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里,批評家和英語系教授都說科幻算不上是文學。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扎根于現(xiàn)代派或者現(xiàn)實主義,12歲以后再沒讀過任何科幻小說。他們樂于這樣評判科幻小說,是因為如此一來他們就能在無知的同時保持高高在上的地位。而且還真有些科幻作家接受了這樣的判決,離開了文學的王國,被流放到類型文學的半集中營里,因為這里和所有有鐵柵欄和警衛(wèi)站崗的社區(qū)一樣,能給人帶來一種虛幻的安全感。
有些科幻作品的內(nèi)容復雜而機智,對讀者的想象力要求很高。而由于學院派的偏見,我們的讀者通常都沒受過閱讀科幻文學的教育。然而,作為一個涉獵過各種領(lǐng)域——包括現(xiàn)實主義——的作家,我一直以來碰到的最有內(nèi)容的好評和批評都是來自科幻讀者(不是指科幻迷——這些人有的除了科幻什么都不讀,有的連科幻都不讀)。正因為存在著如此尖銳的科幻讀者群,我才一直認為,對一個科幻作家來說,否認自己的作品是科幻小說乃是一種忘恩負義的行徑。我很懷疑否認自己是科幻作家的人會真的相信現(xiàn)代派的教條,但我們(以及他們的出版社、評論家和文學獎的評委)確實曾生活在一個缺乏科幻教育或者干脆教大家不要看科幻的世界里,如果你想在“大作家”的世界里混下去,就得否認自己寫的是科幻作品。“別去管我筆下那些太空船、后大屠殺場景和變種生物,”你會說,“我的小說不是什么科幻,是文學。”不過,這種做法現(xiàn)在已經(jīng)顯得怪誕了。我很感激邁克爾·夏邦這樣的作家,他們就像魔人一樣打碎了類型文學的高墻,踐踏崗哨下的半集中營,讓舊有的界限只剩下廢墟。
而界限一旦打破,我們難免會去懷念曾經(jīng)有界限的時光。60年代時,這個國家里只有幾百個科幻作家。我曾經(jīng)把當時“美國科幻和奇幻作家大會”(SFWA)比作一群圍成一圈的麝牛,臀部擠在一起,把角對準圍過來的狼群——狼群指的就是各學校的英語系教師以及埃德蒙·威爾遜這樣的人士。像其他大部分作家一樣,我們科幻作家也喜歡拉幫結(jié)伙打嘴仗,但早期的SFWA上還是有一種大氣感,大家可以做很多有益的專業(yè)交流。可想而知,當時也存在爭強好勝的男性心態(tài),出現(xiàn)過激烈而針鋒相對的討論——后一點頗為出乎我的意料,畢竟這都是些科幻作家,理應是向前看的。有一天晚上,在伯克萊的飯局上,有人推了我的胳膊一把,結(jié)果我的啤酒全潑在了羅伯特·海因萊因夫人的后背衣服上。我趕緊躲進人群,覺得不應該讓她知道我是誰。海因萊因本來就對學校里的共產(chǎn)主義者很焦慮了。
20世紀50年代被科幻愛好者稱為“黃金時代”,而那個時代的科幻圈子實際上在性別方面都界限森嚴,偶爾有個女的闖進來,也得戴上假胡子,起個“安德烈”之類的筆名,或者干脆只用自己名字的縮寫。一位老頑固作家曾多年呼吁SFWA搞一個“會員專用領(lǐng)帶”,結(jié)果被大家提出了各種好笑的反提議,比如設(shè)立會員頭飾、會員抹胸、會員下體三角繃帶之類的,他卻還是若無其事。
到60年代后期,《花花公子》雜志——“供廣大男性娛樂”——的小說版編輯羅比·麥考來會出版一些有文學意義的作品。我的代理人弗吉尼亞·基德是個不愿意被任何圍墻限制住的人,于是她就給他寄了我寫的一篇小說,純科幻內(nèi)容,主要角色都是男性。弗吉尼亞專門給小說署了“U.K.勒吉恩”這個性別不明的名字。他們接受了這篇小說,然后她就把可怕的真相告訴了他們?!痘ɑü印穱樀猛丝s了,然后又勇敢地找了回來。弗吉尼亞告訴我,編輯部表示愿意發(fā)表《九條命》,但他們的讀者看到作者是女性可能會被嚇到,所以想問我能不能署縮寫的名字。
我不想嚇唬這些可憐的家伙,所以就讓弗吉尼亞答應了他們?!痘ɑü印废蛭覀儽磉_了深深的謝意。然后,大約幾周之后,他們又來找我要一份作者小傳。
我立刻胡思亂想出了“U.K.勒吉恩”的生活。他是巴塔哥尼亞的加烏喬族人,是馬賽港的搬運工,是肯尼亞的遠征隊向?qū)?,是芝加哥的輕重量級職業(yè)拳擊手,是阿爾及利亞的一家科普特人修道院的院長。
不過,我們已經(jīng)在署名問題上耍過花樣了,我實在不想繼續(xù)這么耍下去。但我能怎么寫這個小傳呢?難道說“他是家庭婦女和三個孩子的母親”嗎?
最后我寫道:“普遍的猜測是,U.K.勒吉恩的作品并不是U.K.勒吉恩本人寫的,而是出自一位同名同姓的人之手?!?/p>
《花花公子》就這樣登出來了。拿到支票以后,我和丈夫一起取出現(xiàn)金,買了輛大眾出的紅色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