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陽光致密均勻地鋪灑下來,我的背與前額的碎劉海都被汗濡濕,黏稠的不適感清晰凸顯。我們正站著軍姿。手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伸到臉前去拭汗的,只能委屈地僵直放在兩邊,任由汗珠在下巴尖上匯聚,任由它們一滴一滴墜入腳下的草地。時值正午,陽光也越發(fā)白耀明亮。主席臺上話筒傳來的聲音又有改變:大抵進入了下一個活動。我的肩頸有些麻木,心里只愿這該死的活動快快結束。教官從我所在的方陣挑了兩人,接著話筒里的聲音開始十分激動。我的動作有遲緩嫌疑,這意味著那兩個同學將因此而受罪。他們開始奔跑。我感覺喉內有異物,腫脹難受地抵著。他們停下了。又一個循環(huán),他們又開始奔跑。他們停下了,開始艱難地喘氣。
沒有一絲風,濃而稠密的陽光充盈在四周。就像被密封在一個盛滿蜂蜜的玻璃罐里。他們又要開始奔跑了。氣氛有異。一拍接著一拍,仿佛響起漸強漸密的鼓點,一波一波涌過暗流,爆發(fā)性地不能繃住地鼓起淚珠。心里感到難為情,我這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難以克制地抽泣起來。也許是因為心里有觸動,更多的是為了這一段時間來積存的情緒尋求一個發(fā)泄的出口?;顒咏Y束。這么一哭起來就像個小孩,完全放棄平日里的形象,不哭夠無法甘心、罷休,火山噴發(fā)似的,我的淚珠滾滾。下巴上滾落的珠子更多了,周圍同學的爸爸媽媽都出現(xiàn)在隊伍面前。我仍站著哭得喘氣不止。我沒看見他。他為什么又沒來?他難道這么不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嗎?可是別人的爸爸也來了呀,他怎么就不能來!我因為身材不高,站在隊伍的最末,人潮大概要流向教室了,我成了一根僵立在那兒硬邦邦的擋路柱。心中的怨氣正以水珠的方式涌出。李先生出現(xiàn)了。他只是一如既往的令我生氣。他急急地走著,東張西望,幾次撞到別人,也顧不上道歉。望見我便直走來。他看見我,看見我臉上堅硬表情與狼狽模樣:頭發(fā)被水黏在臉上。他也一如既往的笨,畢竟是爸爸:沒有遮陽傘沒有水沒有紙巾。我一言不發(fā)地往前走。人潮阻礙他的腳步,他盡力快步地跟在我身后。我在他面前無論何時都是驕橫的。
我們關系并不好。我會吼他,他的聲音一大我便生氣,會哭,像幼童一樣頑劣地發(fā)脾氣。他有時忍著,有時與我爭吵。但他畢竟是父親,不能奈我何。今天我的情緒很糟糕。他的遲到無疑火上澆油。他仍舊只是努力地跟著我。漸漸的他有些被人潮擋住再不能跟上了,卻仍然十分努力,左避右讓地往前走。我走到教室門口了,他被甩在了后面,我又折返,他就妄圖與我并肩。他一句句地問著:“怎么?今天活動怎么樣?怎么這樣一臉?是不是怪爸爸沒有看到你們的活動???……”
我一言未發(fā)。他仍一句句問著:“軍訓是不是很累???曬黑不少吧?有沒有交到新朋友?……”我只是一言未發(fā)。他仍問著:“回家第一件事想干嗎?你餓不餓???……”我很想再次發(fā)火,但突然止住的淚水再次涌出。濃厚的陽光里我意識到一個事實:他也許有過錯,但他從不會忘記愛我。
點評
文章一開篇就營造出一種極為嚴肅的氛圍,主席臺話筒下達的指令聲更是讓這種氣氛有了一絲凝重和疲憊感。在緊密的奔跑聲催逼之下,抽泣聲開始出現(xiàn), “我”的情緒瀕臨崩潰邊緣。在這一切情勢做足了鋪墊之后,主人公終于出現(xiàn),可是由于時機不對,情節(jié)又發(fā)生了陡轉,在人潮的阻擋之下,甚至顯得有些慌亂。一前一后的跟隨,一句接一句關切的話語,如同潮水拍岸,最開始還不易察覺,可隨著一浪又一浪的跟進,聲音也越來越響。與父親連珠炮似的發(fā)問相對應的,是“我”的一言未發(fā)。作者真是把握節(jié)奏的高手,此時的無聲,讓情感沉淀,再加上淚水的再次涌出,讓情感疏通。最后的點睛,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