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個人心靈境界和人文精神的雙重意義上，朱自清先生筆下的荷塘境界自成一格。比起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境界來，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意境自有著其美學(xué)意義。

【關(guān)鍵詞】荷塘意境 意境美 高峰體驗 真境界

【中圖分類號】G63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5）12-0097-02

蓮葉田田，荷香幽幽，素雅朦朧的月光伴隨著斑駁陸離的樹影，多么清新怡人、靜謐和諧的境界??！這便是《荷塘月色》的創(chuàng)意。一方荷塘為什么有如此之魅力呢？還得從其藝術(shù)境界著眼去分析。

《荷塘月色》獨特的藝術(shù)境界，并非只顯示在表層景物的勾勒上。如果只從表層景物分析其藝術(shù)境界，《荷塘月色》和一般的借景抒情的散文沒有什么差別，只停留在單純的類比、象征、聯(lián)想、寄托的層次上。

不管荷塘是多么地清新怡人，也不管月色多么地和諧幽美，這都只是客觀環(huán)境的再現(xiàn)。沒有作者特殊的心理背景作襯托，充其量不過是再現(xiàn)了一種自然景觀。這里我們要考察的正是展示在個人特殊心理背景上的荷塘意境。

表面看來，由于“心里頗不寧靜”，為了排遣苦悶心情，作者便自然來到這一方荷塘，于是全身心地投入去欣賞、去體驗、去“暫時受用”，不過這都是表層的，只憑這些表面展示還不足以展現(xiàn)荷塘意境的特異之處。荷塘意境的特異之處全在于深層的情感波動。

《荷塘月色》的情感線索是曲折發(fā)展的。正是由于“心里頗不寧靜”，作者便自然想起了“日日走過的荷塘”。于是他便趁著夜闌人靜，來到這屬于一個人的天地。這時強烈的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不寧靜”，使他充分體會到一個人“獨處的妙處”，使他產(chǎn)生了超脫現(xiàn)實的心境：“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里，便覺是個自由的人”，這就形成了沉浸在荷塘月色美妙情境中的特殊心境。于是他全身心投入，“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由此荷塘境界全都展現(xiàn)了?？墒亲髡弋吘故乾F(xiàn)實生活中的人，他完全超脫現(xiàn)實是不可能的，在有片刻的超脫之后，是“蛙聲與蟬聲”打破這靜謐、幽美的境界，把作者從幻想又拉回到現(xiàn)實中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F(xiàn)實的“不寧靜”，心性揮之不去糾纏不休，似乎作者始終沒辦法超脫這種苦悶、彷徨的心境。行文至此，文章情調(diào)難免于消沉，文章的格調(diào)也難免停留于自怨自艾的個人傷感中，仍然擺脫不了寄情于景的傳統(tǒng)套數(shù)。

好在作者并未中斷思緒。人是從幻境中被拉回了，但思緒并未停止，他“忽然想起采蓮的事情來了”。消沉的心境又一次升起，一幅古人的美好幸福生活圖景展現(xiàn)在作者的思緒中了。那江南的舊俗，那青年男女揮灑風(fēng)流的季節(jié)，那“蓮子如水”清新宜人的景物歷歷再現(xiàn)，使作者從個人的心境中又一次超脫，似乎自己也成為追求幸福生活少男少女中的一員。這便情不自禁“令我到底惦著江南”。美妙的人情風(fēng)俗使作者又一次沉入身心俱佳的高峰體驗中。但升得越高，跌得越猛?！懊鸵惶ь^”不覺又是先前的一切，又到了自己的家里，“妻已睡熟好久”。對作者來講，他又要無可奈何地面對現(xiàn)實了，但作者為我們留下的是一段美妙難得的心靈體驗。由此我們看出作者的情感老是在現(xiàn)實和超現(xiàn)實之間徘徊，這就構(gòu)成了曲折前進、起伏錯落的情感波動。在這個波動過程中，我們看到了作者兩種心境的矛盾與強烈反差。正是現(xiàn)實中的心境那么煩亂不寧，也就更強烈反襯了幻想中、追求中的心境那么難得。這就為作者展示那一片難得的荷塘意境提供了存在的廣闊心靈空間。作者對那清淡、朦朧、寧靜幽美的境界的展示和對美好生活圖景的勾勒，其實就是對個人精神境界的展示。在這個意義上，《荷塘月色》便超出了一般的寫景抒情的文章，它的寫景也超出了一般的寫景狀物，是純粹的主觀意象。這樣我們就明白，為什么“日日走過”卻毫無感應(yīng)，單今晚卻有了特殊的體驗。不是今晚的荷塘與日日的不同，而是在今晚這個時候恰好產(chǎn)生了從未有過的經(jīng)驗，于是荷塘的境界是純粹主觀心靈的產(chǎn)物，是作者的心靈對外物的觀照。這里客觀的真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主觀心靈的真實。剎那的體驗與所得不是平常都有，所以日日走過熟視無睹，今晚來到境界獨特。正是那日日太平常的印象的積聚，也正是現(xiàn)實的不寧靜心境的壓迫，偶然間產(chǎn)生了這瞬間的體驗高峰，甚是難得。這樣的體驗也不是人人都有。我們可以借助荷塘去盡情抒發(fā)感受，但我們沒有朱自清先生的那種“印象的積聚”“特殊的心境”，所以我們不會產(chǎn)生這樣的高峰體驗，因此“荷塘”意境的個人性就不可重復(fù)了，就不同凡響了。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兩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故也。”荷塘的意境，使人難忘亦在于自然清新，亦在于理想。難得的便是在個人心靈的廣闊背景之上的理想之境的展示，更難得的是在美好的人情風(fēng)俗圖畫的背景上個人的追求與理想對荷塘意境的投射。這樣荷塘意境不但有了獨特的心靈美、藝術(shù)美，同時也上升到了普遍的人文精神的美。在一個很廣闊的個人心理與人文精神的背景上，那寧靜、清雅、疏淡的荷塘意境便散發(fā)出了殊異的永恒魅力。

首先，體察其境界的特殊性。王國維先生把境界分為“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我認(rèn)為，朱自清先生的荷塘境界在“有我”與“無我”之間徘徊。“荷塘月色”有“我”的觀照，但不完全是，它同時也是以“物”觀物?！拔仪沂苡眠@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這是很明顯主觀的心靈作用于外物?？墒牵瑵u漸地，“我”消失了，只有一片荷香月色。這難道真的是純客觀的景物展示嗎？不是的。因為作者不寧靜的“心”突然碰到這寧靜幽美的境界，反倒使這外境同化了，這時心靈暫時解脫了塵俗的煩擾，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體驗，霎時物我交融，身心俱忘，于是只有一片“真境界”了。但這只是片刻的，“我”消融于那個真境界也是暫時。“仿佛遠(yuǎn)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我”時常自覺不自覺地流露出來。很明顯，我在體驗著、感受著，心緒也在游動著。“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我”還是時時游歷于這個“真境界”之外，這樣，“有我”與“無我”產(chǎn)生了間離。境界中似有“我”，似無“我”，在似與不似之間就產(chǎn)生了無盡的美感體驗。表面看來，《荷塘月色》的寫景與抒情是游離的，其實這正是“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游離。其境界的特殊正是這種“我”的似有似無。

其次，在人文精神的層次上，《荷塘月色》又有其特異之處。文章并未停留在個人情感體驗、精神境界展示的層次上?！拔摇蓖蝗惑@覺，回到現(xiàn)實，但荷塘境界的余韻未盡，不自覺地便想起了古代美好的風(fēng)俗人情。表面看這是對幸福美好生活的追求，不過這里有深厚的歷史文化的積淀。“中國的自然山水美學(xué)不是單一性質(zhì)，而有著歷史文化意識沉淀?！虼耍饩场皇欠悍憾劦乃囆g(shù)原理，它顯示了主體建構(gòu)的美學(xué)原則，表達了個體心理，更表達了民族心態(tài)、歷史魂靈、藝術(shù)精神。”這里朱自清先生由荷塘自然想起江南采蓮的舊俗，繼而引述《采蓮賦》《西洲曲》，其實是一種“民族心態(tài)”的反映，體現(xiàn)了“歷史魂靈”。古代的風(fēng)俗人情反映在特定的自然景象中，自然是古代人的人情、風(fēng)俗、理想、愿望，甚至個體心理在自然山水上的折光，體現(xiàn)了古代人的生活情趣和自然情懷。這種寄情自然的文化痕跡長久積淀，滲透在每一個中國文人的文化心理的潛意識中。所以，朱自清先生借一方荷塘展示心境，又從荷塘聯(lián)想到古代人的采蓮舊俗，這在人文精神上是古今相通的。因此，透過人文精神反觀荷塘意境，它飽含著強烈的文化色彩。之所以人們都會為荷塘境界癡迷沉醉，其深層的原因就在于中國人在文化心理上的共通性。在這個意義上，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意境在中國文化中具有了普遍性。

綜上所述，在個人心靈境界和人文精神的雙重意義上，朱自清先生筆下的荷塘境界自成一格。比起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境界來，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意境自有著其美學(xué)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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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龐遠(yuǎn)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