧的笑意，知難而退的同時也給自己保全了最后一絲尊嚴(yán)。

可陳暮秋的故作姿態(tài)沒有維持太久，聊天框空白的第七天，他就給她發(fā)消息：“我開玩笑的，本意只是想幫你試試那男生的反應(yīng)。我不喜歡你這種類型，你不會當(dāng)真了吧？”

拙劣的亡羊補(bǔ)牢，沈月亮理所當(dāng)然沒有搭理。

可他想方設(shè)法為那一時沖動做補(bǔ)救，一晃眼已是次年春天。春節(jié)過后父親和他談起未來，他不同意他去廣州念大學(xué)，堅持要他參加十月份的GCE A-level考試，去南洋理工讀商科。

那天他給沈月亮打電話，直到第九通她才接起，以沉默開始，誰也沒有說話。

陳暮秋先用云淡風(fēng)輕的口吻說：“我不去廣州了，我會留在新加坡讀南洋理工?！?/p>

沈月亮有些尷尬：“……哦?！?/p>

陳暮秋自顧自說下去：“商科方向我選了地理，你以前說你高考時地理將近滿分，我就想請老師不如請你教，薪水你隨便開?！?/p>

他已做好被拒絕的心理準(zhǔn)備，可良久良久，沈月亮輕嘆一聲：“我也有點反應(yīng)過激了吧。我?guī)湍阊a(bǔ)習(xí)，免費(fèi)?！?/p>

沈月亮終于原諒他一時興起犯的錯，每天晚上會和他通過視頻聊聊學(xué)習(xí)。他羅列學(xué)校里漂亮的女孩給她聽，不忘補(bǔ)刀說“反正是與你截然不同的類型”。沈月亮跳腳，給他發(fā)一堆翻白眼挖鼻孔的表情。他笑著笑著又難過起來，那些漂亮女孩又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照片移開他連帶對方的長相也記不清。何苦呢？又為了什么呢？

陳暮秋盯著滿屏沈月亮發(fā)來的暴漫表情出神，也許就為了這些吧。

為她能毫無芥蒂與自己重修舊好，為她能釋懷能寬宥，為這些一點兒也不動聽的吐槽和說教。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快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但想想，病入膏肓又有何妨。

五 酒入肝腸，她入心底

新加坡的十月依然炎熱，伴隨著頻繁的陣雨，沈月亮來找陳暮秋。

上個月某次聊天時陳暮秋偶然談起過世的母親，說以往他每次考試，母親都會去寺廟求來幸運(yùn)符給他。好一會兒，沈月亮發(fā)來一個擁抱的表情，說：“我去找你吧。”

他去樟宜機(jī)場接她，見面第一句話是吐槽她的背包顏色太土，她直接將背包砸過來，叫他幫忙背上，沒走幾步又對他大呼小叫：“我腳疼，你來背我！”

陳暮秋罵她難伺候，卻還是背起沈月亮。倆人去克拉碼頭逛了一圈，恰是黃昏，新加坡河兩岸的霓虹串成一線漸次亮起，沈月亮對著緋紅金紫的晚霞大聲唱歌，又是那年初見那首歌，王菲的《曖昧》，陪著你天天在兜圈，這纏繞怎么可算短。

他們在居酒屋喝了酒精度不高的威士忌，沈月亮學(xué)陳暮秋往杯里放大冰塊，一口下去被辣得齜牙咧嘴，陳暮秋覺得自己醉得不清，不然怎么會覺得這樣的沈月亮也好看得無可挑剔，想抱她在懷里，想把她和酒一塊兒一飲而盡，酒入肝腸，她入心底。

當(dāng)晚沈月亮宿在陳家別墅的客房，臨睡前她去敲陳暮秋的門，沒人應(yīng)，推門而入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睡著了，她站在床邊凝視他一會兒，將手中的福袋放在他枕旁。

這個有點驕縱的少年其實并不討厭，乖戾傲嬌的性格像她弟弟，幼稚夸張的行為像她養(yǎng)過的一只貓，都不太會和人相處，被欺負(fù)也要裝作無動于衷，偏偏躲在角落里睥睨眾生的模樣讓她莫名心軟，她想算了算了，較什么真呢，由著他去，皆大歡喜。

沈月亮剛轉(zhuǎn)身，陳暮秋卻突然坐起來叫她名字：“干嗎偷窺我？”

“你竟然在裝睡！”

陳暮秋已然看到了那只粉色的福袋，攥在手里握緊：“怎么突然對我這么好？”

沈月亮卻忽然湊近，陳暮秋緊張地咽口水，像被人點了定身咒的木頭人，沈月亮卻只是輕輕拈掉他鼻側(cè)的睫毛，坦蕩蕩地說道：“對朋友好不是應(yīng)該的嗎？”

陳暮秋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借口自己要休息把她往門外推，卻忘記最適合自己的反應(yīng)是輕佻地一笑置之。他不是演員，他沒法面面俱到，連細(xì)節(jié)也計劃好怎樣演得意興闌珊。

結(jié)束考試后，他們一起去了馬爾代夫，搭乘水上飛機(jī)于空中觀環(huán)礁島，唯一覺得有趣的是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月亮嚇得嗷嗷叫，往他懷里縮，他按捺所有歡喜，佯裝無意叫她看遠(yuǎn)處島嶼上燃起的篝火，這是當(dāng)?shù)赜慰陀脕砬蠡楸戆椎囊粋€把戲，他被導(dǎo)游說動，也請人在海邊燃起一圈篝火，心形太明顯，就圈出一幅線條簡單的人物簡筆畫來。圓臉，月牙眼眸，可比那年沈月亮的涂鴉好看得多。

可沈月亮沒有看到，從飛機(jī)上下來時篝火已燃盡，只余裊裊灰煙。沈月亮不忘吐槽：“這些人是錢多沒地方花嗎？燃篝火既浪費(fèi)錢又污染環(huán)境，陳暮秋你以后遇到心儀的女孩要求婚可千萬別來這一招啊，我會鄙視你的。”

他微頓，隨之附和：“這么土的招，誰還用??！”

陳暮秋想起小時候，媽媽擔(dān)心安全一直不允許他放焰火，他中一那年又哭又鬧總算說動了媽媽，去市場千挑萬選了一支最大最漂亮的焰火，早早吃完飯，跑去庭院里放，火柴劃光了一根又一根，焰火的引信也燒完了，焰火卻一直沒有燃起。

抬頭是綻放整個夜幕的焰火，可沒有一簇屬于他。

六 她主動說了再見

陳暮秋在十一月的時候告訴沈月亮，他要去廣州了。

他的GCE分?jǐn)?shù)出來了，低得超乎想象，根本不夠南洋理工的分?jǐn)?shù)，好在他事先做了兩手準(zhǔn)備，向廣州的大學(xué)提交了申請，正是沈月亮的學(xué)校。

她和男朋友柏予一起來機(jī)場接他，柏予溫文爾雅，正是沈月亮喜歡的類型。

他并不驚訝，之前沈月亮便在網(wǎng)上對他提起，被他草草敷衍。沈月亮見他沒興趣，也自然不再提及自己的感情問題，彼此恪守著底線，外人眼里倒更像親密姐弟。

沈月亮要去接過他的行李，卻被他拒絕：“不麻煩你了，有同學(xué)和我一起。”

沈月亮微愣：“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去學(xué)校會有人接待，不清楚的再打電話給我。”

他笑著頷首，黎嵐嵐從身后走出，說：“她長得一般?。　?/p>

笑意未抵達(dá)他眼底，他說：“是很一般。不過你的機(jī)會增加了不是嗎？”

真的到了廣州，陳暮秋和沈月亮見面的頻率倒低下來，倒是黎嵐嵐頻繁去找柏予。柏予念新聞系，父親是一家出版社的董事長，母親是大學(xué)教授，出身書香世家，所以即便黎嵐嵐又是給他打電話又是約他去公園晨跑，柏予也一直好脾氣地沒有出言不遜。

沈月亮有種來者不善的危機(jī)感。陳暮秋安撫她，說黎嵐嵐家里是開傳媒公司的，最近要進(jìn)軍內(nèi)地的圖書市場，找柏予咨詢也無可厚非。

沈月亮沒人一起吃飯看電影，就跑來找陳暮秋，電影院碰見同學(xué)，她介紹說這是我在新加坡認(rèn)的弟弟，我罩著呢，你們可都別欺負(fù)他。誰也沒想到當(dāng)他們回校，會在宿舍樓下看到這樣一幕：黎嵐嵐攔腰抱著柏予，柏予的手放在她發(fā)頂。

柏予沒給沈月亮任何解釋，于是她主動說了再見。

陳暮秋陪沈月亮從黃昏走到黎明，最后實在走不動了，他拖住沈月亮的手：“先吃飯吧?！?/p>

沈月亮哭得眼睛紅腫：“都怪你！”

“是啊，怪我，都怪我。”在早餐店里落腳，他為她吹涼小米粥，將勺子遞過去。

她就著他的手喝掉，淚珠一滴滴砸進(jìn)碗里，他躊躇著想給她擁抱，遲疑間她卻主動撞過來，抱得死緊，仿佛他是末世最后一塊浮木。他輕聲喟嘆，動作輕柔地將下頜枕在她肩窩，他數(shù)不清自己失眠多少天了，然后這一秒，聞著她的發(fā)香枕著她的擁抱，忽然就升起睡意。

朝陽掙破云層，普照這個熙攘卻孤獨(dú)的城市。沈月亮沒再掉眼淚，只是腳步匆忙走過每條或繁華或落寞的街，最終在生態(tài)園里的雪花體驗館前停下。

體驗館里的雪很大，不一會兒就白了倆人的發(fā)。

陳暮秋閉上眼睛，任雪花的涼意滲進(jìn)眼底，而后推門走出去。第二天，他就感冒了，燒到三十九攝氏度也不肯去醫(yī)院，他說：“我的感冒醫(yī)院是治不好的，讓我自愈吧。”

七 星空和云都觸手可及

陳暮秋認(rèn)識沈月亮的第五年，決定退學(xué)回新加坡繼承家業(yè)。

沈月亮去了北方，她說后半生都想在一個有雪的地方度過。最后一次見面，她說，陳暮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是去年五月底，他的感冒還未痊愈，陪她去拍畢業(yè)照，她抱著鮮花在人群中笑得燦爛，他的相機(jī)鏡頭卻捕捉到她在人群中尋找什么，那個方向有她愛過的少年。

拍照到很晚，沈月亮和朋友聊天，他遠(yuǎn)遠(yuǎn)躲在樹叢邊出神，沈月亮過來，很關(guān)心地問：“不舒服嗎？”手放在他額頭，霎時蹙眉，“現(xiàn)在就跟我去醫(yī)院！”

他昏昏沉沉地被她拉著往前走，思緒混亂靈魂飄搖：“沈月亮，其實黎嵐嵐的錄取證書是找我借錢買來的，條件是她幫我去試試柏予。我沒把握拆散你們，但真的成功倒也不錯。那種你愛她，可她不愛你的感覺，你現(xiàn)在知道了嗎？”

沈月亮松手，用力推他一把。他重新走過去，眼眶通紅，卻竭力笑得滿不在乎：“你再對我兇一點好不好？看能否磨光所有我對你的耐心和愛意……”

沈月亮打了他一巴掌，力道不重，成功堵住他所有胡言亂語。她良久才開口：“陳暮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彼荛_，他沒有去追。

他只是忽然想起初見時沈月亮唱過的歌，陪你天天在兜圈，這纏繞怎么可算短。而后面一句像是被他刻意淡忘，只因歌詞里說，愛或情借來填一晚，終須都?xì)w還無謂多貪。

一晃眼已經(jīng)一年，沒有沈月亮的日子已過去三百多天，漫長到他覺得自己已耗盡了大半生。他和內(nèi)地來的客戶談生意，晚上請人入住濱海灣的金沙大酒店。他在屋頂那個偌大的游泳池游泳，夜幕好近，星空和云都似乎觸手可及，他等了好久也沒等來月亮。

客戶看他表情不對，玩笑說月亮藏著某朵云后面了。

藏不藏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都離他那么遙遠(yuǎn)，像赤道與北極。

像那次在雪花體驗館，他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和她也算白首，余光卻瞥見她藏在大衣里的手在偷偷給柏予發(fā)信息，一大段話，他只看到一句：你為什么不解釋哪怕一句呢？

他忽然就覺得很灰心，那瞬間他甚至厭惡起沈月亮。沈月亮是驕傲的、明朗的、豁達(dá)的，她不該與卑微二字有任何關(guān)系。還是愛到一定地步，連驕傲和自尊都不吝舍去？

而他苦心孤詣這一切又究竟有什么意義，他自始至終都不是她會矚目的類型。

所以其實，他更厭惡自己，因不被喜歡而罪過累累的自己。

他問客戶：“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而那個人偏偏不喜歡你？”

“不喜歡就放下唄，人生有這么多不如意，就不要再跟自己過不去?！?/p>

“放下？”

“對，想想你喜歡上她的緣由？這世上太多人，太多巧合，你不斷往前，總能再遇到一個人，有和她相同的特質(zhì)，和她相似的笑容，有同樣讓你動心的緣由。”

緣由？哪有什么緣由？就是那個人啊，和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一樣的那個人??！

一顰一笑都叫他惦記，優(yōu)點缺點都讓他沉迷。

沒有了，不會再有那個人出現(xiàn)了。

八 因為等來的人是你

沈綠也工作后第三年出差再次去往馬爾代夫。

也乘了海上飛機(jī)，同事在沙灘上燃起“Marry Me”的篝火，他的女朋友在沈綠也身旁喜極而泣。

她不可避免想起陳暮秋。

他GCE考試那年，她特意去網(wǎng)上搜了試題，很多題都是他在模擬考中做過的，而他會答錯，也許只是因為他故意。在馬爾代夫，她其實看到了那些篝火，也認(rèn)出了那簡筆畫畫的是她。后來陳暮秋退學(xué)，很多東西落在宿舍沒有帶走，學(xué)校通知不到他本人，輾轉(zhuǎn)打給沈綠也，她去他宿舍收拾舊物，看見很多帶鎖的筆記本。

舍友都在笑，說想不到陳暮秋還有如此少女心的習(xí)慣。

她抿緊嘴唇，嘗試輸入自己的生日，看到無數(shù)封陳暮秋寫給她的信。算不上是信吧，更像是在碎碎念，她越往后看雙眼越模糊，看到最后那句話時，隱忍的淚水忽然決堤。

他寫：“淘寶竟然有買忘情水的你知道嗎？我也是神經(jīng)病，什么時候買了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是那天喝太多酒回來買的吧。我喝光了十二瓶，根本沒有用，找客服理論，他說我不好好看產(chǎn)品說明，他們賣的是碳酸飲料，只是名字起得獵奇。我給他打了差評，心里卻慶幸還好沒見效，我一點兒也不想忘記你，即使你不愛我。”

他在日記里叫她月亮，他說他初見她那年，她在小舞臺上唱情歌，穿一件印著月球圖案的丑兮兮的T恤，頭頂是偌大一輪明月。月光就此落入心底，再沒等來日出。

沈綠也從背包里取出沉甸甸的筆記本，其中有一頁夾著楓葉。彼時她便認(rèn)出那并不是她送給他的那一片。他是故意的，故意將筆記留下，故意不理學(xué)校通知，故意放上一枚極其相似的楓葉，故意叫她愧疚，故意叫她在以后漫長的歲月中都無法心安理得。

那時她捂著臉，在陳暮秋曾經(jīng)寫下無數(shù)篇日記的書桌旁泣不成聲。

陳暮秋終究還是做到了，也成功在她心里留下了一席之地，以歲月悄無聲息中的尾隨，以不計后果的深情，以一言不發(fā)的分離。

而這三年來，她重新遇見了很多人，也不可避免失去了很多人，釋懷了一些事情，卻也隨著年月增長越發(fā)掛記另一些事情。她動過心，也因此傷心，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有了一些改變，她有時會假設(shè)如果當(dāng)初她選擇與陳暮秋在一起會怎樣？他們之間向來有說不完的話題，聊電影聊生活聊憧憬的遠(yuǎn)方，說笑話說人生說彼此的喜怒哀樂。

她因這想象而忍不住揚(yáng)起嘴角，卻始終沒遇見這如想象一般的戀愛。

同事忽然出聲，打斷她的發(fā)呆：“明天有慶祝晚會，要一起參加嗎？”

她微頓：“不了，明天想去新加坡……見一位老朋友?！?/p>

新加坡還是老面孔，撲面而來是海風(fēng)的氣息與植物的香氣，她第一站去了居酒屋，仍是當(dāng)年彼此落座的位置，依然還能背出當(dāng)年陳暮秋所點的威士忌的名字，將大冰塊放入杯子里卻聽旁邊的女孩說：“剛離開不久的那個男人，也和你點了一樣的酒，也習(xí)慣將大冰塊放進(jìn)酒杯里。他很帥呢，我本來想搭訕，可看到他那么失落的表情，覺得他一定心有所屬?！?/p>

沈綠也怔了許久，而后驀地展顏，似乎一切都已豁然開朗。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對女孩說謝謝，而后匆忙結(jié)賬便追出去。

這一場纏繞終究不算短，月亮從云后露頭，總算看清向著她方向燃燒的篝火。

抱歉啊，讓你等了那么久。

他是不是會說，沒關(guān)系，因為等來的人，是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