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黃昏,肖記者找到了趙明川的老家,見到了他的一雙老父母。
趙明川的老家在陜西的一個小縣城里,小地方,誰不認(rèn)識誰?消息流通快,加上在肖記者之前已經(jīng)有好幾撥媒體來訪,趙明川殺死三個妻子的故事早就已經(jīng)在街頭巷尾流傳了開來。
趙明川的第一任妻子是和他一同在深圳工廠里做工的流水線員工阿芳。工廠里等級分明,儼然一個小王國,最高的經(jīng)理級別屬于九等員工,按照古時候的說法,阿芳這樣的流水線工人屬于無品級的流民。她隨時可以被任何其他打工者替換取代。而趙明川因?yàn)橛写髮N膽{在手,甫一進(jìn)廠就得到了三等員工的品階,他殺害阿芳時,趙明川在廠里已經(jīng)做到了四等員工,是三條生產(chǎn)線的小頭目,許多人都尊稱他一聲“川哥”,其中包括他的第二任妻子,饒美。
饒美認(rèn)識趙明川的時候只有十五歲,既不符合法定勞動年齡,也沒有達(dá)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她很漂亮,也很大膽,先是認(rèn)了趙明川當(dāng)干哥哥,阿芳當(dāng)干嫂嫂,沒過多久,這個年輕的妹妹就和自己的干哥哥背著大嫂,在廠區(qū)的一間招待所里私訂了終生。
趙明川殺阿芳的原因很簡單,阿芳發(fā)現(xiàn)了他和饒美的桃色新聞,大發(fā)雷霆,有一次甚至在當(dāng)眾聚餐時打了趙明川一個巴掌。要知道阿芳原先不過是一個初中文憑的打工妹,一顆掉在地上都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螺絲釘,但當(dāng)時在趙明川的安排活動下,她已經(jīng)在一條生產(chǎn)線當(dāng)上了監(jiān)工,她這樣不給趙明川臺階下,趙明川丟了面子,一怒之下,在出租屋里殺了阿芳,砍下她的腦袋扔進(jìn)了工廠后的臭水溝里。
當(dāng)天下午,他就和饒美私奔去了汕頭。
因?yàn)闅⒘巳耍w明川一路上都十分謹(jǐn)慎,到了汕頭,他不租房子,也不找旅館,他從街上撿了許多傳單,白天時摸進(jìn)居民區(qū)往別人家門縫里塞傳單,到了晚上,就去檢查哪戶人家門縫里的傳單還在,他就撬門進(jìn)去,住到主人家回來,再偷摸著溜出去。
饒美年紀(jì)輕,喜歡刺激,起先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玩,很有樂趣,但是很快她就和趙明川鬧了矛盾。也正是因?yàn)轲埖哪贻p,她太經(jīng)不住誘惑,有時會干點(diǎn)小偷小摸的事情,從這戶人家順一根項(xiàng)鏈啦,從那戶人家拿一條裙子啦,趙明川對此意見很大,他覺得這樣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會暴露他們的行蹤。
在他和饒美鬧矛盾的這段時間里,深圳警察在電視上公布了他和饒美的人物畫像,全國通緝他這個殺妻罪犯。他們還給饒美也安了罪名,從犯罪。趙明川知道饒美和他一起出來是仗著年輕氣盛,正在某種興頭上,這種興致其實(shí)很快就會過去,也很快會被恐懼和惶惶不安所取代,所以他極力在饒美面前掩藏他們被通緝的事實(shí)??上У氖?,饒美還是發(fā)現(xiàn)了通緝令,她雖年輕,好歹也讀過幾年書,明白從犯罪的意思。她成了一個殺人犯的從犯,那是要判刑坐牢的!她還是花一樣美好的年紀(jì),她可不能去坐牢,她也不能再把時間浪費(fèi)在趙明川這樣一個已近中年的糟老頭子身上。
從那一刻起,饒美看待趙明川的眼光明顯有了變化。
趙明川清楚地感受到了。
他和饒美的爭吵自此再沒間斷,一次口角中,饒美甚至威脅趙明川要去公安局自首,要去告發(fā)他。這句話成為了趙明川襲擊饒美的導(dǎo)火索。
十月的一個清晨,趙明川將饒美帶到河邊,把她淹死在了河里。
那是條人跡罕至的河流,一邊是深山,另一邊是樹林,趙明川隨身攜帶了兩把砍骨刀——刀具是從之前他蝸居過的某位廚師家里偷來的。他用這兩把刀將饒美分尸,把尸塊裝入塑料袋中,綁上石頭,扔進(jìn)了水里。
第二次殺人之后,趙明川踏上了流浪的路。
在汕頭的經(jīng)歷讓他的反偵察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他變得更多疑,更狡猾,從不和任何人產(chǎn)生任何語言、肢體、眼神上的接觸,從深圳出來時帶出來的錢差不多被他用光了,但他還是堅(jiān)決不偷竊,他怕偷竊會留下蛛絲馬跡。在所有錢都花光之后,他成了乞丐。蓬頭垢面成了他最好的掩護(hù),一路行乞來到銀川時,他認(rèn)識了一個叫做阿海的老人。阿海也蓬頭垢面,衣衫不整,臉頰凹陷,總像沒吃飽飯,但他不是個乞丐,他是個藏傳佛教徒,他從河南出發(fā),經(jīng)過銀川,還要再往西北去,他是要磕頭去西藏的。
趙明川第一眼看到阿海就覺得他與眾不同,神秘,又很有風(fēng)度。但阿海為人沉默,在路上只管磕頭,他在路邊小作休息時,總有人因?yàn)樗耐庑瓮砩先渝X,阿海既不會否認(rèn)自己的身份,也不因此火冒三丈。他只是在休息結(jié)束后,抖落硬幣,繼續(xù)磕頭。
趙明川被阿海的奇異吸引了,他覺得這很不可思議,一個人始終朝著一個方向磕頭,行走,跪拜,磕頭。不為任何外物所動。這種信念,這種力量是他從沒見過的。他試著接近阿海,他嘗試給阿海買吃的買喝的和他套近乎,但阿海不吃這套。要不是因?yàn)橐淮卧谏钌嚼?,兩人一同?jīng)歷了一次泥石流,成了患難之交,趙明川知道阿海是絕不會和他產(chǎn)生任何交集的。
泥石流阻擋了阿海往西藏去的前路,他只得轉(zhuǎn)頭繞路,趙明川是個流浪的人,他已經(jīng)無家可歸,無處可去,聽阿海說有不少藏民在家中過得不順?biāo)?,或是惹了什么人命債,他們會翻過山頭偷偷進(jìn)了尼泊爾邊界,再從尼泊爾坐火車去印度,到了印度,就再沒人能抓到他們了。趙明川動了和阿海一起去西藏的念頭。
路上,阿海告訴了趙明川自己為什么要磕頭進(jìn)藏的故事。
阿海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大兒子車禍去世,二兒子是個牧民,牧場丟了十頭牛,他帶人去找,卻掉落懸崖,一命嗚呼,小女兒二十歲嫁人,后被夫家拋棄,自尋短見。這一切都發(fā)生在一年前。
阿海告訴趙明川:“這個頭我不得不磕啊。”
趙明川當(dāng)時落下了兩行熱淚,他不是被阿海的虔誠感動,也不是被他的悲慘打動,他哭的是他自己。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母親,還有阿芳替他生下的一個孩子。
他殺阿芳時,那個孩子正在阿芳娘家,他還沒滿一歲。
想念歸想念,趙明川心里清楚,他不能回去,他回不去了。他跟著阿海去了西藏,但他沒翻越邊境的群山,他去了一家外國人開設(shè)的藏民學(xué)校當(dāng)校工。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的第三個妻子——簡,一個中法混血女郎,學(xué)校里的英語老師。
趙明川的相貌是很英俊的,因?yàn)殚L年的顛沛流離,第一眼看過去,還能看到些憂郁孤高的氣質(zhì)。即便在藏區(qū),在遠(yuǎn)離城市的藏民學(xué)校,他也很少和人來往,一個人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這個憂郁高大寡言的男子不知怎么吸引了簡的注意,而趙明川在藏區(qū)的安穩(wěn)生活已經(jīng)漸漸讓他遺忘了自己被通緝的身份,人心總是難以抵擋感情的滋養(yǎng),在一段時間的相處后,他接受了簡。兩人在學(xué)校舉行了簡單的儀式,成為了夫妻。
一個月后,簡被趙明川殺害了。
趙明川沒有向任何人袒露這次殺人的動機(jī),即便是對三番五次來探訪他,著手為他書寫人物傳記的肖記者他也只是一聳肩,一攤手,很西派地說:“我殺了我第三個老婆?!?/p>
根據(jù)警方的資料,肖記者試著在自己筆下將那晚的情景再現(xiàn):
簡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回到了與趙明川同住的學(xué)校宿舍,趙明川還沒回來,簡開始收拾房屋,做一些簡單的家務(wù)。趙明川走進(jìn)家門時,正好看到簡在清理他的書桌。
趙明川走到廚房,拿了一把菜刀,捅死了簡。
肖記者為此詢問過趙明川:“你是不是懷疑簡發(fā)現(xiàn)了你的身份?她在你的書桌上找到了什么?通緝令還是你和阿芳或者饒美的合照?”
趙明川沒有說話。肖記者不停追問,但他始終不說。這個問題縈繞在肖記者的心間,以至于在見到趙明川的父母后,他第一個問題就是:“趙爸趙媽,是不是有人關(guān)照過趙明川,有些話,有些事不能說?”
趙父在抽旱煙,趙母眨了眨干澀的眼睛:“你是啥意思?”
肖記者壓低了聲音:“那個簡的身份好像很不簡單?!?/p>
“啊?誰呀?你說誰呀?”趙母一邊耳朵是聾的",說話很大聲。
肖記者便將自己對簡的懷疑和調(diào)查稍微向趙家父母透露了些。他懷疑這個女人在從事間諜活動,她和趙明川結(jié)婚不過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而趙明川誤打誤撞殺了她,讓事情往一個不可控制的方向滑去,他覺得這起殺人案件引起的會是國際紛爭。肖記者將自己的推測告訴了趙家父母,趙母聽了就拍著大腿大叫,她嗚哩哇啦講方言,肖記者聽也聽不懂,她叫完又趴在桌上號啕大哭。肖記者勸不住,求救般地看趙父。趙父擺擺手,他還在抽煙,眉頭緊鎖,表現(xiàn)得比趙母沉穩(wěn)多了。
從趙明川那里,肖記者了解到趙父是南方人,魚米之鄉(xiāng)的知識青年,以前在家鄉(xiāng)有個愛人,上山下鄉(xiāng)的時候趙父來到了陜西。起初兩年趙父和自己的對象還時常通書信,后來他覺得自己給不了那女孩兒幸福,尤其是在女孩兒當(dāng)上了醫(yī)生之后,趙父打從心底里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再沒和女孩兒通過信。這些舊信件他都還保存著,是趙明川上中學(xué)時無意間翻出來看到,才知道了這個女孩兒的故事。
趙母是當(dāng)時趙父所在的生產(chǎn)大隊(duì)的大隊(duì)長給他介紹的,人不精細(xì),能干活,沒什么文化,勝在熱情爽朗。趙父湊湊合合地在當(dāng)?shù)睾退k了婚宴,領(lǐng)了證。來年,趙明川出生。十四年后,趙明川偷看到父親在樹林里與他那許多年前失聯(lián)的戀人幽會。
肖記者問趙父:“您有想過給趙明川做個精神鑒定嗎?”
趙父鼓起眼睛:“你什么意思?你懷疑他是精神???”
肖記者說:“這不是個貶義詞,是個中性詞,他有病的話,就需要治療,而且精神方面的疾病是可以幫他脫罪的。”
“他為啥要脫罪?殺了人就償命!脫什么罪?”
肖記者年輕不大,二十五六,看著趙父,道:“您先別激動,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殺了人是不對,可是歸根究底,他會變成這樣……趙爸爸,您是文化人,您看啊,一個人殺一次人可能是激動之下犯的罪,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殺人,很難說不是精神方面出了什么問題吧?而且他的手段那么殘忍……”
“記者同志,你到底是想說什么?”
肖記者的聲音低了下去:“我聽趙明川的意思,他好像對您和……”他看看趙母,趙父沖他道:“你講啊,你倒是講嘛!你想說我和文娟是不是?”
肖記者看看趙母,她充耳不聞,繼續(xù)大哭。
“他青春期,正是思想身體都很不成熟的時候,看到過您和不是自己母親的女人發(fā)生過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我懷疑是這個誘因在他心里落下了病根。”
肖記者說完,一瞬的沉默,趙母止住了哭泣,忽地?fù)湎蛄粟w父,和他扭打成一團(tuán)。肖記者傻了眼,自己勸不住,忙喊了左鄰右舍過來幫忙勸架。
肖記者對趙明川父母的采訪無疾而終。他被掃地出門。
在深圳,趙明川以前工作過的工廠廠區(qū)的一間川菜館子里,肖記者見到了石頭——阿芳的弟弟。石頭今年十七,本來在家鄉(xiāng)讀書的,阿芳一死,家里的經(jīng)濟(jì)來源斷了個大頭,他沒法子,只好出來打工。因?yàn)闆]有文憑,他也是個流民。
肖記者見到石頭時,他才剪了個新發(fā)型,手里拿著一只金光閃閃的手機(jī),一屁股坐到肖記者對面,抬手要了份老干媽炒粉絲。
“你要吃點(diǎn)什么?隨便點(diǎn),我請客?!笔^說,這天是出糧日",他才到手兩千多塊工資。
“這點(diǎn)錢你打算怎么花?”肖記者這次換了個路線,他打算循序漸進(jìn),先和石頭搞好關(guān)系再說。
石頭道:“明天朋友生日,一起去唱K,一半寄回老家?!?/p>
“你見過你的姐夫嗎?”
“你說姓趙的???”石頭提起趙明川,一臉鄙夷,“小氣得要命,你說說,我姐跟了他撈著什么好了?工資工資不漲,房子房子不買,老家的房子也不想著翻一翻新,摳門,孩子生了就扔給娘家人養(yǎng),他爸媽干什么吃的?”
“你見過他家里人嗎?”
“見過啊,我姐死了,他們兒子殺的,喪葬費(fèi)總要出吧?精神損失費(fèi)也要賠吧!”石頭嘰里咕嚕和肖記者算了一堆賬,說,“最后你猜怎么樣?三萬塊搞定,他媽的,打發(fā)叫花子呢!也就我爸媽好說話,媽的,要是我在……”
“你不在?”
石頭一摸后腦勺,不太好意思了:“我在少管所?!?/p>
肖記者看著他,石頭趕忙解釋,“我和人鬧著玩,弄傷了別人一只耳朵,被告了?!?/p>
“賠錢也不行?”
說起賠錢,石頭的臉色忽然很難看。他點(diǎn)的粉絲上來了,他埋頭悶吃,再沒回答肖記者的任何問題。
肖記者幾番調(diào)查,石頭沒有說謊,阿芳被害的前一個星期,他和同學(xué)打架,把人左邊耳朵割了下來,兩家家長起初說要和解,后來不知怎么石頭就被送進(jìn)了少管所。肖記者多留了個心眼,找阿芳的幾個朋友詢問了下,他們都還記得石頭那會兒從家里逃到深圳,說要來投靠阿芳,還問阿芳要錢賠給自己的同學(xué)。阿芳沒少向他們倒苦水。
而就在阿芳遇害后的一天,石頭離開了深圳。
肖記者見到了饒美的表姐才知道她給趙明川生了個孩子。
是個男孩兒,一直在饒美表姐家寄養(yǎng),是饒美和趙明川還在深圳時生下的。
“這個孩子趙明川知道嗎?”
饒美表姐說:“他不知道,怎么可能讓他知道!他是想讓小美去打胎!小美才多大,打了胎以后怎么辦?她半夜里哭著給我打電話,人都已經(jīng)在醫(yī)院了,磨磨蹭蹭了半天,她愣是沒敢做這個手術(shù)。
“我說你回來,必須回來,孩子要生下來,我給她請假,編理由,就跟姓趙的說我病了,一定要小美回來照顧。孩子早產(chǎn),九個月之后小美就又回深圳去了,沒多久,我就看到電視上在通緝他們兩個人。”
“那你當(dāng)時是怎么想的?你覺得饒美有參與嗎?”肖記者問道。
“你什么意思?你說小美慫恿姓趙的殺的人???放屁!小美平時連掐死一只螞蟻都不敢!膽子小得要命,小時候一群孩子去糖精廠,各個都偷一大包糖精回來,就小美,這也不敢那也不敢!”饒美表姐義憤填膺,額上青筋一凸一凸的。
肖記者低著頭在筆記本上刷刷寫,饒美表姐就湊過去看,問他:“這不都采訪過一陣了嗎?你哪家報(bào)紙的啊?死刑都判下來了,你還寫什么呀?”
肖記者笑笑:“我想弄清楚趙明川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
“就是是什么導(dǎo)致他變成了這樣。”
“哪樣?變態(tài)啊?”饒美表姐嗤了聲,一甩頭發(fā),“這種不是天生的嗎?誰會想到殺人之后還要分尸??!他天生腦子就有病!”
她言之鑿鑿,肖記者微微笑著,問道:“我能給你拍張照片嗎?我想用在文章里?!?/p>
饒美表姐臭美,擺了個姿勢,肖記者拍完照片,提出想去見一見饒美的孩子。饒美表姐對此頗有微詞:“話都還不會說,你要采訪他?。俊?/p>
肖記者說只是想拍照給趙明川看看,饒美表姐這才同意了。她住在幾人合租的院子里,平時在美甲店上班,孩子就寄養(yǎng)在同院的一個老阿婆那里,饒美表姐帶著肖記者去了老阿婆的屋里,里頭的確有個粉粉白白的孩子在玩積木,他看到饒美表姐就笑開了花,拍著手喊著“媽媽”,朝他們走了過來。
饒美表姐一陣尷尬,小聲和肖記者講悄悄話:“我騙他我是他媽媽,他也怪可憐的?!?/p>
肖記者在給孩子拍照的時候發(fā)現(xiàn),孩子的眼睛鼻子像趙明川,嘴巴臉型卻像饒美表姐。
簡的中國父親拒絕了肖記者的采訪,肖記者白花了十塊錢國際長途通話費(fèi)。
汕頭市公安局的王警官接待了肖記者,饒美的案件是他經(jīng)手調(diào)查的,從案件建立檔案,到前往西藏抓捕趙明川歸案,時間長達(dá)三年之久。
肖記者很好奇當(dāng)時確定饒美身份的過程,因?yàn)轲埫赖哪?,?jù)趙明川自己所說,他是將臉刮花了再包進(jìn)袋子里去的。
“說起這個??!那真是一件奇遇,天助我也啊!”王警官講起這案件很激動,兩眼都發(fā)光,這起案件是他從警多年來唯一破過的一起大案。
他告訴肖記者,當(dāng)時發(fā)現(xiàn)饒美尸體的是兩個在戶外徒步旅行的驢友,他們途徑深山老林,在河邊稍作休息時,恰逢那時天氣干旱,河水退潮,將一包尸塊沖到了河灘上,那兩個人嚇壞了,趕緊報(bào)了警。王警官帶人趕到,潛水小組立即作業(yè),花了兩天的時間才打撈出了十個尸袋,但唯一缺少的就是被害人的腦袋。當(dāng)時這起案件被他們內(nèi)部稱為“無頭女尸案”,為了確定被害人的身份,警方在各大媒體上都刊登了尋找知情人的通告,望有年齡在十六七歲左右的失蹤女孩兒的家屬可以去公安局登記認(rèn)領(lǐng)。
通知登出去沒多久,一個媽媽就來了,她的女兒半年前離家出走,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見到無頭女尸,那母親先是大哭,接著忽然冷靜了下來,陪在邊上的王警官很是好奇,詢問之下才知道,那母親看女尸手腕上的手鏈?zhǔn)亲约号畠旱乃形铩鞘歉芴貏e的手鏈,裝飾物是女孩兒名字的縮寫。但是女尸身上卻沒有她女兒應(yīng)有的胎記。
“而那個母親又回憶起來,前陣子她和老公出門尋找女兒,大約是一個星期左右吧,回家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裙子少了兩條,她懷疑家里遭了賊,但又沒丟其他的東西,就當(dāng)自己是記性差,忘記把裙子放哪兒了?!蓖蹙僬f得唾沫星子亂飛,喝了口茶,道,“當(dāng)時啊我就在想,這個女的說不定是個賊!我就在那戶人家周圍調(diào)查,問他們有沒有看到過什么可疑人士,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
“還真有!住在這個母親樓上的一個老太太說有次回家,傍晚,見到兩個女的在那戶人家門口吵架,結(jié)果回去一看電視,正看到通緝畫像,越看那個從犯的女人越眼熟!”
“饒美!”肖記者聽得也很投入。
“沒錯!”
“等等,那和她吵架的那個人是誰?”
王警官雙手來回搓搓,點(diǎn)了根煙,悠悠地說:“饒美的表姐?!?/p>
“什么?!”肖記者一驚,“饒美的表姐到過汕頭?”
“是啊,還有啊你猜那老頭說他們倆當(dāng)時在吵什么?”
肖記者聚精會神,王警官道,“一個罵另外一個臭不要臉,和自己的男人見了一回就偷摸著上了床,還生了孩子,另外一個罵對方是小妖精,年紀(jì)輕輕不學(xué)好,和男人私奔,她要去告發(fā)她!告發(fā)她還有賞金可以拿,另外一個,也就是饒美,聽了這個就急了,拉著自己表姐進(jìn)了屋?!?/p>
肖記者吞下口唾沫,他將相機(jī)拿了出來,調(diào)出一張孩子的照片給王警官看。
王警官也跟著吞口水,兩人面面相覷。
時隔多日,肖記者又見到了趙明川,兩人隔著鐵窗相望。趙明川更瘦了,人卻比以往精神。他就快要被執(zhí)行死刑了。
肖記者給他帶來了他從未見過的孩子的照片,趙明川也很是意外,他忽然問肖記者:“你有莉莉的照片嗎?”
莉莉是饒美的表姐。
肖記者問他:“你知道石頭去找過阿芳要錢嗎?”
趙明川點(diǎn)點(diǎn)頭,肖記者又問,“阿芳死的那天,有人聽到他們在屋里很大聲地吵架……”
趙明川不說話,肖記者緊接著又說,“還有饒美死的那天,莉莉威脅她說要去告發(fā)她,兩個人產(chǎn)生了爭執(zhí),饒美說不定想要滅莉莉的口,沒想到……”他頓了頓,“你是不是很愛莉莉?”
趙明川哈哈大笑,仿佛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笑完就開始搖頭,肖記者突然激動起來,從座位上躥起,捶著玻璃窗戶說:“我會幫你的!趙明川你要相信我!我會幫你的!”
趙明川抬起了頭,他看著肖記者,不動聲色。
一個月后,趙明川被執(zhí)行了死刑。肖記者東奔西走皆是無果,趙明川死后,他為他書寫的傳記出版,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這天肖記者來到深圳做簽售,一個書友會上,他講述了自己知道的趙明川的童年故事。在坐的人聽得都很認(rèn)真,甚至還有人落下了眼淚。
散會后,天已經(jīng)黑了,肖記者步行著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他被一個年輕人截住,那年輕人他認(rèn)得,"名字掛在嘴邊還沒喊出來,就吃了對方兩記老拳。肖記者是文弱書生,立刻摔倒在地,年輕人往他身上唾了兩口唾沫。
“什么狗屁東西!變態(tài)需要理由嗎!他就是變態(tài)!你這個變態(tài)的幫兇!”
人們不僅總是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更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