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在我們那個山溝里,您使我們跟別的孩子不一樣,讓我們既驕傲,又不好意思。
別的孩子都管自己的父親叫“大”,您讓我們管你叫“爸”。在那個山溝里,只有父親吃著商品糧在外面工作,孩子才管自己的父親叫爸??赡皇且粋€木匠,卻執(zhí)意讓我們管您叫爸。從小叫習慣了,長大后知道了這些講究,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叫您的聲音便很小很小。而您,聲音倒很大的“爸”來“爸”去,“叫爸爸給我娃說……”“給爸爸取鐵锨去?!焙孟裉斓紫滤械尿湴炼荚谀莻€“爸”字上。
您曾說,叫“大”出門,一聽就是山溝野洼里的人,叫“爸”脆生生的多好聽,知道好就要學好,學好就不怕人笑話。
也記得您從外面做活回來,給我們姐妹一人買了條裙子。山溝里的人只是在一年半載才看一次的電影里偶爾見過裙子。我們穿上裙子后,被伙伴們圍了個水泄不通,連老師們也瞪大了眼睛,滿眼掩飾不住的羨慕。
您滿臉驕傲地看著我們,說穿上城里娃的衣服,就得像城里娃娃的樣子,文明干凈,知道不?
年幼的我們自然不知道您的話是啥意思,可總是很小心地保持著裙子的干凈,努力讓自己的言行跟裙子配套起來,竟然真的與別的孩子有了很大的差距。
您是個很張揚的人吧?讓我們叫您爸,讓我們穿裙子,讓山溝里的鄉(xiāng)親既嫉妒又羨慕,表現(xiàn)出來的卻是不屑,不屑于您的顯擺。您倒好,變得更加與眾不同。
您給我媽做的針線筐外雕刻著躍出水面的魚兒,挺立在荷葉上的鳥兒,我媽端起它時滿臉都是驕傲,活兒再多,都是越做越有勁。我媽說炕頭有個柜子多好,東西就能擺放整齊,取放也方便。您立馬就動手做,連里面都用砂紙打磨得光溜順滑,更不用說每一個邊邊角角了。
別人家是“家有木匠,全是湊合”——木匠們總說自己帶著手,遲早都能給自家做出最好的,先湊合湊合?;蚴菛|西不好了,順手敲打幾下就過去了。可是因為您,巷子里所有的木匠都成了家里女人聲討的對象。就連小弟要個木猴耍,你也會做得很精致,從不敷衍我們。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凳子,凳面上是自己的屬相。拎著凳子出門,我們驕傲得眼睛都跑到頭頂了!
事實上,您是方圓幾十里都很有名氣的木匠。就像您說的,給自己都不能用心做出最好的,還能為了錢給別人做出好的?
打開記憶的閥門,跑出來的都是您的與眾不同。您從來沒有因為學習訓斥過我們,可在細枝末節(jié)上從不放過:手沒洗吃飯被您訓斥,大聲嚷嚷時被您訓斥,親戚來了不知打招呼被您訓斥……
太多太多了,您一直與眾不同。
(選自《丹東文學》2015年4月23日,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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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是丹青高手,也難以勾勒出父親那堅挺的脊梁;即便是文學泰斗,也難以刻畫盡父親那不屈的精神;即使是海納百川,也難以包羅父親對兒女的無言關(guān)愛……全文通過對稱呼、衣著,家用什物這三個方面的描寫,表現(xiàn)了父親與眾不同的一面;而在這與眾不同中,卻暗含著父親對兒女特殊的教育方式,讓孩子們從中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也讓孩子們因此變得與眾不同。